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國。皇城西齋。
“將軍不去參加懿年大賞,來這小小的西齋是為何?”
“那顧大人為何也就在此看守,不去大賞?”
按照官職來說,閔昂本不用作揖。但眼前老者氣質沉穩(wěn),高挑著眉宇之中透露出的翩翩氣度讓閔昂止不住地微微俯首作揖。
“將軍,可別折煞卑職了?!鳖櫞笕粟s忙一同彎腰,言語客氣。
“敢問大人,是否還記得先祖閔洪?!?p> 西齋內的燭光很微弱,閔昂并看不清他人臉上晃動的神情。只是聽得一聲微微的嘆氣后,老人緩緩道:“當年誰還能不記得那個意氣風發(fā)威武神勇的開國將軍閔洪,若是先將軍在天有靈,看得將軍取得如此成就,也能好好地合眼了?!?p> “家父身亡了,想必這個事情整個京寰都知道了吧?”閔昂沒有接上顧大人的話,只是繼續(xù)詢問,“我天閔府已經避朝多年,如今先父身隕,族譜中有許多事等著本將去處理,只可惜本將早些年貪圖玩樂,對家族之事了解少之又少,則爾今日前來,詢問史官大人一些前朝往事?!?p> “能為將軍解惑,是卑職無上的榮光?!?p> “先父曾說,要本將時時牢記大父的功勛往事,永記于心不得遺忘制成家訓警戒世世后代。但想必大人也知道,大父是突發(fā)疾患而死……天閔府甚少存留關于大父的書冊,這才來到西齋,希望顧大人是否能指點幾本記載大父生前詳細功勛事跡的史書于本將,讓本將完成先父遺愿。”
“突發(fā)疾患?”顧大人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細細地品了品這四個字。
“怎么,大人知道些什么?”閔昂湊近燭光,嗓音低沉。
“不曾,不曾?!鳖櫞笕说男θ葑屓俗矫磺?,“待卑職去找找?!?p> “找找?”閔昂稍稍抬高了一些聲音,“大人貴為直任的例史官,竟不知道這西齋內哪些冊子是記錄前朝武史的?”
西齋外懿年大賞已經漸漸入了高潮,弦樂伴著急促而昂揚的節(jié)奏填滿了閔昂的耳膜。
“還是說大人任職半年有余,竟是一本史冊都沒讀過?”
“還望將軍恕罪,卑職年事已高,本該是回家耕田之歲,如今早已老眼昏花,辦事時有差錯還望將軍切勿放在心上。前朝武史存儲在西齋西南側,還望將軍在這稍等片刻?!?p> “你敢讓本將等?”摸清了這個顧大人的膽性,閔昂將心中那謹慎的繩索割斷了。
顧大人的呼吸已經漸漸開始加重,想必他也開始明白眼前人的來意:“將軍,今日是宮內大典,如此這樣是不是不太好?!?p> “大典又如何,況且我翊國開國將軍之事跡,難道還比不上區(qū)區(qū)一個懿年大賞嗎?”
“大人不妨于本將說句實話,這偌大一個西齋,可否有記載我大父生前事例之籍冊?一頁也行,一個字也可?!?p> “當然有?!鳖櫞笕溯p微挪動著腳步,“只是待卑職好好查找一番,隔日便派人送到將軍府。”
“也可,那趁著這兩日慶典,本將就在這西齋一同陪顧大人找尋,也好幫大人搭把手?!遍h昂堵住了門口,歪著頭,臉上并看不出有任何感情。
這并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對峙,這是自父親死后,閔昂第一次為難他人到這種地步。
“將軍。”顧大人突然跪下,“將軍饒卑職一命,卑職也是奉命行事,不過是一個無用的傀儡罷了?!?p> “大人也自知是傀儡?”閔昂將劍抖了抖,“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保你不死?!?p> “若是卑職讓將軍知道了你想知道的東西,隔日,卑職的項上人頭就不保了?!?p> “不會,我閔昂以天閔府……”說到天閔府三字,閔昂停了下來——如今這個天閔府,已經是一片狼藉,還有什么價值可令人信服,接兒他又說道,“以我大父名義擔保你,若大人可心向閔府,本將定護你周全。”
顧大人眼神閃躲,偷偷將手撫上燭臺。
“將軍可知,閔洪將軍并不是因為突發(fā)疾患而死?”
“你說什么?”
“想必老侯爺肯定沒告訴過你閔洪將軍真正死去的原因?!?p> 在這個瞬間,閔昂的呼吸開始疼痛起來,心中的軟肋一次次被人挑出來凌虐,這前人種下的苦果現在卻要自己一個個將之食盡,他惡狠狠從嘴里吐出兩個字:“是嗎?”
“將軍大父,也是被指叛國而被仗刑,顏面盡失的閔洪將軍得了失心瘋,發(fā)癲而死?!?p> “叛國?!遍h昂咀嚼了這二字,突然想到虞沖先父的死因,不免笑出了聲:“這羽帝連找個理由殘人性命都如此懶惰,找來找去不過是叛國二字,令人不恥?!?p> “至于為何史冊上沒有閔洪大將軍之名,卑職也不敢過多猜測。因為這例史官已經是好幾年的空職了,爾等皆無權利觸碰史冊……”
顧大人的手剛要作力推倒燭臺,閔昂便快劍砍下了他的一根手指,并疾步過去捂住他將要發(fā)出慘叫的嘴。
血從閔昂的指縫間流下,嚇得顧大人腿都軟了,但閔昂卻沒有絲毫退縮,緊緊勒著他的脖子,只存留他一絲喘氣的機會。
“冒犯了顧大人,今日是懿年大賞,我作為翊國將軍斷不能讓你焚了這西齋。不然,萬一今日你我壞了皇上的興致,那可如何是好?”
“顧大人一把年紀了,應該不止是知道這么些吧?”閔昂從地上撿起了顧大人的斷指,“為何是你接替了例史官的重任?你如此受皇室信賴是為何?”
“饒了卑職。”顧大人跌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詞,“都是李玉……都是李玉攪得這天下不得安寧。去找他,去找他!”
“李玉?”閔昂一把揪過顧大人的衣領,“李玉是誰?他攪得這天下不得安寧是什么意思?他與我大父有關聯(lián)?”
話還沒問完,顧大人已經先行暈了過去。
閔昂將劍指向他的心房處,耳邊卻突然回想起父親幼時教導自己的話——貿然不可,急躁不可,怒火攻心更是立事之大忌。于是他將臨行前虞沖給予自己的忘絕拿了兩粒給顧大人灌了下去,顧亭是例史官,尚不能做到殺人滅口這一步,但消了這段記憶,留他一條命,說不定顧亭還有其他可以利用的價值。
“父親?!遍h昂站在西齋頂樓,看著歌舞升平的大殿,“為何你只告訴我不可之事,卻沒告訴我,現在的我可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