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高恒清,同行的其他幾人都是第一次坐海上的渡輪,因此一上船就在甲板上興奮地梭巡著,像是十幾歲的孩子過年的那種興奮。舒適的包艙里只留下高恒清一個人,他在甲板站了一會兒,便一個人回到了艙里。小宋雖然還只是個剛剛大學畢業(yè)一年多的孩子,卻也沒忘了出行中的本職,去船上的小賣部買了飲料和堅果點心,又給高恒清沏了杯茶,才又離弦之箭一般射向了甲板。
一行五人一早從順陽坐飛機到陳家港,再坐渡輪就可以到桂花島了?,F(xiàn)在整個舟山乃至那幾個大大小小有點特色的島嶼,因為借了旅游的光,交通方便了許多。并非很久遠的多年以前,高恒清來舟山旅游時,晚飯的時候坐船從陳家港出發(fā),要到第二天早飯的時候才能到達桂花島旁邊的那個大一點的觀音島。那時還沒有直接到桂花島的渡輪,要是搭漁家的順風船,那就需要更長時間。
大海里沒有手機信號,反倒解放了所有人的眼睛和手,難得有了欣賞海上的風景或者獨自整理自己心情的機會。高恒清在艙里的沙發(fā)上,擺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吸著煙,喝著茶,無聊地望著舷窗外。蔚藍的天空和無邊無際的大海在遠處交接成為一體,成群的海鷗追逐著船尾的浪花,動靜之間,似乎就是整個宇宙。其實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本身宇宙就是個時空的概念,四方上下謂之宇,古往今來謂之宙,就是說宇代表空間而宙代表時間。人的一生,如果有的話還要算上前世和來世,便是自己的宇宙。人自身,便是宇宙之心。高恒清在介紹西方和東方的古老哲學的書里多次看到這個不約而同的說法,深以為然。
現(xiàn)在的高速渡輪比以前的確是舒服而又快捷太多,高恒清的思緒還沒來得及游離得太遠,船已經(jīng)靠上了碼頭,桂花島到了。
一行人下了船,小宋打頭領著路,邊查看著賓館的地址,邊用手機導著航。幾個人自然地就分作了三段。吳曼穿著高跟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青石和鵝卵石混鋪的小路上,滿臉羨慕地看著小宋的運動鞋。高恒清慢慢地跟在她倆后面,隔開了幾米遠,一邊看著風景一邊吸著煙。最后就是兩位男士,王建和小邱,都是一手拉著一個拉桿箱,箱子下的輪子嘎嘎叫著,在不太平整的路上一顛一顛。
小宋領著大家向龍王山的方向走去,說是客房定在山頂?shù)囊患屹e館。高恒清一邊走一邊回了幾次頭,走在前面的吳曼雖然自己腳下一高一低,但還是關心地投去了詢問的眼神。高恒清便隨口說:“從島上回去的時候,最好也是這個時間。小宋回頭記著查查有沒有這個時間出島的渡輪?!毙∷吻宕嗟卮饝?,吳曼卻不得要領地轉過頭輕聲問小宋為什么特意要這個時間,難道還有什么講究嗎?她實在想不出答案,不過她的一貫風格是想不出來就不想,就直接問別人好了。
小宋用無比鄙視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眼光隨后又刻意地在她的胸前停留了一下。對于這個小丫頭,吳曼實在是沒法計較,于是只能尷尬地一笑,算是自我解嘲。小宋邊用她的蘋果手機拍著山色海景,邊回答她的問題:“這都不明白,回去的話這個時間正好迎著太陽走,高總這種文人墨客喜歡這個調調,海上生明月,天涯若比鄰。你除了看看《瑞麗》雜志,就不能多看看書??!“吳曼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啥意思,高恒清在后面已經(jīng)樂不可支。
“小宋啊,你也別說人家,以后別亂背詩了,露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海內存知己,才天涯若比鄰呢。你怎么給亂組合了呢?不過,你理解得對,我的意思是回程這樣迎著太陽,陽光照在海面上,我們會看到跟現(xiàn)在上山時不一樣的景色。不過,那是太陽,也不是月亮啊。哈哈哈哈!”
后面的兩位男士也跟著笑了起來,吳曼扳回一分似的笑得格外艷麗,小宋并不當回事,看不出一絲的不好意思,依然蹦蹦跳跳地領著路,嘴里哼著整流行的歌。
桂花島不大,一共也就千把戶人家,都集中在山下的坳谷里,山上就是幾家賓館客棧和飯店商鋪,最顯眼的便是山頂那座看上去挺歐式的燈塔。小宋定的客房就緊挨著燈塔附近,一行五人幾乎走到了山頂才停在了一座三層的磚木小樓前,白墻黛瓦,顯得樸實素凈。一樓大門的門楣上掛了塊招牌:春風客棧。
小宋和吳曼站在門前吵個不休,他們三個男人便也只能陪站著,王建和小邱放下了行李一人一個隔開這兩只斗嘴的母雞,高恒清卻像沒事人似的背著手仔細欣賞著墻上的花窗樣式,來回看不夠的樣子,耳朵里卻把兩人吵架的內容一字不漏聽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來小宋出發(fā)前在網(wǎng)上定了這家的三間客房,也算是通過網(wǎng)上的信息把桂花島上所有的賓館客棧民宿都比較個遍,也算是精心選擇的,在渡輪上還跟其他人顯擺說這次住的超級海景房網(wǎng)上好評如潮,要是旺季里都根本不可能定到房間。因此充滿了期待的吳曼在春風客棧門口卻發(fā)難了,一反好姐妹的樣子,連連責問小宋為啥不定對面那家正經(jīng)星際賓館,其實是逮住機會一報小宋一路上夾槍帶棒或明或暗的言語擠兌的仇。小宋嘴上雖然還硬著,翻來覆去顛倒著那幾個理由,但眼睛看著對面富麗堂皇的金桂賓館,站在這個簡樸得過分的民宅般的春風客棧門前,底氣自然也就不那么足了。但她也是氣慫嘴不慫,仍是針尖對芒麥地和吳曼回吵,兩位男士隔在她倆中間忙得不亦樂乎,其實也就是做做樣子。吳曼則得理不饒人,一邊吵著罵著還一邊拿眼神撇著高恒清,其實話都是說給他聽的。
高恒清終于欣賞完了那幾幅并沒什么奧妙的花窗,轉身看了他們一堆人一眼,輕聲說:“好了,既然定了這里就住吧。吳曼說的有道理,住對面的話最穩(wěn)妥。不過這個小樓我看是很典型的江南民居,在這個海島上倒也應該算是精品,咱們搞房地產的,住一住倒也有好處,可以體驗一下,研究一下。進去吧?!闭f完第一個就往門里走。有了臺階,兩只母雞便也停止了爭吵,雖然嘴里還你一句我一句誰都不肯認輸,卻也跟著進了客棧,兩位男士依然作勢隔開著她倆,似乎擔心爭吵又會死灰復燃似的,其實都是做做樣子。
進門是個大廳,算是客棧的大堂,只是前臺只占據(jù)了屋子左手的一小處,其他空間空蕩蕩地零星擺了點中式的家具,不知道的絕對不會想到是家客棧。整體裝修風格古色古香,進門右邊是一組雕花木椅,放著淺灰的墊子。門對面的墻上開了一個月牙門,幾面墻上分別掛了幾幅字畫,右邊的墻上有張窄幾,幾案上有個精致的銅香爐,青煙裊裊,淡淡的香味隱隱約約。
小宋氣鼓鼓地到要了幾個人的身份證去前臺辦理入住,兩位男士把四個拉桿箱放到一邊。高恒清在屋里轉了一圈隨意看了看,大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吳曼踩著咔噠咔噠的高跟鞋也找了把椅子旁邊坐了,還火上加油一把地嘟噥著裝修太簡單。高恒清認真地轉過頭去看著吳曼,微笑而認真地說道:7”這叫留白,是中國畫呀書法呀建筑呀之類的一種技巧。其實這個客棧,有點品位的,老板不是一般人。”吳曼只當是高恒清偏袒小宋,不再言語,但嘴巴嘟了起來,像是十七八的大姑娘一樣。
王建和小邱兩位男士一間,吳曼和小宋一間,都是二樓的標間。高恒清是一個套間,在三樓。于是各自便去了自己房間,約了一小時后仍在大堂里集合,去吃晚飯。
一進房間,高恒清眼睛不由一亮,心里便對小宋說的網(wǎng)上好評如潮的話更認同了幾分。套間外面是一個客廳,迎面的落地玻璃墻與屋內的簡歐風格相得益彰,能讓高恒清這種房地產業(yè)做了多年的業(yè)內精英看得過去倒也不容易。窗外,山腳下的漁港碼頭一覽無余,尤其是那座燈塔,在大海和山頂?shù)谋尘坝骋r下,讓整個畫面顯得更加豐滿,平添了幾分神采,已然就是一幅現(xiàn)成的油畫。右手墻上是一整面的書架,擱滿了書籍、碟片之類,還放了一臺BOSE的音響。三個都以B打頭的頂級音響品牌,B&O、B&W和BOSE,高恒清本人比較偏愛BOSE,尤其喜歡BOSE的。高恒清不由對這個客棧的老板產生了點興趣。作為一家客棧,客房里用到BOSE的音響可不多見。他便仔細打量了下廳里的家具,門口左手的餐桌椅和落地窗下的一組布藝沙發(fā),品質感很強,不是一般酒店賓館那種東西。他踱進臥室,床上的被褥枕頭也很讓他滿意,簡潔典雅,卻一看就是大方舒適的感覺。臥室里的衛(wèi)生間分成了兩間,其中一間是專門用來洗漱的,有一個三角浴缸和淋浴,都是杜拉維特的,一般人知道這個品牌的并不算多。尤其是浴缸的位置正好可以從臥室的落地窗看到燈塔、山頂?shù)膸r石、山腳的漁港和遠處的海面,畫面的構成比起客廳里更加養(yǎng)眼,足見主人設計的匠心。
正欣賞間,門鈴響起,是蔡琴唱的《南屏晚鐘》的一段。高恒清剛把門打開,小宋就像一只蝴蝶一樣飛了進來,吳曼也跟在后面。女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剛才還吵得天翻地覆不共戴天的兩個人,現(xiàn)在卻有說有笑完全就是一對要好的閨蜜。高恒清平時不是個高高在上故作嚴肅的領導,前幾日的幾個酒局上小宋和吳曼幫他擋酒也跟他比較熟悉隨意了,倆人一進屋就大大咧咧坐在了沙發(fā)上,尤其是小宋更是一屁股坐下去還特意夸張地隨著沙發(fā)的彈性彈了幾下。她倆嘰嘰喳喳你一句我一句說了半天,高恒清才算是聽明白,倆人是感慨這個春風客棧的客房不一般,就連之前嫌棄這里的吳曼也徹底顛覆了原先的態(tài)度,反過來大唱起贊歌來。雖然沒看過她倆的客房,但高恒清也覺得估計也是相當不錯。她倆一個是房地產公司的營銷總監(jiān),一個是專門負責商旅接待的行政專員,也都算是見過點大世面大排場的,一般的客房也不至于表現(xiàn)得這么興奮。看了高恒清住的客房,倆人又是一通大呼小叫,尤其是對窗外的風光更是喜歡得不要不要的。
錢鐘書先生說過,一個女人就是五百只鴨子。等到這一千只鴨子終于安靜了一點,高恒清便帶著她們去樓下,會合了王建和小邱,五個人準備去吃晚飯。之前為他們辦理入住的女子看到他們,從前臺里走出,迎上來微笑著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又對小宋說道:“幾位是要去吃晚飯嗎?大概幾點回來,我好給你們開門。晚一點也沒關系的,我知道大概時間就好?!毙∷无D臉問起高恒清:“領導咱們是就吃飯呢,還是吃完再去轉轉?”高恒清便直接對那女子說道:“吃個飯就回來,兩個小時樣子吧。剛住下,就不出去轉了?!焙竺孢@句其實也是同時說給大家聽的。穿著短旗袍式小襖的女子頷首微笑著退后兩步,轉身回到前臺。
一出客棧們,小宋就調笑起高恒清來:“領導你看這美女咋樣?美不?呵呵呵呵”
“什么美不美的,倒是普通話標準,在江南很難得,可能不是本地人吧?!备吆闱逯皇俏⑽⒁恍?,沒有多跟著鬼丫頭糾纏,不緊不慢地向對面的金桂賓館走去,大家便跟著,小宋仍然像只小鳥一樣嘰嘰嘎嘎個不停。
到了賓館二樓,有好幾個餐廳,一個日韓料理和燒烤的,一個專門做西餐的,自然還有一個是本地必須有的海鮮中餐廳??赡芤驗槭堑镜木壒剩腿肆攘葻o幾,顯得挺冷清,估計客房的入住率也不會高。高恒清走在頭里,大家自然也都問都不問就跟著走。
轉了一圈之后,高恒清帶著大家在中餐廳的一間包房里入座,他自然是坐在主位,小宋自然是坐在了門口張羅和買單的座位,吳曼坐在了高恒清的右手,兩位男士便坐在了左手。服務員上了茶水毛巾,小宋接過菜牌點菜,其他人便邊喝茶水便聊天。王建和小邱對客房也非常滿意,說起房間里的裝修和設施贊不絕口,還都揶揄吳曼錯怪了小宋,等一下要罰酒三杯。吳曼倒也爽氣,連連應諾,并大大方方地向小宋道了歉,也算是有個姐姐和領導的樣子,雖然她并不是小宋的直接上級,也正是因為不是直接上級才好。他們的兩間客房都在二樓,都是雙床的標間,但床和房間的尺度比普通賓館都大了不少,自然舒適度也就更高。每個房間都有一臺BOSE臺式音響,雖然不是高恒清住的套房里那種喇叭裝在墻上帶中置和環(huán)繞的那么高級,也沒有碟片,但通過網(wǎng)絡和藍牙連接到客人的手機上,已經(jīng)足夠讓人有點小驚喜了。兩個男生的房間是英式宮廷主題的,所有的家具和用品都是這個調調,床上還有著紗帳,特意配了喝下午茶的用品。女生的房間是日式榻榻米,布置得更是和風四溢,怪不得吳曼和小宋那么滿意。
聽著他們七嘴八舌,高恒清有些感慨地說道:“看來這個店的老板品位不俗啊,客棧整體是中式建筑,大堂是中式古典風格,我的套房是新中式,這都還不算什么。但是能在中式建筑里做出歐式客房,就不光是眼光和水平問題了,就這份膽量和想法都不簡單!“
小宋這個時候不接口便不是小宋了?!备呖傇u價這么高,可是少見哦。難怪您看到美女老板娘眼睛都收不回來了呢。哈哈哈哈!“高恒清一愣,迅即明白出門時遇見的那個前臺女子原來便是客棧老板娘,他有點詫異地一愣,沒說什么,心里卻對這位老板娘多了幾分好奇。
“我警告你啊小宋,你最近有點得意忘形了啊!是不是看我離開順陽了,管不到你了?”高恒清故作嚴肅,“你把點的菜給我看看,要是不合格,可別怪我說你!我都不用看,以你的水平,我估計今天你要出丑。”
“怎么可能?!怎么說我也是您親自帶出來的兵,您就放心吧,我的水平雖然不高,點個菜那還是久經(jīng)考驗的?!毙∷芜呚氈爝吰鹕碜叩街魑慌?,雙手將點菜的平板電腦遞給了高恒清。
高恒清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幾下,粗粗瀏覽一遍,板起臉來:“還久經(jīng)考驗呢!就這水平?今天還好是我們內部自己人吃飯,要是公司商務宴請的話,你就闖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