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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上傾情

第十四章 街角偶遇

滬上傾情 幽蘭清曲 1538 2024-07-19 11:49:28

  許菲琳自打大華飯店舞會上偶遇少文后,這一向勤往林家跑。

  兩家原本就有著生意上的往來,許虎與林蕭私交篤厚,許太太在得知女兒傾心于林家老三后,更是有意想結親家,私底下她跟丈夫盤算著兩家聯(lián)姻的種種好處,“咱許家財大氣粗,他林家有權有勢,菲琳若能嫁給那三公子,簡直是錦上添花,珠聯(lián)璧合呀!”

  聽聞林母是出了名的愛打牌,許家母女便投其所好充當牌搭子,常張羅牌局,牌局有時設在林公館,有時設在許公館,為哄得林母歡心許菲琳故意輸錢給她,一來二去很快就熟絡起來,如今她隔三岔五再往林家跑,已經(jīng)不需要母親作陪了。

  一向好面子的許虎對此頗有微辭,在他的傳統(tǒng)認知里女人還是矜持些好,但出洋鍍了一層金的許菲琳卻不以為然,她思想西化,可不管什么風言風語繁文縟節(jié),認為新時代女性就應當敢愛敢恨,女人和男人一樣,有追求愛情和幸福的權力。

  這日許家南京路的珠寶店新到一批緬甸翡翠手鐲,還有從歐洲海運過來的火油鉆戒指,許菲琳精心挑選了兩樣……

  午后的暖陽照進霞飛路林公館的高墻深院內(nèi),許菲琳戴著貝蕾帽,穿一襲奶白洋裙,外頭搭了件綠格子呢大衣,拎著牛皮挎包,一腳踏入林公館客廳。

  女傭秦媽見了,滿臉堆笑著迎了上去:“咦許小姐?您來了,太太在露臺喝茶呢,我去叫她!”

  “欸不用啦,我去看她!”許菲琳笑吟吟地說,踩著褚石色木質(zhì)樓梯“蹬蹬蹬”步履輕盈地上了樓。

  寬敞的露臺上養(yǎng)著不少奇花異草,柵欄處爬滿了蒼翠欲滴的爬山虎,露臺中央擺著張鋪了蕾絲桌布的圓形茶桌和兩把白色雕花木椅,周氏正靠在椅子上閉目小憩,一把遮陽傘高高佇立在桌椅上方,她上半身在陰影里,僅有右腳和一小截腿伸在陽光下。

  “伯母!”許菲琳輕聲喚道。

  周氏緩緩睜開眼,直起了身子:“噯喲許小姐,什么時候來的呀?快請坐快請坐!”

  許菲琳微微一笑,拉開椅子坐下。

  “許小姐,請用咖啡?!迸畟驈澫卵鼘⑿∏删碌目Х缺P放在圓桌上。

  “怎么也不通個信兒啊,這可真是怠慢啦!”周氏話里含著歉意。

  “伯母,您太客氣了,以后也別叫我許小姐許小姐的啦,聽著生分,您叫我菲琳好啦!”許菲琳笑盈盈地說。

  說完她從挎包里取出一大一小兩個包裝精美的首飾盒,放在桌上:“伯母,這是送給您的?!?p>  周氏微微一愣,打開較小的首飾盒,驚得說不出話嘴巴張成了O型,小首飾盒里是一枚碩大的散發(fā)著幽幽藍光的火油鉆戒指。

  “啊喲,這么大這么閃的火油鉆我可是頭一回見,要把人眼睛閃瞎嘍!”周氏眨眨眼,嘖嘖贊嘆。

  “伯母,這是最新款的西洋貨,數(shù)目非常稀少,和您尊貴的身份剛好相配!”

  許菲琳又將另一個稍大的首飾盒打開,取出一只冰綠的翡翠玉鐲,不緊不慢地說道:“還有這只翡翠手鐲,是我在國外讀書時從古玩市場淘來的,聽說是乾隆爺?shù)腻赢斈甏鬟^的……”

  “喲,是嘛?讓我瞧瞧……”周氏對玉器素有研究,也收藏過不少稀罕貨。

  她舉起手鐲借著光左看右看,端詳了一陣兒嘆道:“噯呀,這翡翠是極品貨,水頭足,色澤飽滿,比我收藏的那些還好,堪稱有價無市呀!”

  “伯母,您可真識貨,好物覓知音?!?p>  “這……這可使不得,這兩樣東西都太貴重了,我不能收,還是你自己留著吧?”周氏將禮物放回,推到許菲琳面前。

  若說不動心那是虛話,天底下有幾個女人能夠抵抗珠寶鉆石的誘惑呢?這兩樣寶貝可謂直戳周氏心窩,她越看越喜歡,眼里閃著熾熱的光,嘴上卻又不好意思地惺惺拒絕。

  許菲琳早已看穿,起身道:“伯母,您就別客氣啦,來……我?guī)湍魃?!?p>  她不由分說地將鉆戒、手鐲套在了周氏的手指和手腕上。

  夜晚九點多,林蕭穿著睡袍從浴室走出,咳咳嗽嗽地走進臥室,隨手拿起臺燈旁的一本雜志靠在床上翻看。

  周氏正端坐在梳妝臺前涂抹雪花膏,見鏡子里閃過丈夫的身影,扭過身子道:“欸你瞧瞧這個,這么大塊火油鉆足有十幾克拉吧?”她伸展五指,滿臉得意地朝丈夫炫耀。

  “又買戒指啦?”林蕭掀了掀眼皮。

  “哪有?這是許小姐送的!她今天還送我一只翡翠玉鐲,成色看著蠻好,說是乾隆皇帝妃子戴過的?!?p>  林蕭手一滯放下書,思忖片刻道:“這個許小姐倒是出手大方,前陣子還送過一塊價值不菲的浪琴腕表給我,唔還有一套榮昌祥定做的西裝……你說,他是不是看上……看上咱家少文啦?”

  周氏白了丈夫一眼,冷笑道:“這還用說?你可真是榆木腦袋后知后覺呀,這么明顯的事兒,我早看出來啦!”

  “那你覺得……這許小姐人怎么樣?”林蕭饒有興致地問。

  周氏尋思片刻,說道:“這姑娘模樣嘛沒得說,在整個滬上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性子也還好,心直口快像個沒心眼兒的,我倒蠻喜歡她,最重要的是這許家財大氣粗呀,許虎只有她這一個獨女,少文若是娶了她,將來許家那些財產(chǎn)還不都是咱林家的?”

  “哈哈,你這如意算盤倒是打得精!”

  ……

  周末陽光明媚,幾絲淡淡的云纏繞在霞飛路兩側高高的梧桐枝上,少文照例休息一天。

  許菲琳今天是精心裝扮了的,梳了條小辮搭在肩頭,頭戴一頂紅絨線貝蕾帽,身披白色羊絨大衣,腳踩紅色皮靴,看起來十分摩登,嬌俏可人。

  周氏見她手里拎有禮盒,假嗔道:“菲琳啊,你人來看我我就很開心啦,干嘛總是這么客氣呀,又讓你破費了,下回再這樣我可不依噢!”

  “伯母,您言重啦,不過是些小點心,我剛才路過一家俄國面包店,看有好多人在那兒排隊,聽說那兒的拿破侖蛋糕很出名,就順帶買點兒,也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周氏笑著接過。

  許菲琳朝四周看了看,問道:“伯母,少文哥在家嘛?”

  “在呢在呢,今天周末他在家休息,難得放松一天,待會兒呀你們出去走走,看看電影,吃吃西餐……

  你們年輕人嘛天性愛玩,悶在家里要悶壞的!你坐會兒啊,我去叫他!”周氏眉飛色舞,說完扭身上了樓。

  須臾,少文一身灰色西裝從樓上下來。

  家里的兩輛汽車這會兒都不在,一輛載著父親林蕭外出,另一輛被司機送去維修了,少文只好從門口叫了輛黃包車,許菲琳像鳥兒一樣輕快地躍上,兩人并肩而坐。

  黃包車很快到達靜安寺路的夏令配克大戲院,兩人觀看了十點半放映的那場電影,是一部歐洲默片。

  走出戲院已近晌午,許菲琳臉上還帶有余興,一路滔滔不絕地回味著電影,少文卻顯得心不在焉,走了一截子路許菲琳提議到西餐廳吃牛排,如數(shù)家珍般道出附近幾個西餐館的名字。

  “少文哥,去哪家好呢?”

  “少文哥——”沒得到回應的她拖著九轉(zhuǎn)十八彎的尾音高聲重復道。

  少文從恍惚中回過神:“什么……你說什么?”

  “你沒聽我講話???”許菲琳黯然,剛才的興奮勁兒蕩然無存。

  “對不起,我在想事情?!?p>  “想什么事情?”

  猶豫片刻,少文道出了心中所思:“許小姐,其實……我今天和你出來,是有話想說。”

  許菲琳放緩腳步,轉(zhuǎn)過臉看他。

  “對不起,我覺得我們不太適合,不希望兩家長輩繼續(xù)誤會……“

  短短幾分鐘內(nèi),這是他第二次向她道歉了!

  這段時日許菲琳總往林家跑,陪林太太逛街、打牌,送各種貴重禮物……任誰都看得出許家千金對林家三少爺?shù)摹捌髨D”。

  少文在紗廠忙得昏天黑地,本無心多想,但近來母親總在他耳邊有意無意的提及這位許小姐,公館里也傳出閑言碎語,說林許兩家即將聯(lián)姻,許家小姐是未來的三少奶奶……

  在外人眼里他和她郎才女貌,門戶相當,又都出過洋,應該有“共同語言”的,這可不就是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嘛?

  風言風語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傳到少文耳朵里的,他內(nèi)心隱隱不安,就像平靜的湖面被人投下一顆石子激起陣陣漣漪,坦白說他并不討厭這位許小姐,但,也絕對談不上喜歡。他決定找個機會同她把話說清楚,才有了這次的“約會”。

  拒絕總是傷人的,話音落下,空氣瞬間凝固。許菲琳臉上一陣兒紅一陣兒白,呆愣了片刻,她故作鎮(zhèn)定的強顏歡笑:“怎么會呢……不試試怎么知道合不合適?少文哥,你覺得我哪里不好?”

  “不,不是?!?p>  “那是為什么?”

  少文被問的不知所措。

  “難道……難道你有了心儀的女孩子?”她目光倏地瞥向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像要極力捕捉什么。

  兩人緩步向前,少文仍舊沉默,在許菲琳眼里倒成了一種默認。

  “她是誰呀?能告訴我嘛?”她帶著濃濃的好奇和不甘問道。

  少文唇邊泛起一絲苦笑,暗想讓她誤解也好,于是將錯就錯地答道:“是我在國外讀書時認識的……抱歉,我有事先行一步,失陪了!”

  他就這樣胡亂找個理由逃離了……

  許菲琳像朵枯萎的被人遺棄的花兒,在寒風中兀自凌亂,她沖那道高大的身影喊了好幾嗓子,可一切都是徒勞,直到少文漸行漸遠,那道身影逐漸模糊,許菲琳的心終于徹底涼透,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滾落……

  就在她哭得梨花帶雨狼狽不堪的時候,一輛擦洗的十分錚亮黑色福特汽車在她身旁緩緩停住,車窗里探出個腦袋,又是君燁!

  君燁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笑著朝她招手:“嗨——許小姐,這么巧啊,你想去哪?要不要我送送你?”

  她這次沒有拒絕他,揩了揩眼淚,爽快的上了他的車。

  少文拐過一處街角時,看到幾個青年正站在約九尺高的木板搭成的簡易舞臺上演話劇,舞臺的背景布上貼有一塊醒目的標語——“日清紗廠”。

  日清紗廠少文并不陌生,是日商所辦,也坐落于楊樹浦路,距離永豐不遠,看來這是一部工人題材的話劇,他被吸引住,站在人群中駐足觀看。

  舞臺上,幾個頭戴白色工帽系著圍裙的女子跑來跑去,時而雙眼凝視某處,時而雙手靈巧地上下翻轉(zhuǎn)……

  不用說這是一群“紡織女工”,“女工們”正忙活著,一名西裝革履的男子悄然出現(xiàn),在她們身后來回踱步,有個“女工”突然咳嗽,咳得厲害禁不住彎下了腰,男人見狀猛的將她揪出,劈臉就是一巴掌!

  他又抬起手來,一個身材高挑梳兩條麻花辮的“女工”挺身而出,緊緊攥住他手腕,目光毫不畏懼地迎視著他。

  少文心中一動,這姑娘不正是那天在醫(yī)院,阻止自己出院的那名醫(yī)生嘛?

  男子火冒三丈正欲發(fā)作,見這姑娘年輕貌美模樣標致,旋即將手收回,帶著幾分輕薄的笑意問道:“你是……新來的?叫什么名字?”

  “陸小雨?!?p>  “你跟我來趟辦公室?!?p>  其他“女工”面面相覷,神色不安起來,麻花辮稍作猶豫,跟隨他走出“車間”。

  到了另一側,男人做了個“關門”的動作,圍著她打量了一圈嘖嘖嘆道:“真是可惜呀,陸小姐,像你這等姿色的美人到工廠做女工實在太可惜了!簡直暴殄天物!”

  麻花辮知道他不懷好意,怯生生地躲開了,男人步步緊逼,右手食指挑起她下巴:“做工多累啊,不如你跟了我?以后管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辛苦做工啦,哈哈哈……怎么樣?”

  “呸,你休想!”她猛的打落他的手,瞪著一雙杏眼罵道。

  “喲,還是個倔脾氣的,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小辣椒,哈哈哈!”男人冷笑,一把抹去噴濺在臉上的口水朝她撲去,不料卻換來一記響亮的耳光!

  臺下沸騰起來,觀眾們連聲叫好,少文也跟隨人群為姑娘的英勇而鼓掌。

  臺上,惱羞成怒的男人反手招呼過去,麻花辮一個趔趄跌在地上。

  男人的囂張氣焰惹怒了臺下觀眾,“死監(jiān)工!”“狗腿子!”人們紛紛破口大罵。

  “不好啦不好啦,有巡捕,巡捕來了!”舞臺上有個眼尖的“女工”驚指著對面驚叫起來,圍觀群眾紛紛扭頭,果然看到一群身著制服手持警棍的巡捕正朝這邊飛奔,那個扮演“監(jiān)工”的男青年立馬從臺上縱身一躍。

  女演員們嚇得兩腿發(fā)軟亂作一團,但沒人敢從九尺高的舞臺上直接往下跳。

  “大家鎮(zhèn)定,那兒有梯子!”麻花辮臨危不亂,指著梭在角落里的一把木梯。

  大家七手八腳地將梯子擺放好。

  “你們先下,快!”麻花辮神色緊張地催促同伴,眼看著她們一個個動作麻利地爬下了梯子。

  “詩喬,快下來,快呀!”閨蜜汪曼云守在木梯旁,朝臺上的麻花辮大喊,臺上僅剩她一人了,巡捕距離她倆已不足三百米!

  麻花辮抓住梯子慌忙往下爬,“啊——”伴著一道凄厲的慘叫她整個人失去重心隨木梯急速滑落……

  少文眼尖,一個箭步飛奔過去,攔腰接住了從半空中跌落的她,麻花辮驚魂未定,清炯炯的大眼睛怔怔的望著少文,四目相撞少文呼吸一窒,渾身像過了電流,意識到失禮忙將她放開,麻花辮紅了臉,兩顆年輕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著……

  “詩喬,快跑!”還未來得及道聲謝,女子就被其同伴猛的拽去,倉促間,一只繡有蔥蘭的粉色荷包從她身上掉落,少文彎腰撿起揣進衣兜,一群手持警棍的巡捕推開他追了上去……

  少文放心不下,跟在巡捕后頭,兩名女子還算機警,一幫男人累得氣喘吁吁也沒追上,不多時巡捕們兩手空空的掉頭,少文高懸著的心這才落地。

  林君燁載著許菲琳兜了一圈,問道:“我說大小姐欸,想好去哪兒沒有?”

  見她不吱聲,他試探地問:“咖啡館?西餐廳?惠羅百貨?大世界?”

  許菲琳頭搖的像個撥浪鼓。

  “你是不是累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哪呢?”

  “你能不能有點新意呀?”她今天心情尤其不好,只想找個人陪她一起瘋,已經(jīng)不在乎這個人是誰了。

  君燁靈光乍現(xiàn),突然想起一個地方來,他從后視鏡里瞥了瞥她,神秘兮兮地說道:“我?guī)闳€好玩兒的地方,保證你覺得新奇!”

  ……

  讓許菲琳做夢也想不到的是:所謂新奇的好玩的地方,居然是賭場?!

  當兩人站在法租界福煦路上的鴻興賭臺門前時,許菲琳有些許遲疑。

  “怎么樣許小姐?這兒夠新奇夠刺激吧?敢不敢進去?。俊本裏钫{(diào)侃。

  許菲琳白了他一眼,冷哼道:“有什么不敢的?”說著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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