第九十一章 死里逃生(一)
夜幕已低垂,萬物趨于寂靜。
不停地墜落,他往無止境掉落,許久以后,才在一個光芒耀眼的深淵底躺下。
每下呼吸都隨著寂靜而越發(fā)沉重,宛如一塊巨石壓在酒缸上,緩緩壓出酒水,直至心臟干涸,不再跳動。麻木從下肢爬了上來,擴散至身體的各個部位,直到身體本能奮起反抗,溫暖在皮下生癢胸膛下蘇醒,開始發(fā)出了搏動的輕響。身軀仿佛被放入大鍋之中慢慢烹煮,愈來愈烈,汗水開始從每個毛孔滲透而出。破左耳不自覺地活動了一下他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僵硬的嘎嘎聲。
正撕開膠合的眼皮,一束強光刺眼,倏然擠入一張大臉,碩大的瞳孔駭人無比。如受驚的兔子本能地向后躲,他蜷縮著身子,警惕地揪著被子。
無數(shù)鈴鐺晃動,頓時喧鬧無比。一只長臂從白色狐裘下伸出,不容分說把他往床榻上按下,力道之大足以壓碎胸骨。
旋即,尖銳刻薄的聲音響起,“看來死不了。”一張蒼白、布滿皺褶,點綴著幾塊黑斑的老人臉,從銀發(fā)里鉆了出來,掛著慣常的那個皮肉分離的笑,難看至極。
“你又想干嘛!”他直接把被子往頸部處拉扯,老怪物可不會安什么好心特意跑來圓木屋問好。
“哎呦呦,真是好傷心啊?!币凰︻^,鈴鐺搖晃如風(fēng)鈴,沖撞到猛然刮來的一陣風(fēng)。管家佯裝一副老人可憐相,用手捂住胸口,好像那兒流血不止。
難道是被發(fā)現(xiàn)了?破左耳突然慌了,不會的!不會的!他們從石樓跳下落地之時,四周靜悄悄的,連只過路的老鼠都不曾遇見。老怪物眼底聚集著深不可測的黑水,正饒富興味注視著他,像極了抓住重要把柄。
“你到底想干嘛,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法子對付我!”鈴聲不停,鬧得他頭疼,不禁蹙眉。大怪物為何喜歡在辮子上系鈴鐺?
“哎呦呦,真是個沒有良心的小東西。對待救命恩人,連句謝謝都不會說嗎。”
“你?恩人?摘腦袋仇人還差不多?!?p> “看樣子,你對我的評價不高哪,真是傷心啊。”管家眼底閃過一絲戲虐,仿佛床上男孩是鳥籠里破了翅膀的小東西。
環(huán)顧四周,皆是陌生。純白色的一間房,估摸比破左耳時下所住的外屋大了好幾倍。白色的墻壁、桌椅、窗欞、衣柜,就連地上鋪陳的毛毯子都是白茸茸的。不知道用什么動物的毛發(fā)而制成。一個上了白釉的花瓶,肚子里正插著一朵白絨花,放置在依靠墻壁而立的桌子中央。
“很高興你欣賞這間房的布置?!惫芗艺f。
“你的屋子?”他可不想賴在老怪物床上,可惜整副身子還是軟綿綿,像是被抽走了骨頭,半點也支撐不起癱軟的身體,只好抱著被子暫且充當(dāng)防衛(wèi)武器。
“還有誰如此雅致?”管家指著房間每個角落,介紹道,“人總得有個人樣,才不枉費活著?!?p> “你救了我?”他確定這床上用品比小扒皮有過之而無不及。手感滑膩,無一絲冰冷,令人恨不得刺身裸體埋入其中,享受愜意的溫暖。
“哎呦呦,你終于想起這件事情了,真是難得呀?!?p> “別晃動你的腦袋,吵死了,叮當(dāng)聲鬧得我頭疼?!彼拿碱^蹙得更緊,有一股沖上起把所有鈴鐺扯下來的欲望,可有心無力。
“這可不是對待救命恩人應(yīng)該有的態(tài)度?!惫芗业男Ω鼮榇侏M。
“管家的待遇比小公子強多了?!?p>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管家聳聳肩,甩頭道?!耙屌8苫?,就得給牛好草?!?p> “你為什么總是要和我過不去???”
“樹子才是小肚雞腸之輩,我沒那閑工夫?!?p> “我怎么會在你房里?”
“哎呦呦,這腦袋是摔壞了?”
“桌子上的東西,我能吃嗎?”破左耳指著前方獨腿圓桌上的食物,摸著干癟的肚子問。
吃飽喝足才有力氣和老怪物打嘴仗,反正從老怪物嘴邊也摳不下什么實用的東西。就像是泥鰍,滑溜不易抓。
“特意為你準(zhǔn)備的。你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來,喝點清淡的米粥......”管家將桌子移動至床邊,掀開小砂鍋的蓋子,舀了一小碗,突然停止,轉(zhuǎn)身問,“是不是覺得我慈祥無比,渾身散發(fā)著光芒,猶如一位和藹可親的老爺爺?!?p> “你是老人嗎?”他一邊盯著老怪物一邊接過碗,不讓老怪物掩飾眸底任何可疑的閃爍。
“我也覺得自己一點都不輸給年輕人。”管家上下打量自己,甚是滿意。
“為什么帶我來你房間?”兩碗稀粥下肚,體力稍微恢復(fù),腦袋還是渾濁,他只好開口。
“秘密的事情,當(dāng)然得找個秘密的地方進行啊?!?p> “你又想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他記憶猶新,篝火宴會后那個神秘的男賓客,還有老怪物與其達(dá)成的口頭交易。
“這回是你,可與我無關(guān)?!惫芗覕偸洲q解,指著遠(yuǎn)處花瓶里的白花,“證據(jù)確鑿?!?p> “這花是?”難道是馬三爺所說的白花?猛地挺身,他坐直靠在床柱上,兩眼放光。
一陣暈眩襲來,依稀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