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出常奚山后從未與人提及過“青霜劍”的事,在場的除了唐芒,其他幾人都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樣子。
唐芒也是聽張箐當(dāng)笑話說起的,見云昭面色不好,心里得意極了,之前使五鬼令沒能絆云昭一腳,還害得自己也沒能出上風(fēng)頭……
“圓圓姐,不妨你跟我去云昭房中看看,”唐芒挽著程阮,笑嘻嘻的,“她將她的青霜劍寶貝藏著呢?!?p> 見珩胖墩墩的身子往云昭前面一擋,鼓起勇氣沖唐芒說:“唐師姐,你、你不要瞎說?!?p> 唐芒冷冷看了他一眼,顧及到薛無至也在,說話就沒有太難聽,“你問問云昭不就知道了?”
薛無至不好插話女孩子們之間的交談,立在一旁看向云昭。
“有什么不可以說的?”云昭斂著眼,握緊了拳頭,“那是我佐天門最疼愛我的師父送給我的劍,那把劍……仿的是程阮師姐的青霜,有什么問題嗎?”
話聲落下,除了唐芒更加得意,其他幾人都是一臉錯愕。
薛無至明白得最快,溫和笑著打破沉默,“原來是一場誤會……”
他話聲未落,云昭抬起眼來往唐芒的方向又走了一步,眼睛死死的盯著唐芒,眼眶也發(fā)紅,一股郁氣直涌上心頭,“就算是仿的,我寶貝我?guī)煾傅倪@份心意——有什么問題嗎?”
不知為何云昭身上散發(fā)出如此大的威壓,唐芒一時居然有些膽寒,也或許是與她相通的五鬼令產(chǎn)生了懼意。
她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女孩,往后退了兩步,說話也磕巴起來,“我、我可沒說有什么……”
“云昭!”桃源自殿中走出來,沉聲喝了一句。
云昭眼眶的紅變戲法般退了下去,周遭的人沒有注意到,也沒人感覺不對,唯獨桃源凝重地看著她。
他看了云昭半晌,松了口氣,“隨我回去練功!”
一場鬧劇就此終止。
見珩安撫地同云昭說了幾句話,被四長老座下的大弟子喚了一聲,只能扭著圓滾滾的身子跟著回去練功。
程阮也想說些安慰緩和氣氛的話,卻無從開口,只能笑瞇瞇得與云昭說隔日再來找她,同薛無至使了幾個眼色,也與唐芒一起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桃源帶著兩個小弟子回青陽觀,他側(cè)首睨了一眼云昭與薛無至,往院子角落那棵棗樹一指,“你們倆過去馬步扎著?!?p> 云昭神色怔松,聞言還是與薛無至一齊走過去照做。
薛無至看她下唇都被自己咬出了個印子,想起她故去的同門,對這小師妹有些心疼,瞅著桃源不在,便開口道:“我覺得并沒有什么,我小時候還纏著我姐姐要尚方寶劍呢,她也削了一把木劍給我,說是尚方寶劍,我一樣喜歡的緊?!?p> “與真假沒甚么關(guān)系,重要的是那份疼愛的情意。別人愿意說,你讓她說就是,只當(dāng)她沒有過這樣的疼愛便罷……”
云昭聽薛無至一本正經(jīng)的說,淺色的杏眸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沒想到那樣溫和豁達的師兄也有“挖苦他人”的一面。
她彎著眼睛莞爾笑了,“我不知師兄還有位姐姐……”
“啊,只是很小的時候有印象……”
薛無至話聲戛然而止,被云昭一雙眼定定看著,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嚼人舌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摸摸后腦勺,卻被一拂塵打得痛叫起來。
“啊——師父!”
桃源收回拂塵,哼了一聲,搬了把藤椅過來,老神在在地躺下。
“云昭,盤膝坐下,”他捋著胡子,藤椅“吱呀呀”得前后晃著,好不愜意,“調(diào)整氣息,清凈靈臺?!?p> 云昭二指作禪端放于兩膝上,幾番吐納之后,心中郁氣消散了大半。
她自己也知道是因為那“五行逆轉(zhuǎn)之術(shù)”,使得她毫無自制之力,情緒波動極大,易生暴虐??梢粫r之間別無他法,只能靠修習(xí)“昊元術(shù)”來凈化邪祟。
思及此處,她打起全部精神,更加認真。
桃源沉著冷靜的聲音在她識海中回響。
萬法皆空,因果不空。
善惡無止,循環(huán)互生。
“正所謂,順成仙,逆成魔,全在陰陽顛倒顛?!?p> “存心于息,息之出入不可使耳聞,息聲粗浮即不入微,當(dāng)下輕輕微微,愈聽愈微,愈微愈息?!?p> 桃源的聲音穩(wěn)重而令人安心,“不要閉氣,不要什么意守丹田,打坐要的是神思不動,魂不離身?!?p> 云昭照他說的做,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身子越來越輕,耳邊呼呼的風(fēng)聲、樹梢的鳥叫、薛無至與桃源輕微的呼吸聲,全都聽不到了,萬籟俱寂。
她突然覺得眉心癢,像有小花小草在搔她額頭一般,云昭以為是薛無至逗自己,忍不住勾起唇角睜開眼,笑意剛起,而后瞬間凝固——
有人與她是貼面對坐著,那人清澈溫柔的眼睛直直得望進她眼里,距離之近,他的睫毛幾乎能碰到她額頭。
那人蒼白的唇間沾了鮮紅的糖漬,正一張一合的與她說著什么。
無聲而有力。
——小昭。
“凡有所像,皆是虛妄!”桃源沉聲的一喝,伴隨著鈴音在她識海中響起,“一切皆是識神所化,心若不動,見如不見,自然消滅,無鏡可魔也!”
云昭使勁地閉上眼,頭疼的發(fā)裂。
“徒兒,”桃源穩(wěn)聲道,“見怪不怪,其怪自??!對待魔境,就要排除雜念,千萬不能對幻影信以為真!”
云昭用盡全力揪住身側(cè)的衣服,她咬緊舌尖,不斷念著桃源教給她的話,吃痛之下,不知過了多久,身前的威壓竟然真的逐漸散去了。
她睜眼回歸現(xiàn)實,面上一片濕潤,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哭了。
薛無至將她扶起來,拿了一方錦帕細細給她擦了臉,又拍拍她的頭,嘆了口氣,“你吃苦了,小昭。”
桃源也面上帶了點傷感,他知道這丫頭那時在滿山的尸體中枯坐了一夜,剛剛定是入了往昔的魔境,心魔之大,非一朝一夕可除。
他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去給兩個小崽子做飯。
長身體的年紀(jì),還得他這個老頭子親自督促著吃食。
罷了,凡事不可操之過急,來日方長,慢慢來就是。
“師父!”薛無至攬著云昭的肩膀轉(zhuǎn)過來,又用兩手捏著小丫頭的臉蛋扯出一個“笑”來,他眼睛似水中月彎彎,不染塵埃。
“師父,師妹想問,今天有沒有肉吃?。 ?p> 桃源沒有回頭,大搖大擺的往殿里走。
“少吃葷,多吃素,月光底下勤散步!”老人嘿嘿一笑,“萬緣其放下,長壽如彭祖!”
得嘞,又是一桌青綠!
云昭也笑起來,心里暖融融的,她想到什么,挽著薛無至到樹底下坐著。
桃源回頭看了眼兩個孩子,入目是一片歲月靜好的模樣。
他心里甚是欣慰,沒想到過了古稀之年,登仙無望,他這老道竟還咂摸出點兒凡塵中“老人膝下子孫承歡”趣味兒。
甚好,甚好。
大道繁昌,不如我老兒,余生也逍遙一回。
“師兄,可有沒有什么讓我的境界突飛猛進的辦法?”
薛無至看她“求知若渴”的大眼,莞爾笑了,“有哇,你從此每日早起一個時辰,陪你師兄我打坐,日月精華儲存夠了,水到渠成。”
云昭咬唇思索,竟沒發(fā)現(xiàn)他在和自己逗樂兒。
不過以前云七師兄也說過。
——人常能清凈,天地悉皆歸。
她立馬翻身坐下,開始凝神調(diào)息。坐了沒一會兒,一陣颯颯的響動,黃綠的小花兒抖落她一身。
云昭茫然抬頭,看見上方樹枝上,抱臂穩(wěn)坐的少年,他眉目明秀,笑起來格外好看。
“好哇,師兄!你作弄我!”云昭又羞又惱,臉紅得像猴屁股,她使勁地蹦起來,伸直了手臂卻也夠不到最低處的樹枝。
少年暢聲大笑起來。
院子角落的小屋子里,一只小狐聽見聲音抬起了頭,它跳到窗邊的木幾上往外看,發(fā)現(xiàn)“主人”沒有危險,只是在玩鬧。
聽了一會兒歡聲笑語,它又蔫蔫得垂下頭來,耷拉著耳朵躺在窗沿,又過了不久,它好像懶散得要睡著了。
它很久沒有臥在小昭暖暖的胸口睡覺了。
——萬法皆空,因果不空。
小狐是不是也有自己的魔境呢?
人間的歲月飛逝,猶如白駒過隙。
墻頭的雪積了就化,不知哪里吹過來一顆種子,又在雪水滋養(yǎng)過后發(fā)芽。
鞭炮鑼鼓聲每歲都會守著時辰響起,樹梢的棗花被兩人晃落,頂多是今年結(jié)果時被師父罵一頓,第二年的棗子還是會圓滾滾的結(jié)一筐,正如那山中的杜鵑,艷麗如火,熄了又生。
——
四年后。
“師兄!接著!”
八月暑氣漸重,蟬鳴聒噪,果實累累的棗樹上少女裙裾翻飛似蝶,淺藍滾邊的月白紗裙襯得她面容更加清秀動人,只是那雙杏眼機靈狡黠,多添了幾分靈動。
一雙細嫩如藕白的手抓住樹枝,而后粗暴的晃動起來。
“師兄,你接著了沒有?。 ?p> 少年著白衣玉冠,抱著一個破了口子的竹筐四下躲著,間或想抬頭說話,就被掉下來的棗子噼里啪啦的砸了幾個“腦瓜崩”。
“云昭!”他無奈的抱頭喊了聲。
納爾好挑食啊
咻~云昭長大啦(?`~′?) ps:封面換啦俺覺得海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