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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后渤海日出

第二章 第三回 指南車

山后渤海日出 可旁 9110 2019-12-16 16:53:22

  楚博油嘴滑舌、尖酸刻薄還行,單獨面對阿吉麗,他怎么也鼓不起那個勇氣。既然答應了四哥,就不能反悔,硬拉著楚曠跟他作伴。

  楚曠不會分辨,第二天一早,和楚博拿著畫好的畫剛走出家門,正好阿吉麗的馬車也迎面駛來,停在他家門口。

  車上下來一位雍容華貴的異域婦人,身后跟著阿吉麗。

  楚曠猜這肯定是波斯王后,拉楚博行禮:“見過王后、公主殿下?!?p>  “快起來,快起來,你是楚瀚嗎?”王后走近他們,搭楚曠的肩膀問。

  “母后,他叫楚曠,他叫楚博?!卑⒓惡竺嬷刚?p>  “哦,好精神的小伙子。請問楚瀚好些了嗎?”

  “好多了,我們正要到王府給公主道歉,昨天我錯了,這是我們兩個人畫的一幅畫,送給公主以表達我們的歉意?!背┱\懇地說,眼睛卻不看阿吉麗,其實心里還在別扭。

  阿吉麗接過畫,客氣道:“謝謝!我也是來道歉的,昨天是我不對,不應該打朋友。這是我送你們的禮物。”說著從馬車上拿出兩個用上好皮革做的蹴鞠。

  楚博拿到蹴鞠,表情立刻舒展了。

  齊夫人正在念佛,聽丫鬟來報,忙穿上正裝出來迎接。

  大門外,四五輛馬車,二十來個隨從,一隊士兵,雖沒有使用陣仗,也足夠吸引通善坊的鄰居圍觀了。

  波斯王后見到夫人,謙遜道:“冒昧來訪,多有打擾?!?p>  “王后駕到,小門之幸!請王后正堂上坐?!?p>  家里從沒有來過這么高規(guī)格的客人,阿吉麗是小孩子還好說,王后在京城交際多年,秦姨怕失了禮數(shù),用了最好的茶具,煮最好的茶粉,沒有現(xiàn)成上得臺面的點心,就挑了幾種水果和干果端上去。

  老周在外面安置馬車,招待隨從和士兵,讓門房老吳每人發(fā)送一個銅錢散了門口圍觀的人群。

  王后坐定說:“昨日貴府公子在王府病倒,我特地帶阿吉麗來探望?!?p>  “瀚這孩子從小病弱,讓王后和公主掛心了?!毙『⒆又g發(fā)生的事情,王后親自來,齊夫人很過意不去。

  “楚瀚現(xiàn)在怎么樣?”

  “已經(jīng)好多了,在房間休息,載病不好出來見禮,請王后見諒?!?p>  “是我疏于管教,阿吉麗任性,不應那樣對待朋友,很抱歉。這是天山雪蓮,不知道對公子的康復有沒有幫助,還望夫人不要嫌棄?!闭f著示意隨從把一個精致的錦盒遞給齊夫人。

  “這怎么擔當?shù)钠鸢 !狈蛉送谱尩馈?p>  “夫人不必客氣。我也有事兒拜托夫人呢。”

  “拜托我?”

  阿吉麗在一邊聽著她們的客套話覺得無聊:“母后、夫人,我去看看瀚,暫行告退?!?p>  “瀚病著,需要休息?!?p>  “沒關(guān)系,他們一處久了,知道分寸?!狈蛉酥腊⒓悓Τ卸嗾疹?。

  “那跟著丫鬟去找他們玩吧?!?p>  “我知道他房間在哪兒?!卑⒓愌杆傧г陂T口。

  王后抱歉地笑笑:“阿吉麗不懂規(guī)矩,夫人多包涵。她跟貴府公子很合得來,可見公子們讓著她。”

  “公主天真爛漫,乖巧可以愛,我們一家人都很喜歡她,小孩子玩耍不必拘束。王后剛才有事情要跟我講?”

  “是啊,夫人可能也知道些波斯國的事情。我聽說瀚的父親在軍中頗有影響,若能進言給皇上,說上一半句對波斯有用的話,請皇上派兵出援波斯,我和波斯王將感激不盡,波斯人民也會感謝大人的恩德?!闭f著起來行波斯大禮。

  夫人忙還禮:“王后謬贊。只是楚瀚的父親去年卸任,調(diào)到工部當差了?!?p>  “楚將軍是太尉長孫大人的門生,守邊多年,軍中威望還在,最了解西部局勢。如果有機會,麻煩楚大人為波斯王側(cè)面斡旋。波斯王不久將派使者來唐求援,我也是舉刀斷水,無奈之舉。波斯乃是遙遠國度,有些大臣都不甚了解。”

  “這……”齊夫人面露難色。

  “其實支援波斯對我們兩個國家都有利,兩國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共同抵御外敵,通過絲綢之路貿(mào)易頻繁。波斯的地毯、帳篷、錦緞、雕刻等等被大唐百姓所喜愛。怎奈波斯現(xiàn)遭滅頂之災,百姓無處安身,我與國王、王子定將赴湯蹈火救國家與危難之中,盼望大唐能展翅庇佑!”

  夫人看王后滿眼含淚,只好點頭:“好,我一定會告訴瀚的父親,盡我們所能試一試?!?p>  “謝夫人仁慈!”

  再說阿吉麗跑到楚瀚房間,見他沒有在床上休息,而是站在窗口,不停地松拉軟弓,她小心翼翼地問:“瀚,好點兒了嗎?”

  楚瀚早聽見她來,當作沒看見,繼續(xù)練習。

  “看我今天給你帶什么了?你不是喜歡司南嗎?我把這輛指南車送給你,這可是我父王的珍藏呢?!?p>  非常精致的銅質(zhì)箱車上一個銅色小人手指向前方,一條威龍從車底躍出,昂首欲飛,龍頸下有一個擋板支撐。頂上小人轉(zhuǎn)動時,箱車內(nèi)“嗤嗤”作響,銅人旋轉(zhuǎn)停下,手指南方。

  楚瀚不由得接過來仔細看,越看越喜歡,早把之前的不快忘到腦后。

  楚曠和楚博也跑進來,楚博一臉得意跟楚瀚眨眨眼:“四哥,給你表演個好玩的?!?p>  “你們快來看楚博,太好笑了?!背鐜兔φf。

  楚瀚不抬頭,只顧贊嘆手里的指南車。

  楚博著急喊道:“四哥,你看看我嘛,我剛學得?!?p>  楚曠也在旁邊挑眉毛。等楚瀚和阿吉麗都抬起頭,就見楚博把左手掏進衣服,放到右腋下,右胳膊用力反復夾緊,“卟卟卟”跟放屁一樣的聲音從他的腋下傳出來。

  阿吉麗和楚曠“哈哈哈”大笑。

  楚瀚可氣懵了:“楚博,你,你,今天開始你再不準出門,你都學……這是什么呀?!”

  “啊哈哈哈……”阿吉麗根本停不下來。

  楚瀚想了個辦法:“來來來,我?guī)銈兛匆粯訓|西?!闭f著他拽住還在表演的楚博拉到另一個房間,打開門,里面一屋子全是書和竹簽。

  楚博疑惑道:“四哥,你不是不讓我們進你的書房嗎?”

  “那是你從來沒有完整還回來一本書!”楚瀚說著,從一個架子上找出來一張羊皮紙,上面就有指南車的圖案。

  “你還有這個!”跟過來的阿吉麗驚奇道。

  “是啊,哥哥們經(jīng)常買書和這些稀罕的圖給我。從今天起我也要讓弟弟們學習這里面的知識,讓他們以后不要整天往街上跑,凈學那些搞怪無聊的招數(shù)?!?p>  楚瀚說著瞪了楚博一眼,楚博吐吐舌頭。

  “哇偶,這是藏寶圖!”阿吉麗拿起一張羊皮紙,張大嘴巴。

  “嗯,那是漢朝的,很有意思,里面還有密語,有時間我再解釋給你們聽。今天我們來研究這個指南車?!?p>  三人拿著圖紙和指南車出來,秦銘看到了,高興地說:“公子,我以前做過這個,木頭的,不如這個精致,很好玩。”

  “你做過?”楚瀚立刻崇拜地看著他。

  “嗯,德州的一個老木匠教的。里面幾個帶齒的輪子,互相咬合,你看。”秦銘熟練地轉(zhuǎn)動上面的銅人給楚瀚看。

  “那我們現(xiàn)在再做一個,”楚博激動道:“我現(xiàn)在就去找木頭?!?p>  一群人來到院子里,找來木板,鋸子,刻刀,大家一起動手,開始認真做指南車。

  楚博和楚曠畫畫天賦極高,平時信手拈來,一副小動物畫像便躍然紙上。他們還跟蓋洛先生學畫建筑,畫個指南車對他倆來說輕而易。不到中午,一輛指南車分解圖基本成型。

  這時大門口一陣兒寒暄,有一個老頭走到孩子們旁邊,認真看著幾個人忙乎。

  “老伯好!是找我父親嗎?”楚博率先問。

  “是的,我跟你父親約好了,在你家碰面。我姓閻,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楚。”楚博學老者也不說名字。

  老人捻著胡子,笑出聲:“我還不知道你姓楚?”

  不一會兒王后出來了,準備回府,阿吉麗任她怎么勸就是不走。

  夫人一旁挽留:“王后陪公主留下用午飯吧?”

  “初次來訪,怎好打擾。”可她禁不住阿吉麗軟磨硬泡,只好讓阿吉麗留下繼續(xù)玩,自己先告辭走了。

  夫人沒有注意到外面有客,徑自回到廳里問秦姨有關(guān)波斯國的境況。

  秦姨說:“王建跟我講過,我只知道個梗概。波斯國在突厥西部,之前本是西邊最強大的國家。薩珊王朝起起伏伏,輝煌統(tǒng)治了幾百年,這幾十年衰落了?!?p>  “衰落了?”

  “是。永徽二年,大食打敗波斯,他們的國王,就是阿吉麗的父親被一個磨坊工人刺殺,薩珊王朝至此結(jié)束,好多貴族都逃來我們大唐?!?p>  “看來阿吉麗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狈蛉藝@道。

  “是啊,后來阿吉麗的哥哥貝魯斯繼承王位,奮力抵抗入侵,幾次向咱們皇上救援,皇上遵照先帝太宗皇帝的說法,以路途遙遠為由拒絕了。可是大食軍隊對波斯及周邊打了搶,搶了打,有時也威脅到我們大唐邊境?!?p>  “王建講給你的吧?”

  “對?!鼻匾烫鹈鄣匦πΓ骸鞍⒓惖母绺缲愻斔乖谕禄鹆_部落的幫助下,擊敗大食,怎奈也是強弩之末,國力不支,加上大食不斷進攻,所以他們不得不又來求咱們皇上……”

  秦姨還沒說完,就聽外面楚濤回來了。

  楚濤進門,看到老者,慌忙道:“閻大人,讓大人在院子里等,真是罪過!快請?zhí)梦堇镒??!?p>  “壞了,光顧跟夫人說話,忘了外面還有位客人呢!”秦姨忙攙夫人出來迎接。

  “哪里。先前你家有訪客,我看孩子們玩得有意思,就跟他們湊湊熱鬧?!崩险咭廊恍呛堑?。

  楚濤見夫人剛從屋里趕來,責怪道:“這是工部尚書閻大人,怎么能如此怠慢?”

  “見過閻大人,不知是大人到訪,請恕無禮!”

  “和楚大人一起共事,以后來往常有,夫人不用客氣!”

  楚岳也剛好回家,楚濤招呼孩子們說:“你們都來,見過閻大人?!?p>  兄弟幾個都過來行禮,楚濤一一介紹。

  “怎么你們爺兒幾個的名字都用單字?聽起來都像兄弟,哈哈哈”

  沒等楚濤開口,這邊楚博趕緊插嘴:“大人有所不知,其實我們都姓齊,是我母親的姓。父親是入贅到母親家的,不過到了長安才跟父親姓楚,那是我母親給父親面子呢。我其實叫齊楚博,這樣聽起來就跟父親不像兄弟了吧?”

  楚濤一臉尷尬。楚瀚在后面一個勁兒掐楚博的胳膊,可楚博陷入顯擺狀態(tài),誰也攔不住。

  “這樣啊,你這小娃娃知道的倒是明白,呵呵?!?p>  “嗯,我聽父母聊天時說的?!背┖苁堑靡猓骸按笕爽F(xiàn)在知道了我們?nèi)胰说拿郑谴笕私惺裁?,兩個字?一個字?”

  “哈哈哈,我叫閻立本,站立的立,本領的本。”

  “大膽,沒有教養(yǎng),跪下?!背獾?。

  “誒,孩子嘛,率真有個性,不要計較?!遍惲⒈竞敛辉谝?。

  “閻大人請進屋說話,請!”楚濤只想趕緊擺脫楚博那張快嘴。

  “請!”

  進屋坐下,閻立本還是笑得合不攏嘴:“將軍,我看兩位公子書畫不俗,是師從哪位高人???”

  “過獎了,不過無聊瞎畫著玩兒,哪有什么師傅?!?p>  “他們畫得有板有眼,很有天賦??!如今皇上新定洛陽為東都,大興土木,正是用人之際,學習書畫、土木,以此踏入仕途,再考取功名,也是通往進士及第的捷徑。恕我冒昧,楚大人可愿意割愛讓他們到我府上陪我那小孫子一起上學?”

  “閻大人真抬舉他們兩個。我們都是練武之人,大大咧咧、粗鄙登不得大雅之堂,哪里能書畫?!?p>  楚濤拿出圖紙,岔開話題道:“這是大人給我的圖紙,這個地方已經(jīng)填滿,還有這里,青石墩運過來是不是放在這兒?”

  ***

  晚上楚岳到書房給父親道晚安,然后問:“父親,今日閻大人來,讓楚曠和楚博到他家上學,這可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機會啊,父親為什么沒有答應?”

  “這還用問嗎?我們家世代習武,怎么能讓孩子去當一個匠人?我現(xiàn)在不得不天天和勞工們在一起搬運石木,難道讓他們以后也做這行不成?”

  “匠人有什么不好,您看閻大人還不是工部尚書,高官厚祿。楚曠和楚博喜歡畫畫,為什么不能讓他們?nèi)W?閻大人是太宗皇帝都敬重的畫家,輕易不收學生,今天這么難得的機會……”

  “大唐安定久了,長安城里的年輕人貪圖享受,你也被浸染了吧?什么機會,再有機會也就是個搖筆桿子的。”

  “墨子就是個匠人,勸楚救宋、開創(chuàng)學派、聲名古今。并不是只有殺敵打仗才能報效國家,畫畫也是立世才能?!?p>  “什么才能?你知道閻立本為什么不讓自己的兒子學習畫畫嗎?就是不愿意讓兒子成為一個匠人受人指使?!?p>  “哪行哪業(yè)能不受指使,文人嗎?武將嗎?天下這么多行業(yè),難道弟弟們就不能自己選擇,非要跟父親您一樣去打仗嗎?”

  “是的!怎么?作為軍人保家衛(wèi)國,你不覺得光榮嗎?你不為你大哥戰(zhàn)死沙場感到驕傲嗎?”

  “但是您不能要求弟弟都成為大哥吧?”

  “上次要求楚浩去參加科考,這次讓楚曠和楚博去學畫畫,我看是你出了問題。一個士兵就是要有不怕死的決心,你怕了?”

  “我死不足惜,為什么非要讓弟弟們跟大哥一樣?他們可以有自己的選擇,父親為什么不問問他們兩個真正喜歡做什么呢?”楚岳的聲音越來越大。

  “什么‘非得要’?你意思是說我逼死了你大哥?!”楚濤額頭青筋暴起,抬手要打楚岳。

  秦姨聽見爺倆在里面吵起來,敲門進來勸阻。

  楚岳不肯退讓:“那為什么非要逼著弟弟們練武打仗?我們家有父親、大哥和我在軍中效力,難道還不夠嗎?讓弟弟們做他們想做的事情不行嗎?”

  “滾,你給我滾!”

  秦姨給楚岳使眼色,楚岳只好惺惺地出去。秦姨扶楚濤坐下,給他倒杯茶。

  “這家里簡直亂了套,楚浩一天天不著家,以為我不知道?楚曠和楚博練武松懈,以為我不知道?夫人天天念佛,我又不在家,真就縱了他們?nèi)?。?p>  “老爺消消氣,我覺得,我覺得岳說的也有道理,這天下人不全都是當兵打仗的,不也有出人頭地的嗎?如果大家都打仗去了,那還保護誰去啊……”

  “你也這么說,出去,都給我出去!”楚濤把桌子拍的“啪啪”響。

  這時夫人進來了,一臉嚴肅道:“曠兒和博兒的事我做主,我明天就帶他們?nèi)グ菰L閻大人!”

  楚濤見夫人眼神堅定,就知道這事兒沒有商量的余地。

  ***

  楚曠和楚博去了閻府,楚岳索性在老家不回來,楚浩天天往城外跑,弟兄幾個只有楚瀚一個在家。沒有人指望他習文練武,他正好自在,每天課余拉軟弓練體力。

  阿吉麗還沒有那家店鋪的消息,楚瀚耐不住性子,就先跟秦銘一起出去采購各種鑄劍用的材料和有關(guān)的工具。

  東西都添置的差不多了,楚瀚說:“秦銘,我們看了這么多,也買了這么多東西,要不我們也起爐試試,看我們自己能燒出什么來?!?p>  秦銘是個實踐派,當然樂意。兩人在后院里架火燒炭,學著匠人的樣子燒鐵鍛打。

  只要父親楚濤出去,這邊火就點起來,下人們遠遠看到楚濤回來,就進來報信,這邊趕緊熄火收攤。

  將近兩個月,楚濤大部分時間都在洛陽,回來那么一兩次竟也沒有發(fā)覺。

  倒是秦姨擔心,和夫人商量:“瀚最近跟秦銘兩個每天灰頭土臉,忙著煉鐵,我擔心把他累著,這大夏天的,中暑了可怎么好?”

  “他最近白天在床上躺過嗎?”夫人反問她。

  “沒有?”

  “比之前飯量大了嗎?”

  “是啊,已經(jīng)開始吃些平常飯菜了?!?p>  “大夫說了他寒氣在體內(nèi)淤積數(shù)年,前段時間惡吐不止,正好去除了沉積的污物,加上高溫火烤、起床鍛煉,已經(jīng)大好了?!狈蛉似届o地說。

  “原來這樣?。 ?p>  “他要做什么就隨他吧,我要念經(jīng)了,你去吧?!?p>  “夫人,有句話我憋了很久,我,我……”

  “有話就說吧?!?p>  “夫人不能這樣對老爺,您知道他心里也苦著呢……”

  “我如果不這樣,老爺能同意曠兒和博兒去學畫畫嗎?我如果不這樣,他一定會讓瀚也去練武,讓浩去參軍,是菩薩在暗中保佑我,教我這么做的。”

  秦姨還想要勸說什么,可是夫人閉眼敲著木魚念起經(jīng)來,她也只好把話先放在肚子里。

  ***

  家傳武術(shù)套路楚浩去年已經(jīng)學完,不過他每天還是非常認真地完成楚岳給他布置的功課,好節(jié)省時間盡快出家門。在裴家學堂,他也特別用心抄寫、背書、寫文章,以免被老師罰。

  肯花心思做喜歡的事情,時間總是有的,而且武功和學業(yè)都大有長進。

  每次賽馬,楚浩匆匆來,匆匆走,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反倒更加神秘起來。

  這次比賽結(jié)束,幾個身著不俗的人帶著幾位美麗婦人,過來拉住楚浩問東問西,還出錢想要買他的馬。

  楚浩應付幾句,招呼馬場管事幫他解圍,然后趁機從小門走脫。出了馬場,左轉(zhuǎn)彎過幾個沙土堆,就可以上大路。

  就在小門的右手邊,楚浩看到一群孩子,拿著筐子、鏟子還有鐵耙,站在馬球場的柵欄后面。

  他正好奇,就見一個尖嘴猴腮的人走過來打開柵欄,孩子們轟然跑進馬球場,迅速清理場地上的馬糞。

  這些孩子,大的十二三歲,小的只有七八歲,里面還有兩個小女孩。那個尖嘴猴腮的人不停地大聲呵斥、催促,拿鞭子在空中抽出“啪啪”的響聲。

  孩子們撿完馬糞,迅速拿起工具,熟練地整理沙土和草皮。下一場比賽即將開始,管理馬場的人也跟在后面罵起來,唾沫橫飛。

  孩子們不敢怠慢,飛快跑著,在賽馬上場之前,他們被趕出來,攔在欄桿外面,開始下一次等待。尖嘴猴腮的人不情愿地扔給領頭的男孩子一個銅錢就進去了。

  楚浩不禁感嘆,出入這個地方的都是些達官貴人、社會名流,他們綾羅綢緞、穿金戴銀,而這些孩子卻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

  他忍不住過去問個究竟:“喂,剛才那人是誰???”

  孩子們害怕地看著楚浩,以為他們妨礙了這位小爺。

  “你們在這兒干什么?”楚浩又問。

  一個孩子怯怯地說:“公子,是讓我們走開嗎?”

  “不,不,我就是問問那人那么兇,為什么你們要幫他干活???”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誰都不說話。

  “他是你們的父親嗎?”楚浩繼續(xù)問。

  孩子們搖搖頭,一個小男孩指著逾獅:“我認得公子和公子的馬,最近每次都拿第一?!?p>  領頭的男孩看楚浩語氣親切,不像壞人,才告訴他說:“我們都沒有父母。剛才那人姓趙,是他收留了我們,讓我們在馬場里面干活。一天能掙六個銅錢,一個給我們?!?p>  楚浩看看這些孩子,就知道那姓趙的除了拿他們的工錢,其它的肯定一概不管。

  “你們一共多少人?”

  “加上家里兩個小的,一共十二個?!?p>  “你叫什么名字?”

  “楊衛(wèi)州?!?p>  楚浩把楊衛(wèi)洲拉到一邊,悄悄跟他說:“我這里有三十文,你們先拿著買些吃的,再給弟弟妹妹們每人買件衣服。”

  楊衛(wèi)州忙感激地連連點頭,皺一下眉,接著又搖搖頭。

  楚浩著急問:“為什么?”

  “我若買了新衣,趙伯會以為我偷拿了他的錢,一定饒不了我?!?p>  楚浩無奈道:“那你就先買些吃的,千萬不要聲張,五天之后,還在這里等我,我接你們離開?!?p>  楊衛(wèi)洲有些不太相信。

  “五天后,初十,就在這兒等我。如果不信,你們還留下?!?p>  楊衛(wèi)洲想想說:“還有比這兒更糟糕的地方嗎?”,他點頭答應了。

  楚浩沒有回家,徑直到了馮伯的牧場,先跟馮伯說了楊衛(wèi)州他們的情況,問馮伯能不能同意他們住在這里。

  老人指了指后面的院子說:“有的是空房子,隨你吧?!?p>  楚浩高興地跳起來,轉(zhuǎn)身就走,忙又折回來,鞠躬道謝。

  待到下次去比賽,楚浩拿完報酬,悄悄躲在一邊。等那群孩子從馬場出來拿到銅板,他一打口哨,楊衛(wèi)洲帶著孩子們聚攏過來。

  楚浩指指前面的路:“我在前面走,你們繞過田埂緊跟著。過了那片莊稼地,就會看到一輛牛車,坐進牛車里就安全了?!?p>  范簽趕著牛車在大路上等,牛車上特地用竹竿扎了個藍布棚子。孩子們一到,他掀開車簾讓他們上去。十二個孩子挨排挨,擠進車棚里,范簽一甩鞭子,牛車“吱吱呀呀”向北行進。

  楊衛(wèi)州只看到楚浩堅定的眼神,就一心跟他走了,根本就沒有問楚浩到底是誰、現(xiàn)在去哪里。

  田埂里難免有尖石和莊家桿,孩子們的鞋底都有破洞,穿過田埂時,有兩個人的腳被扎得淌血,下車的時候,腳不敢著地。

  范簽看了,心頭一酸,眼淚掉下來。之前他覺得自己和弟弟命苦,可還有個奶奶疼著,加上遇到楚浩這個“闊公子”,勉強還能吃飽穿暖。

  再看看這些孩子,真是個個衣不遮體,骨瘦如柴,連個像樣的鞋都沒有,范簽暗暗想回去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們。

  馮伯在院子里扎筐子,楚浩帶孩子們?nèi)ヒ姸Y,一向不怎么言語的馮伯,一一跟他們打了招呼。

  到了后院,李林指了指馮伯的房間,悄悄告訴楚浩:“馮伯已經(jīng)燉好了一鍋羊肉、烙了一摞大餅在等著孩子們呢?!?p>  楚浩不禁心里暖暖的。

  李林曬好了水,讓這些孩子挨個沐浴,換上他從家里拿來的衣服和楚浩從集市上買來的新鞋。

  有個男孩說什么也不愿意洗澡,被楊衛(wèi)洲批評了兩句,也不情愿地過去洗了。

  他們洗漱干凈,換上新衣服,飽飽吃了一頓羊肉烙餅,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然后走到楚浩為他們準備的一間大屋子里休息。

  屋子打掃的干干凈凈,幾摞磚上搭了一層木板。楚浩從家里的傭人倉庫偷出來幾床棉被鋪在上面,好在剛剛立秋,蓋幾塊麻布就可以了。

  兩個女孩子睡里面小間,一群男孩子睡在外面大間,布置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

  等安頓好,那個大個楊衛(wèi)州,“噗通”給楚浩跪下:“恩人,今后就是死也要跟著恩人。請受我們一拜!”

  其他的孩子也都跟著跪下。

  楚浩忙過來扶起楊衛(wèi)州:“兄弟,別這么說,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們就跟著簽兒叫我大哥吧!”

  范簽和李林倆個也禁不住熱淚盈眶。

  當晚范簽和楊衛(wèi)州住到一起,跟他講起五年前他認識楚浩的情景:“冬天地上一層積雪,大哥跟李林還有其他幾個小孩在巷子里玩蹴鞠。我提著一籃子大棗沿街叫賣,見到他們玩蹴鞠很是眼饞,忍不住停下來看。大哥一個大腳把蹴鞠踢進了我的籃子,大棗灑了一地。”

  “然后呢?”

  “他跑過來,邊道歉邊幫我撿棗兒,還問我說‘誒,你玩兒嗎?跟我們一起玩吧’我說‘我不玩,看看就走。’但是我心里很感激他,別人看我穿得破破爛爛,嫌棄還來不及,他卻邀請我跟他一起玩?!?p>  楊衛(wèi)州豎起大拇指。

  “這時我弟弟跑來,叫我說‘哥,我餓’,我從懷里拿出一個炊餅,掰給弟弟一塊。弟弟兩口就吃完了‘哥,我還想吃’,我說‘給奶奶留點兒吧,晚上我給你做糊糊。’大哥聽了,看看我的籃子問‘你的大棗多少錢?’,我說‘一錢兩斤?!?,他說‘你等一下?!缓笈芑丶夷昧巳齻€銅錢給我‘我把你的棗兒買完了,來吧,咱們一起玩。’”

  孩子們都湊過來,聽他講往事。

  “從那兒以后,不管什么時候我去那個巷子里賣果子,楚浩或是李林都會出來買,然后和我一起玩蹴鞠?!?p>  “大哥真是個好人!”楊衛(wèi)州感動道。

  “明天他還要把我奶奶和弟弟接來,讓我奶奶給咱們大家做飯。奶奶和弟弟在家我不放心,這下我們都可以住在一起啦?!狈逗炐睦镎f不出的高興。

  第二天楚浩接著范簽的奶奶和弟弟到了,剛進牧場就聽范簽說幾個孩子整晚嘔吐、肚子疼,都沒有睡好。

  楚浩顧不上把奶奶扶下車,就牽馬要去附近村莊請大夫。

  范簽奶奶聽了,問范簽:“昨晚給他們吃了什么啊?”

  “羊肉大餅?!狈逗灤鸬?。

  “那就不用請大夫了,他們平常都吃不飽飯,昨兒晚上肯定吃多了,還是肉和大餅,不吐才怪?!?p>  “怎么會這樣?”楚浩問。

  “我小時候經(jīng)歷過,所以歲日的時候我都不讓簽兒和轉(zhuǎn)兒吃的太飽?!?p>  楚浩聽了不由得心酸,他更深刻了解到世道的艱難,一直幼稚的十幾歲男孩,長大只需要一瞬間。

  馮伯不計成本,一只羊在騾馬市只賣十文錢,夠吃飯就算了。

  楚浩跟馮伯商量,每只羊給馮伯十五錢,馮伯不光不用再去集市賣羊,其他的事兒也一概不用管,所有放羊、趕羊的工作都交給孩子們。

  楚浩把小伙伴們召集在一起:“我這樣想,直接賣羊沒有多大利潤。我去集市上調(diào)查了一下,如果越細加工的話,得到的錢就越多。一個羊身上的羊毛,跟賣一只羊的價格幾乎相當。一只羊的羊肉要比一只羊貴。”

  “差不多,我問過羊肉地價格。”楊衛(wèi)州說。

  “所以我決定剪羊毛賣,然后學著屠宰,賣羊皮、羊肉、羊雜。簽兒奶奶還會做羊毛氈墊,拿出來賣也有很好的利潤。還有羊奶、奶酪、酥油和羊油,反正只要是羊身上的東西,盡可能的加工,再想盡了辦法去賣?!?p>  幾個人崇拜的眼神看著楚浩。

  “大哥,你神了!”楊衛(wèi)州贊道。

  楚浩擠擠眼,得意說:“腦袋轉(zhuǎn)得快,沒辦法。”

  以前楚浩打算攢夠錢買一匹他最中意的馬就算是達成心愿了,而現(xiàn)在不同,他除了賽馬,就去逛騾馬市挑選一些品相好,但是生了病或是受了傷的馬。

  這種馬,馬販子急著出手,不計價格,他花低價牽回家,讓孩子們喂養(yǎng)照顧,等病好了、傷好了、膘肥了、體壯了,再牽回集市上去賣,這樣來賺取差價。

  別以為這群小孩子只會拾糞靶土,他們在馬場除了干活以外,唯一的娛樂就是看人家怎么喂養(yǎng)和照顧馬匹,所以個個對馬門清、專業(yè)的很。

  而且之前他們只有看的份,現(xiàn)在可以親自照顧馬,摸一摸,遛一遛,甚至還可以跟馬兒玩耍,真是好不激動,所以都細心地、寶貝一樣地對待楚浩買回來的每一匹馬。

  楊衛(wèi)州出身農(nóng)家,在牧場四周開了荒,種了些瓜果蔬菜和果樹,甚至還想在范簽奶奶的指導下種莊稼。

  秋天到了,各色果子上市,楚浩每次來一定給那匹黑馬帶幾個蘋果,牽他遛上幾圈,給它按摩前肩、護理四蹄、打理毛發(fā),無微不至。

  這天,馮伯無意間往后院撩了一眼,不僅滿意地點點頭。

  那匹馬身上凹下去的坑被強勁的肌肉填起來,一身排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烏黑油亮的毛發(fā),四蹄被認真地修剪過,尾巴修出了型,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是鑲在黑色緞子般毛發(fā)上的寶石,清澈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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