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夫人周氏最近心里苦悶。
自端陽節(jié),自家夫君與古將軍“互通心意”后,就絲毫不再隱藏本性。
他先是找個由頭將后院的小妾全部打發(fā),尤其是往日最寵愛的那名小妾,竟然命人絞了頭發(fā),直接送去廟里做姑子。往日熱熱鬧鬧的宰相府瞬間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她這個當家主母和一些下人罷了。
文相的這番行為在周氏看來等同于文相在向古將軍呈“投名狀”,表示忠誠。
周氏心里發(fā)苦,或許,再過一段時間,她這個發(fā)妻都要卷鋪蓋走人給古將軍騰位置了。
她整日愁眉不展,食不下咽,想要趁著文相還未和她撕破臉的時候,將一雙兒女安排妥當了。到時候就算她被休棄回娘家,意兒、薔兒也可以不受太大影響,能在宰相府站穩(wěn)腳跟。
不料,文遠明似乎知道了她的打算,先她一步,以為意兒、薔兒好的名義將一雙兒女都打發(fā)出府了。
兒子去了清河書院,就住在書院里頭。
女兒去了巡城衙門,留宿娘家。
且不說將一個宰相千金弄去巡街像什么話,單是意兒去的那個清河學院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書院大門常年緊閉,高墻圍起,里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除非書院學生學有所成,通過院中所有夫子的測試才會被允許出書院。
知子莫若母。
照文意那不愛學習的性子兼不大靈光的腦子,怕是要被關(guān)到死了。
文相此舉,將他最大的阻力、她的盤算、她最后的依仗徹底粉碎了。
周氏坐在房中默默垂淚。
若是文意、文薔還在府中,她或能為照顧兒女勉強打起幾分精神,分散了注意力,心情指不定慢慢好轉(zhuǎn)。
可惜,一雙兒女都不在府中,周氏的精神便徹底垮了。
文相為了心愛的男人拋妻棄子這種事情本就不光彩,她實在無顏開口向自己的好姐妹提起,更不知要如何開口,更甚者,說了也無人相信。
她前幾日回了一趟娘家,隱晦的跟家人提了一下文相的反常,以及表達對文相將文意,文薔送出府的不滿。
哪料,家人紛紛支持文相此番舉動,并且嚴厲指責她溺愛孩子,找了一大堆慈母多敗兒的示例說教一番。
周氏有口難言,只能默默聽著家人的教訓,自此不再開口提及半字。
周氏越想越難受,索性趴在桌子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常言道: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被蛟S精神被壓迫到極致,觸底反彈,本能尋到不一樣的出口。
哭過之后,她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消沉下去了。若是自己真郁郁而終了,那豈非文遠明不費吹飛之力就撿了漏?
不用想象,周氏就知道文遠明會多高興了,指不定還會上樹慶祝一番呢。
不行!!
她要堅強!要振作!要盡力保住宰相夫人這個位置,絕對不讓文遠明稱心如意!不輕易給古妖精騰位置!
她還要健康的活著!要活得長長久久!要熬死所有的對手!反正自己比文相小了八歲,要熬死他完全輕而易舉,沒壓力!
到時候宰相府的一切都盡歸她所有,還不是她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光是這樣還不夠……對了,還要有計謀,我雖不愿害人,但是至少可以洞察先機,不再受制于人……只是自己所學所看皆是《詩經(jīng)》、《女戒》這些,哪里會什么計謀呢?”
“可是,文遠明也不是生下來就會的!我不會,但我可以去學!沒道理他能學會,我學不會??!”
“對,就是這樣!事不宜遲,現(xiàn)在就去林氏書坊多買幾本《策論》《兵法》學習!”
周氏瞬間燃起了熊熊的斗志,她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憑著一股沖動獨自一人出了府。
*
李魚和文薔蹲在街角,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十分的疲憊。
“不對啊,不對啊……”嚴重睡眠不足的李魚,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眼神空洞地看著劉赟的攤子,整個人散發(fā)這一股不知名的黑氣:“連續(xù)四日,一日比一日早來這邊守著,卻仍次次都與那農(nóng)夫錯過,哪有這么巧的事情!分明是故意避開咱們!”
“今晚,我就在這邊守著!看他還能跑哪里去!呵呵呵!”李魚呵呵冷笑,握緊的拳頭咔咔作響。
吃著糕點的文薔動作一頓,看向李魚,驚呼道:“娘啊……”
李魚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笑得溫和,“叫娘也沒用,晚上還是要來。”
文薔搖頭,抬手指著前方,“不是,是我娘來了?!?p> 李魚循著文薔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周氏正站在不遠處,面帶迷茫的左右張望,看上去手足無措。
李魚和文薔二人對視一眼,迎了上去。
“娘(文夫人)……”
周氏見到李魚和文薔明顯松了一口氣,看著文薔又是高興又是心疼,“幾日不見,寶兒瘦了,長高了?!?p> 李魚一臉懵逼,“你不是天天回家嗎?”
“文府離衙門遠,我搬到衙門旁邊的外公家住了?!蔽乃N回道,她看了一眼四周,發(fā)現(xiàn)隨身服侍周氏的丫鬟下人都不在,奇怪道:“娘怎么一個人?府里的下人呢?”
周氏表情一滯,“為娘今日就隨意逛逛,沒讓他們跟著?!?p> 她能說自己過于激動以至于忘了帶下人嗎?
她能說因平日里出行都是乘坐轎子,所以她根本不認路嗎?
她能說平日需要買什么都是由下人出門采買,所以她不知道書坊在哪里嗎?
她能說她迷路了嗎?
不能!堅決不能說!不然宰相夫人的臉面往哪里放呢。
“哦……”文薔不疑有他,“那娘逛完了就盡早回去吧。我還要和小魚去西市巡視,就先走啦?!?p> “啊,你,你要走了?”周氏瞪大了眼,伸手抓住文薔的袖子,面上有絲慌亂,她們走了自己要怎么辦?.
李魚瞇著眼睛,看著周氏緊緊抓住文薔的手,這形象與當時處事不驚的宰相夫人不符啊!
難道是迷路了?
“呃……咳咳……”李魚清了清嗓子,試探道:“不知文夫人要去哪里,我們?nèi)羰琼樎房梢砸黄鹱??!?p> “順路的,順路的?!敝芊蛉宋侄巳酉伦约海Σ坏溃骸拔乙チ质蠒??!?p> “哦……”李魚一邊點頭,一邊抽搐面部肌肉道:“那還真是順路,一起走吧……”
果然是迷路了!
“小魚?!蔽乃N看著李魚非常耿直地說道:“林氏書坊在東市,我們要去西市的啊。”
李魚:“……”
這倒霉孩子是自帶專踩自家人臉面的技能嗎?
上次是文相,這次輪到文夫人了?
林氏書坊位于東市。
是一棟兩層閣樓,為東越城最大的書坊。
李魚剛進了書坊,柜臺后面的掌柜就笑瞇瞇地出來打招呼,笑著問道:“小魚巡官,那本稿……”
他見李魚沖自己使眼色,微微一愣,視線落在李魚身后的兩個人身上,了然一笑,話鋒一轉(zhuǎn):“兩位客官可要買些什么?”
周氏將自己想要的書名報了一遍,在等伙計取書這空檔,她也與文薔李魚二人一般在書坊里閑逛,看看還有沒有心儀的書籍。
周氏隨意走走看看,發(fā)現(xiàn)書架底層角落里有幾本包裝精美的書籍,與旁邊線裝的書本格格不入。
她蹲下身,抽出其中一本,藍色綢緞布封面上龍飛鳳舞的寫著幾個字——文遠明和古力不得不說二三事。
?。??
這是什么?
周氏一頭霧水,又抽出一本書,書名為《相愛相殺俏冤家》底下有蠅頭小字注釋“文遠明和古力不得不說二三事續(xù)集”
周氏一愣,將所有包裝精致的書本都抽了出來,《冷酷將軍與傲嬌宰相不得不說的二三事》、《俏麗宰相與冷酷霸愛將軍》、《致無情將軍的分手信》、《風流宰相小冤家》、《純情將軍邪魅宰相》、《霸道將軍愛上我》、《窈窕宰相火辣辣》……
這些書本無一不出現(xiàn)文遠明的名字和古力的名字。
是二人的個人傳嗎?
但是個人傳為何是合一起而不是分開修訂呢?
周氏有些摸不著頭腦。
剛?cè)×藭貋淼幕镉嬕姷街苁隙自诮锹洌冻鲆唤z了然的笑意,他上前將周氏抽出的書抱起來,熱情推薦道:“這幾本皆是難得的佳作,情節(jié)跌宕起伏,且排版整齊,紙質(zhì)優(yōu)良,插畫精美,買回家收藏最好不過了。這位夫人要不要帶回家看看?”
周氏原本就對書籍內(nèi)容有些好奇,這下見伙計這般熱心,倒也不好意思拒絕,“那就都包起來吧,包嚴實些,別露出來了。”
這么漂亮的封面破損了實在可惜。
伙計應(yīng)了一聲,露出一副我能理解你,我懂得的表情,手腳麻利地將書籍包好。
周氏付了銀子后,見只有文薔一人守在門口處等著,微微一愣,“小魚巡官呢?”
文薔咽下嘴里的糕點,回答道:“小魚去找馬車了。”
話音剛落,就見李魚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個車夫打扮的男子,那車夫倒是極有規(guī)矩也有眼色,低著頭自覺將周氏買的一摞書抱到馬車上。
李魚擦了一把汗,對著周氏介紹道:“這是閆大明,是跟我住一個胡同的鄰居,趕車為生,為人老實可靠,等下就讓他送夫人與文薔回府吧。”
“?。课乙不厝グ??”文薔看著李魚,恍然大悟:“難怪你剛剛讓我寫假條呢?!?p> 周氏一聽,明白了李魚的用意,雖說東越民風開放,但是僅僅是相對而言,對于高門大戶,世家子女來說仍是頗多拘束,有時候還不如尋常百姓家來得自由快活。
她身為宰相夫人卻不帶一人出府,若還單獨由陌生男子送回,落在好事者眼中,指不定怎么編排呢,帶上文薔的話,則可說是思女心切,一切舉動都有了解釋,就算人家想編排都找不到編排的點。
周夫人不禁感嘆李魚辦事細致周到,又想今日因一時沖動,給李她添了不少麻煩,不好意思道:“今日實在是麻煩小魚巡官了?!?p> 李魚將周氏送上馬車,拱手道:“夫人客氣了?!?p> 文薔坐在馬車內(nèi),從車窗探頭問道:“那我回去了,小魚晚上咋辦?”
李魚擺手表示無需擔心,現(xiàn)在的她只想趕緊送走這尊大佛。
*
周夫人回到府里,洗漱了一番,又與文薔一同用了晚膳,細細問了這幾日的近況,等完全空閑下來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她隨手抽了本名為《文遠明和古力不得不說二三事》的書冊,百無聊賴地翻看。
剛翻開,映入眼中的就是文相與古力二人的畫像,兩人面對面站著,一人含羞垂眸,一人癡迷觀望。
畫功不錯,但是畫上這情景著實詭異。
周氏心頭一梗,又翻了一頁,這頁沒有插畫,而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是個白話本子。
周氏斜臥在美人榻上,漫不經(jīng)心的看著,只是看著看著就再也出不來了,這講的是文相和古力相識乃至交心結(jié)拜,而后一起闖蕩朝堂的故事。
一開始她只覺得作者文筆幽默風趣,引人入勝,到后面覺得越來越不對勁了。
文中寫道:“古力手上使勁,將文遠明按在墻角,他看著他,眼里帶著一絲邪魅,你剛剛叫我什么?”
“‘古將軍——’文遠明嫩白小臉上飛起一片紅霞,推著古力的胸膛低聲道:‘請自重!’”
“古將軍握住文遠明纖細的雙手,強迫他抬起頭看著自己,霸氣道‘小家伙真是不乖,看來是我這幾日對你太好了?!f罷,他壓了下來……”
“‘乖乖,喚我夫君……’古力喘著粗氣低語道?!?p> “‘唔唔唔……放開我……’文遠明奮力掙扎……”
越到后面就越夸張了,看得周氏都漸漸面紅心跳快起來,寫這本書的人,怕不是個隱世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