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禁地秘密（二）
不知道怒氣從何而來，等他驚覺之時已經(jīng)燎燒著五臟六腑，自知理虧，隨即別過頭。
“我不信?！逼渲幸粋€藤女正俯視著他，利劍橫對雙眼，破左耳討厭這個角度，扭脖子往左側稍稍移動。
“那些破爛故事，經(jīng)過無數(shù)人的嘴嚼啊嚼，怎么可能還好好端端的。你想聽什么就有什么，老子又不是說書先生。到了現(xiàn)在，能留點渣滓就該不錯啦。老子要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何苦受盡陰寒多年，窩在南蠻陰地不肯挪窩。你當老子吃飽沒事干喜歡自虐??！”
昔日如溪水，經(jīng)驗老者一去不復返。
“以前你聽過古藤女族？”他冷靜下來了，順著劍鋒而上，抓住了藤女的手腕確實滑膩如初生，心中一驚，卻不敢肯定。于是繼續(xù)打探?！昂煤孟胂?，就沒有點其他相關的故事?！?p> 田老頭看他的眼神有些驚愕卻未言語，只是用力抓了兩下他的肩膀，緊接著靠在他的肩膀上，回憶起?！斑@可說不好。道聽途說的故事，就像是一張完整的大布，被剪子碎成無數(shù)小塊散落在各處。經(jīng)過歲月和人嘴，保不齊早就面目全非，沒有了原樣。”隨著一聲長嘆，“或許，這個母系氏族真大有來頭，只是老子眼拙，暫時看不出來歷。不過，倒還真聽過另一個故事。不過那是神話故事，和凡夫俗子沒什么干系，提來也無用。”
她輕輕握著劍柄卻是死死地攥在手心里，劍在人在？他嘗試從藤女手心里卸下利劍，再一次失敗。
幾十柄嶄新的鋼制精劍如長長的鏡子一般赫然在目，從各個角度晃著不動的亮度光澤，空氣像是一個巨大的透明實心罐子咋然破碎。利劍上映照出許多個他和老頭，就像水在四周隨心所欲流動著。
眼睛無法透過交織成陣的劍光，視線越發(fā)狹窄，他的胸膛在不停地起伏。一種不詳?shù)念A感隨光成罩蓋了下來，一層又層。
“想聽嗎？”田老頭用手背打了一下他的手肘。
“不稀罕。”
“故事說天地之間混沌之初，就有眾位天神隨之而生。不知道天神們發(fā)生了什么矛盾，至使其中一位母神獨自創(chuàng)造了荒極大陸?；蛟S是人性惡劣，母神失望至極，將一切都冰封至一處，只留下無可救藥的人族存于荒極大陸自生自滅。那處冰封之地，留有母神的后裔一族。據(jù)說，此族因虔誠侍奉母神而被允許以后裔之名留守，實則并非母神一族。只是后來又發(fā)生何變故，觸犯了母神，整族被咒語囚禁在原地。還有一個故事，說是母神侍女曾言：懷有初心之人可破此咒語。此人不僅可讓母神后裔重獲新生，更可讓荒極大陸解封，重歸自然。”
“這個故事聽來有一部分并不陌生。”他指出。
田老頭問他：“你怎么想的？”
“多此一舉，母神自己為什么不解封？”他評價道?！疤焐癖热俗暹€麻煩?！?p> “哈哈哈哈?！碧锢项^大笑起來，連忙捂住嘴道，“臭小子，此話有道理。那些天神就是矯情，沒事找事，專門找麻煩事讓天地萬物忙碌。還有呢，別的其他想法嗎？”
“你想什么？”
“是老子先問你?！?p> “幼稚。還能想什么？”故事都說到這兒，老頭又不是傻子，卻不想言明。他怕著了老頭的道，也懶得計較，于是直言?！安痪褪窍胝f古藤女族就是母神后裔吧?！?p> “老子不敢如此設想?！碧锢项^聽罷卻連連搖頭，告訴他，“如果是這樣，那天下即將大亂?。∏魄?，我們做了是什么好事?！?p> 他想起了祭壇上的百獸之王?！澳愕囊馑际钦f我們解封了荒極大陸？”他覺得這是個天大的笑話，卻笑不起來?！拔也幌攵嗌露?，找到白爺爺，當上野林第一勇士，其他事情與我無關。”
“臭小子就知道自掃門前雪?！?p> 這句話他自然聽得懂。
“人族惹下的麻煩，理當人族想辦法解決。何況這只是個神話故事，和野人抓了個人族一樣不可信。野人從來不輕易和人類扯上瓜葛，不會自找麻煩。野人住河這邊，人族住河那邊，相安無事很好?！彼l(fā)現(xiàn)周遭的光澤越發(fā)明亮，致使視線不敢窺視光暈，藤女們的模樣越發(fā)模糊淡然。
“野林第一勇士有什么好稀罕的，要不臭小子當個荒極大陸第一勇士如何？”
“野林夠大了?！?p> “荒極大陸比野林有趣多了，肉多酒多女人多，還有太陽。”
“那你回去啊?！?p> “還有很多各種武器，特別是名師打造的名劍......”
“野林第一勇士足夠威風。”他打斷了田老頭的話，搶白道，“老頭，你到底想說什么？”每次誆騙他，老頭都會使用同一招?！霸谀阊劾?，野人當真是蠢貨？”
“臭小子，老子是想幫你威名遠揚?！碧锢项^辯解，一巴掌正準備蓋下來，卻停在他頭頂上方，揮動幾下縮了回去?！跋律竭@一路，老子什么時候害過你？不識好人心，老子當?shù)之斈?，總也有苦勞吧？?p> “你有你自己的目的！”他脫口而出，眼睛滕女身上來回掃射?！盎蛟S哪天我們就會分道揚鑣，我是野人，而你來自人族?！?p> “一日父子，終生父子?！碧锢项^拍打著他的肩膀保證，隨即繼續(xù)慫恿?！俺粜∽?，你真的應該去看看南方野林外的世界，領略一下真正的大自然，那才是人應該生存的環(huán)境。如果神話不是胡說八道，那偌大野林不過就是一個被咒語密封的蠻地，是天神將所有囚犯囚禁于此的地獄。你和他們不一樣，不應該終生留林?！?p> 聽來真摯，他不懷疑老頭這番話的誠意，卻也沒有開口說什么。想來野林的是老頭，現(xiàn)在要回去的也是老頭，這老頭自從離開長屏后，就怪得很。
不見回應，田老頭繼續(xù)極力推薦荒極大陸旖旎迥異的風光，仿佛那是老頭家的后花園?！盎臉O大陸分東南西北，四季景色各異，風俗人情就像娘們一樣各有味道。野林呢，就你看到的這樣咯。博赫努一就算是當了老大，也還是囚禁在陰寒中，難以重生?！?p>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遠千里來到野林，還把一生都浪費在這里？”
“老子......”田老頭頓時語塞，垂頭支支吾吾，踱步在各個藤女之間，像走迷宮似的一步三疑。倏然，第三只眼睛在丑臉上瞪大，劍光將驚訝的表情劈成碎片?！俺粜∽?，腦子見長！”丑臉擠出一堆笑意，沒有聲音。緊接著從蜘蛛網(wǎng)般的劍光中走出來，站在他面前，煞是嚴肅，收起了不正經(jīng)的表情，字正腔圓地感慨道，“不枉一路辛苦將你撫養(yǎng)長大，老子的眼光果然鋒利，能從莽莽野林中一眼認出你。”
“在第一次見面前，我確定從來沒有見過你。”他完全沒有印象曾經(jīng)發(fā)生過這一幕，如果有，他一定記憶深刻?！拔矣肋h記得第一眼看見你的情形，如鷹一樣的眼睛鑲嵌在峻冷的顴骨上，完全不同馬背上的其他人，是一雙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睛。”
“那也是老子第一次見你。”田老頭挨著他身邊再度坐了下來?！氨緵]有打算和你說實話?！崩项^看了一眼他的眼睛，視而不見他眸底竄起的怒焰，若無其事坦白交代。“那些神話啊傳說啊，老子壓根兒就沒有當真，直到遇見你，經(jīng)歷了竹海生死，你將老子帶出長屏?；蛟S更正確地說，也許真有這么一個人，漏網(wǎng)之魚啊被天神允許自由，不受野林咒語囚禁?！?p> 經(jīng)驗老者在等野人王問話，可他的牙關緊咬。
不一會兒，老頭便失去耐心，繼續(xù)說下去。“現(xiàn)在都在這兒了，出不出去都是個未知，也就沒有必然再掖著藏著。先前不說，那是老子自己也不信。眼前，由不得老子不懷疑，否則怎么解釋這些女人？噩夢終會醒，自從進入桫欏林，就像跌入噩夢不絕的地域，再也走不出去。人死了，不應該是這德行?！?p> “我活著。”對此，他甚是篤定。
“那是自然，老子清楚得很?！碧锢项^一改往常的吝嗇，大方傾吐肚子里的東西?！俺粜∽?，這個秘密不會只有老子知道。想必許多人都知道了，野林里的眼睛自然會把看到的一切告訴應該知道真相的人。那些人自然不傻，起碼比老子聰明，很快就會布下天羅地網(wǎng)找到你，否則誓不罷休?！?p> “我只是野人?！彼氩怀鲎约哼€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你能從竹海平安無事走出來，恐怕已經(jīng)是荒極大陸最大最新的神話，想將你據(jù)為己有的，可不僅僅是博赫努一，還有......”田老頭驟然停了下來，深呼吸道，“還有老子。”
這一刻，田老頭的眼底異常澄清淡定，盡管有一層薄薄的灰色似晨霧氤氳眸中，卻猶如他看得清楚老頭瘋癲熏醉下的冷靜一樣。
伶俜山的動物都有自己的眼睛，老虎的、狐貍的、狼的、蛇的、老鷹的......他一眼就能辨析，然而人族的眼睛看似長得一模一樣，那只是第一眼匆匆一看的印象，第二眼起，人的眼睛就會變化莫測?；蛟S在最初，人之眼和動物的一樣純粹，隨著人族的日漸壯大，人將所有動物的眼睛糅合在一起變成一雙屬于人族卻不屬于人的眼睛。
“你準備抓我去哪？”他問。
“抓？”田老頭重復了這個字，下一刻便勃然大怒，一邊揪住他的耳朵一邊站起來，罵道，“你的良心被野狗吃了吧！要抓你，老子在皮革店就可以下手了。你以為老怪物和銀將軍都有閑情雅致，跑到這陰冷地獄來度假，是不是？”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對付我？”
“剝皮拔骨，烤了吃?！碧锢项^的臉就像青蛙撐大的肚皮快要爆炸?！霸趺闯鋈?？在這里可沒法烤野人?！?p> “對面墻壁?！彼氖种钢钢鎸Φ膲Ρ凇！皺C關就在墻根處，踢一腳應該就可以離開?！?p> 丑臉回頭望著他，此時這雙眼睛才是人族的?！罢媸情L大了。這些，你打算怎么處置？”田老頭指著藤女們。
“這些只是次品，連杏子都不要，我也不會要。”說罷，他站了起來，越過田老頭，朝向墻壁，腳后跟提起，腳尖壓低往前一抵，果然如他所想，渾然天成的墻壁向外旋轉。
“臭小子！”田老頭跑向他。“說清楚再走?！?p> “你可以留下來。”留下冷冷一句話，他頭也不回徑直朝前。
“真絕情！”
墻壁緩緩關閉，他回頭一望，發(fā)現(xiàn)藤女們一個接個爬進棺材里，比起皮革店的伙計乖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