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舟順流而下,借這長河水流之勢,速度也是不慢。
那俯臥在長河之上的巨型樓船,不多時便被遙遙甩在身后,唯有其上的燭火依舊模糊可見。
江魚坐在船頭,攤開手望了望掌心的兩個瓷瓶,長嘆了一聲,收入了懷中。他面上有幾分思索的表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但高女俠好奇寶寶一般想要追問,卻被他輕輕的崩了一記腦殼,旋即毫不客氣指了指船槳,毫不憐香惜玉的讓這位紅衣女俠去搖槳行船。
“你不在山水船上好生待著,怎么悄悄的摸到了蟻舟上?”江魚看她幼稚的咬著銀牙,發(fā)狠似的狠狠搖著船槳,在船尾濺起大片水花,不由得好笑,高女俠卻還依舊是個少女心思嘛,卻成日在自己面前裝的好似個江湖老鳥一樣。
高鳳薇兩頰鼓了鼓,手上一邊不停,目光卻望向河面,皺著瓊鼻道:“義父囑咐我看好你,本女俠豈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
偶然瞥見江魚望來的視線中帶著笑意,她俏臉立時微微泛紅,似乎是在為自己找足夠借口一樣,又打氣似的道:“你這個登徒子、小賊,若不是義父囑咐,我管你去死?!?p> 此時,那坐在一角的男子卻將銀槍拆折,分為四段。高女俠看在眼中,小嘴微張,顯然無比的驚異,那銀槍渾然一體,槍身上紋路古樸,卻不曾想竟然是分段的兵器,如此倒是完美的解決了攜帶不便的問題,真不知是江湖中哪些個巧手工匠打造的,可算是一等一的兵器,讓人嘖嘖稱奇。
男子從腰間取下一個長長布袋裝入其中,便放在了腳下,沖著高鳳薇微微一笑,習(xí)慣性的張口花花便道:“這位小姐當(dāng)真是巾幗不讓須眉,若不是你早尋好了蟻舟,我們也難以這般輕松脫身。在下行走江湖多年,俠肝義膽不輸男兒的女俠也見了不少,但全無一個如小姐這般容顏俏麗的;嬌媚可人的美人兒見了也不少,更無一個似小姐這般俠義的。”
頓了頓,不待高鳳薇張口要說話,他轉(zhuǎn)眼便從袖袍中翻出一桿毛筆來,將手伸出船舷,筆端便在長河水中潤了潤。雙眼盯住高鳳薇不離,一邊抬筆在胸前虛空點綴著,好似真的有一副無形的畫紙在他面前展開,而他正潑墨其上,繪就一副長河美人圖。
高鳳薇聽他口稱“小姐”,本是想撒了船槳錘他一頓,可這會兒看他神神道道的模樣,反倒是有些擔(dān)心的沖著江魚小聲問道:“這人是誰?不會是從山水船上下來時,將腦袋摔壞了?”
江魚聽那人口花花,便已經(jīng)猜到了端倪,因而只是笑,也不直接點破,反倒是提醒道:“這做派,高女俠當(dāng)真就看不出來了?”
女俠便托腮想了想,細(xì)柳彎眉皺了皺,忽的一拍手掌,驚奇道:“難道你是那位...唐...唐可畏!?”
后者依舊沉寂在眼前虛無的畫卷上,高鳳薇便看向江魚,后者笑著點頭,在山水船上迎戰(zhàn)公羊述時,看這位騷包的出場方式,江魚心中便已猜到了五六分。當(dāng)然最為重要的是,山水船上他卻也不識得別人,高義被匪人拖住,除此之外便只有那位自稱是他師兄的唐某人了。不然還能如何?當(dāng)真便有一個天降的青州銀槍小霸王不成?
只是江魚也不曾想到,這位便宜師兄的武功竟然也是這般不俗。本來初見時,唐可畏自稱是拜在德清先生門下求學(xué),而德清先生雖然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可也是個不通半分武功之人,真不知唐可畏一身槍法路數(shù)是從何處習(xí)來的。
顯然,高女俠也想到了這個問題,見江魚確認(rèn)了她的想法,俏臉頓時漲的通紅。她可還記得,當(dāng)初這人倚著山水船欄桿,是多么誠懇的說自己是個多么柔弱的讀書人,如何的手不能提肩部能抗,便是殺雞都會怕。
而眼前又如何說法?三人同公羊述一戰(zhàn),高女俠雖然不曾親眼得見,可這人自樓船上臨空飛下,隨手甩出的銀槍攔住江魚墜勢,又借力取槍托人下墜,兩個人的重量突然下壓,怕是將這小小的蟻舟震翻都有可能。但偏偏是如同輕鴻般落下,波瀾不驚,分明是何等高超的卸力運氣手段。
高女俠雖然在江魚眼中略有愚笨,可她卻絕不是個看不出好歹的人,跟在高義身后,便是沒吃過豬肉也曾見過豬跑。那一手也就是高義能夠穩(wěn)當(dāng)做到,可見這人武功之高,也正說明了臉皮之厚,為人之可恥,連一個小姑娘都狠下心來去騙。
后者適時的收回了筆,注視著眼前空中,似乎是看到了一副完美的畫卷,臉上流露出了滿意的表情,微笑著點了點頭。
他突然憑空作畫,但卻不是對外事外物毫不感知,回過神來之際,隨手便掀去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其下好似美人兒般的容顏,笑著沖江魚抱了抱拳,“師弟,你買畫多出來的錢財,我可就不再歸還了呵?!?p> 轉(zhuǎn)過目光,便看到某位女俠惡狠狠的瞪著自己,唐可畏也極為瀟灑的笑了笑。
他這番作態(tài),分明便是想腆著臉將誆騙自己一事翻過篇,高女俠不滿問道:“唐公子,這會兒您不再是個柔弱書生了?”
“我輩讀書人,怎可會柔弱?”唐可畏反倒是流露出驚訝的表情,瞪大了眼睛,一副學(xué)究似的語氣道:“高小姐這話說的便是極其謬哉,《周禮》有言:養(yǎng)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shù)?!?p> “在下恩師也素來提倡這君子六藝,在下豈是那等腐儒,身體柔弱,一味只知讀些八股死書。”他侃侃而談,說起來滔滔不絕,博古論今將自己通習(xí)武藝的合理性說的無懈可擊,洋洋灑灑八百字甚至足以成章,最后用一句話結(jié)尾道:“再者,這武功也不是專供你們江湖人習(xí)練的,我輩儒生,不止要文能提筆治天下,武也該持劍合走八荒!”
他這話說的蕩氣回腸,高鳳薇已然被說的不知從何處反駁,便是眼都直了,一肚子的話生生憋住,喃喃不知說些什么,兩頰羞得通紅,只能埋首搖動船槳。
船兒如利箭離弦順?biāo)拢^了半晌,累的渾身大汗淋漓的女俠這才從方才的窘迫中回過神來,心里更是反應(yīng)了過來,瞪大了眼叫道:“我何曾說過儒生不能習(xí)武?”
可憐她天地良心,何曾說過這番話?卻生生被唐某人這個儒權(quán)主義者扣上一頂帽子,拿言語錘得不敢抬頭。
“本女俠說的是你在山水船上欺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