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等到再醒來,她的眼前重新蒙上了深重的暗紗,這讓她很不適應(yīng),一次次揉眼球,揉到發(fā)澀發(fā)紅,才頹然放下手。
她的身上仍是一床白雪鋪陳,浮霜淺眠,暗香清泠,躍然在嬌嫩晨光中,明媚熠熠,與上一次不同的是,身上沒那么冷的刺骨了。
少女躺在床上,幽空的目光直直盯著羅帳,看流蘇垂暗如水,很久很久,她才再次接受這個事實。
在大殿里,在最后一刻,暈過去后發(fā)生了什么?沒有死是不是代表逃過一劫?怎么就能忽然回來了?
沒人可以告訴她。
不過——
“云主…她好像喚我為云主…云主是什么?…嗯……是垂云…之主?可垂云又是什么?”
“哈!”她嘆口氣,用力甩甩頭,不想了,那個朧青眠看著像靈智有一點缺失,一定是認(rèn)錯人了,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
不知真真實實幾天過去,現(xiàn)在的龐阿城怎樣了。
對了,蠟燭!
她翻了翻床上的雪,結(jié)果摸到了兩個硬邦邦的東西,一個手感冰涼細(xì)膩,是冰鱗燭,已經(jīng)熄滅了,一個細(xì)細(xì)長長的東西,面薄如翼,手感略顯粗糙,如磨砂,掂著很輕,舞起來……很爽。
嗯?奇怪,為什么我會有這種想法?
不對,舞起來?這個難道是劍?她摸了摸刃端,剛觸上一毫,指腹頓時一痛,她湊近眼睛細(xì)看,上面的確鐫刻著幾個古老扭曲的銘文,可卻一個也不識,這把“劍“的中脊有些微的分隔,不知干什么用的,這東西她唯一能聯(lián)想到的,就只有大殿上的墓碑……
可她為什么會拿這個?失去意識后是怎么拿的?蠟燭又是怎么吹的?有人控制著她不成?
越想她越覺得心驚,脊背發(fā)涼,而恐慌中又傾鉆出難禁的憤怒,云主……云主……難道她體內(nèi)真有什么云主!?想到朧青眠出現(xiàn)時道的那兩個字,“取代”……那么她是不是早在無法察覺的情況下被什么取代了,否則哪里來的這么多怪事,身上還總是莫名多上一層冷冰冰的雪?
為什么?為什么所有不好的事都找上了自己???
她將手中疑似墓碑的東西用力砸了出去,轟的一聲巨響,嚇了她一跳,輕若無物的東西突然像變成了千鈞重,砸的房子都微微一晃,接著噼里啪啦各種東西砸到地上,聲音清脆而舒爽,效果也很好,將她的怒火同時砸去了一半,漸漸恢復(fù)了理智。
眼瞎、被取代,這小心眼的該死的蒼天究竟還會給她帶來什么?嘴角抿起弧度,發(fā)泄過后,她胸中赫然生出一種豁然之感,所謂債多不壓身,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總歸有一天她要燒毀蒼天,了清這債的。
云主,你想要取代就來吧,本姑娘絕不是好欺負(fù)的。
或許是回應(yīng)女孩意志,攥著蠟燭的左手忽地一燙,然后迅速升熱,無數(shù)細(xì)小符文浮現(xiàn),猶有低語吹拂耳側(cè),它們圍繞燭柱開始旋轉(zhuǎn),漸閃耀出璀璨的光芒,盈滿整個房間。
同一時刻,清朗湛藍(lán)的天蓋子滲出一層微紅,如無形的風(fēng)刮起,從四面八方匯卷上空,蟠延如龍逶迤,粼粼絢爛,神秘而奪目……
白祀愣愣看著,這突然的變化讓她有些反應(yīng)不及,隨即,心里又化為一股欣慰的暖水,果然不愧是我的“孩子”,沒白疼~
……
司柏端著粥碗佇立門外,天空漸紅悠遠(yuǎn),為他而低,春光懶散和煦,溶在滿庭薰芳中,浮瑩如金,鍍在他略白的臉頰上,精致透明的美,一身皓紋廣袖,拂風(fēng)輕舞,飄然如煙,猶如一彎琉璃靜水,柔軟發(fā)光,又如一縷卷云舒月,慵懶徜徉。
恰如畫中人。
司柏透過門縫隙,注視著房內(nèi)紅光翻滾,又忽有所覺,望了一眼天空突現(xiàn)的異象,男人微怔,視線又來回在房門天空轉(zhuǎn)換了幾次,不知想到什么,他的唇角彎起一個弧度,幽墨的狹眸如劃開的深海星辰,閃爍起迷離的光。
去年上任城督時,偶然聽到她的名字,他就知道了那是她,所以,每當(dāng)下了公務(wù)時,他就漸漸多了一個愛好,喜歡每天路過一次她的店門口,也不去打擾,透過窗欞,只為她美人一瞥驚鴻,溫馨而寧靜。
但果然那一眼的印象太過美好而淡薄,十年未相見,誰能想到,曾經(jīng)冰雪驕傲的瓷娃娃,如今清冷如煙的少女,內(nèi)心竟是這般暴力的,昨天傍晚,先是青冥之上無聲而來,還沒等見面寒暄一句,就一劍將他的城督府劈成了兩半,大地顫抖,景致破碎,人死馬殘,等他要找人算賬時,她卻躺在了他家門口,呼呼大睡起來。
若不是一眼認(rèn)出了她,他當(dāng)時還真能下的去手,成全一句瘞玉埋香。
不過一晚上過去,現(xiàn)在他這個念頭又升起來了,這是和他有多大的仇,一醒來就開始砸他房子,明明小時候雖然一臉冷淡,也很可愛的。
他習(xí)慣性摸了摸腕間手串,摩挲著繩間冰涼的黑甲片,她當(dāng)時稚嫩的話一直印在他腦中,“你就是那個白發(fā)男孩?居然叫司柏?這名字取來是與我作對的不成?”
“你怎么會跑到我院里來,看你小豆芽菜似的,不是被我妹妹欺負(fù)慘了吧?”
“這椰奶蒸蛋你做的?嗯,可以……嗯,好吃,嗯嗯……嗚……泣泣……你不要看!??!”
“你別誤會,本姑娘摸著你胸不撒手,是因為震驚你沒有心跳,難怪你渾身冰冷,白的像個小鬼,從未見過寒癥像你這般么重的,可你跑來白家有什么用?看得出來父上對你很尊敬,從沒他對誰彎過九十度腰,但是他不會幫你治的?!?p> “我在學(xué)雕刻,不要讓我分心,你又來我院,不會又被我妹妹欺負(fù)了吧?你好弱~”
“你呆了半月了,還不準(zhǔn)備走嗎?不過,炎炎夏日在你身邊倒十分涼快,看在你做東西好吃又當(dāng)人形冰鑒的份上,本姑娘暫借你一樣寶物,等你治好了病再來還我,定要記得還,聽到?jīng)]?”
“喂,司柏,你你你你背后怎么下起了大雪,你究竟是是什么人?你要走嗎?你不能這么消失,你回來,給我回來!”
嘖,女人,你讓我有了心跳,怎么你就變了。
看來本君也要表示一下,否則你還真能上天,他眸光沉入眼底,笑容收去,那籠在他臉上的柔色霎時融入那層冷白里,如北地紛紛泠泠的風(fēng)突兀卷來,吹開一尊掩埋地下的冰雕。
輕輕低咳一聲。
房間內(nèi)安靜了一瞬,盛耀的紅光如遇見陌生人的小獸,迅速轉(zhuǎn)淡、消融,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里面?zhèn)鱽硎枥涞穆曇簦罢堅谝粯巧缘?。?p> 一樓?呵,又哪來的二樓?她這是還在做夢?以為是在她的小鋪子?
“白姑娘砸了我的房,卻要我在外面耐心等嗎?”
白祀愣了愣,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眼睛卻下意識開始打量,利用有限的視覺觀察起房間,最后得出結(jié)論,這的確不是她的閨房。
方才沒察覺,這房間里縈繞的是一種干凈的味道,榻前一尊鎏金香爐,青煙縷縷,迤邐裊裊,揮散著似青竹,似雨木的怡人清香,沒有她房里的半絲脂粉味,周圍的擺設(shè)很簡潔,卻很優(yōu)雅精致,透著一種華貴的大氣,如今被自己那一砸弄得一團(tuán)糟。
白祀呆坐在床上,久久無法冷靜,為什么她會睡在別人家里,這又是那云主的杰作嗎?她沒事跑別人家來干什么?而且還心安理得的睡起了覺!?扯了扯身上凌亂卻完整的衣裙,心里松了口氣,萬幸沒有遭遇什么污穢之事。
下了雪床,整了整頭發(fā)衣裙,她摸索著來到門前,打開,“公子請進(jìn)?!?p> “這粥啊,放涼了總會失去一種味道,不知白姑娘嘗過沒有,涼了的粥哪怕最初熬得再香,涼后吃進(jìn)嘴里也只剩下黏膩的口感和濃重的調(diào)料味,實在讓人討厭,甚至想吐?!彼景貨]去理女孩的客氣招呼,甚至連一眼都沒給,只是注視著木盤上的粥碗自顧自說起來。
他的聲音低沉而優(yōu)雅,如冷泉擊石,裂帛切玉,冷漠、優(yōu)雅又好聽,仿佛他不是站在門口,而是在一場盛大的宮廷宴上品鑒著美食,口中侃侃而談,悠閑矜貴,耳邊應(yīng)著宮徽絲竹。
說到最后,他才懶懶掀了下眼皮睨向女孩,那一眼很隨意,卻猶如深濃夜色里的霧從他眸里幽幽溢出,冷得驚人。
“知道為什么嗎,白姑娘?”
“啊,什么為什么?”白祀愣了愣,她光顧沉迷對方聲音了,根本沒聽太清,但對于吃東西她還是很有經(jīng)驗的,贊同的點點頭,“公子說得對,粥放涼了的確不好吃,再重新熱上一遍也不好吃了。”
“看來白姑娘很節(jié)儉,也很懂,美食失去了被人被人品嘗的熱情,哪怕再熱上一遍,熱情也敷衍了,這人也一樣,熱情總是有限度的,這粥姑娘還要不要喝?”
白祀總算明白出一絲味道,果然還是要算賬賠錢。
“公子,喝了的話能不能少賠點?”
司柏:“……”
不等他回答,白祀立即伸手拿過粥碗,然后仰頸幾個囫圇將粥扒了干凈,粥里果仁豐富,火候很足,口感香軟甜糯,熬的很是細(xì)心,對于幾天沒好好吃一頓的她來說,可謂是決定美味,“謝謝您的款待,很好吃?!?p> 司柏:“……”
“嗤,甚好,吃飽了咱們可以詳細(xì)談,不過這屋子就不必了,本君怕被嚇到。”
白祀:“……”感覺白白浪費了感情,她心里頹嘆一口氣,回味地舔了舔唇,將粥碗放回木盤上,司柏低頭看了一眼她的心安理得,有種把粥碗扣在她腦袋上的沖動。
“公子請帶路?!备杏X似乎被瞪了,白祀回味過后,抬眼瞟了一眼這身如峭樹,威嚴(yán)赫赫的男人,恢復(fù)自己一貫的矜禮疏冷,微微一福,示意對方在前引路。
司柏覷到她的小動作,心里哼笑,隨手招來一個丫鬟把木盤遞給她,然后轉(zhuǎn)身前走帶路。
面上這么淡定,看來那個燭鋪子來錢挺快,待會看本君怎么讓你大出血,哦,對了,最近也不知發(fā)生什么,還要準(zhǔn)備關(guān)了鋪子,那就更應(yīng)該多搜刮點,叫你這么任性,打斷本君偷看你的興趣。
“公子……您沒在心里罵我吧?”走了沒幾步,白祀莫名感覺心里發(fā)毛,注視著前方高大的背影,忽覺得他全身陰森森的,像是包裹了一層怨氣,嚇了她一跳。
“罵你?那倒沒有?!蹦腥寺曇魶]有半絲溫度,像是結(jié)了層層的霜一樣,唰唰唰往她耳朵里飄,凍的她心里直哆嗦,“不過,待會你會發(fā)現(xiàn),本君完全有罵你,甚至殺了你的理由。”
“公子,小女子和您認(rèn)識嗎?”為什么對我這么大意見?不就不小心砸了下房嗎?嗯?好像那個破墓碑忘了撿回來了……算了,她搖搖頭,那種不祥的東西愛誰要誰要吧。
男人聽到她的話,腳下頓了一頓,他的五官變化并不算十分大,但這個狗丫頭竟將他忘的這么徹底,那就再將價碼提高一些吧。
跟在后面的白祀突然又感覺心間一陣?yán)潆娏鬟^,她再次確定,這男人一定正在心里罵她,這種直覺很奇妙。
這個宅子非常大,修設(shè)的十分精美華貴,層樓疊榭,畫棟飛甍,亭臺拱橋,曲廊流水,,遠(yuǎn)望湖山倚翠,近看姚紅魏紫,景致錯落相映,處處美得驚人。
只是白祀眼前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聞鼻尖木花婆娑香。
她跟著男人左拐右繞,穿廊行園,感覺走了好久,沿路總隱約傳來鬧哄聲和仆人工匠的討論聲,似是府內(nèi)正在施工,淡淡塵味縈繞,待離得某處進(jìn)了,俱都恭敬喚一聲大人,聽起來,他像是位朝廷官員,這本也沒什么,讓她奇怪的是向她投來的視線里,竟大都帶著尖銳,甚至是恐懼,這讓她十分不解。
來到司府正堂處,眼簾之內(nèi),一片殘垣滿目,亂石橫堆,幾步之外一條漆黑的大裂縫橫貫?zāi)媳睅装倜?,觸目驚心,荒如野谷。
寂風(fēng)寥寥中,男人深鎖眉峰,漸停下腳步。
黑漆漆的視野中,白祀一時沒看清,擦過他的肩繼續(xù)走,手腕突然被一股大力拉住,“白姑娘是準(zhǔn)備跳下去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