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帶著目的來的,話風(fēng)卻歪成這樣。
蘇誡不與李元杰胡攪蠻纏?!拔液湍憬慵幢阌行┦裁?,也不需你操心,人小鬼大。你真有那份閑心,還是多想想你以后的路吧?!?p> “你承認和我姐姐有關(guān)系啦?”李元杰手舞足蹈。
“......”這天真沒法兒聊了。
吃了些佐食點心,見蘇誡不說話,李元杰窮極無聊。他性子好動,坐在座位上像條泥鰍扭來扭去,回到原來的話題:“那個,蘇大哥,你覺得我以后該做些什么?”
蘇誡沒好氣道:“還能做什么?不能從軍、不能從政,只要不犯這兩條忌諱,憑你小王爺?shù)纳矸荩鍪裁炊夹??!?p> 頓了頓,覺得自己語氣太沖,緩和道:“元杰,你要做什么,要看你自己怎么想,我最多只能提些建議。你且來看——”
他抓住李元杰的手腕,拉到欄桿前,指著對面靠近內(nèi)城墻的繁華街市:“你看到了什么?”
“熱鬧,到處都是貨品鋪子,有好多商賈,好多提籃之人,各行各業(yè)...”
“簡單些?!?p> “好多人...”
“不錯?!碧K誡肅穆道:“人,是熱鬧的根本。假若沒了人,這片街區(qū),還會有這樣熱鬧的場面么?不會的。整個元州城,是由種種熱鬧組成的;整個大周,是由千百座如元州一般的城市組成的。人之多少,可決定一個國家的強盛。譬如景國、大理,人丁遠遜于大周,只能俯首稱臣。而大盧人之繁盛不下大周,才能與大周抗衡數(shù)十年?!?p> 李元杰點點頭。
“各類人中,又以普通百姓數(shù)量最甚。士農(nóng)工商,士人為頭,農(nóng)工商是主要軀干。倘若沒有農(nóng)工商,士不當(dāng)為士,無可御下者。國不當(dāng)為國,無可貢稅入,無可組兵役,無可耕糧食,無可制器物。元杰,你府上一應(yīng)吃穿用度,雖是用金銀購得,倘若無物可買,便是千金萬金,也與廢鐵無異。”
“農(nóng)工商,即是民。民生為國之本,民生強則國強。古時前晉惠皇帝不知民生,天下慌亂,百姓餓死,竟言:何不食肉糜?使偌大晉國,二世便分崩離析。后世唾之??梢?,民生之事,決然馬虎不得?!?p> 李元杰贊同道:“是啊。蘇大哥,你不說我也清楚,民生之事,父王時常對我當(dāng)面教導(dǎo)。我雖出身王府,也不敢隨意欺凌百姓。”
“你能有這般想法,好極了。”蘇誡笑道:“既如此,你還有什么疑慮的?只要做于民生有益之事,無關(guān)具體形式,皆可。”
李元杰若有所思。
茶館對面,靠城墻的一邊栽著一排整齊的榕樹,枝丫延展,在樹下形成一大片陰影。陰影里躺了許多人,靠在城墻根腳下,無事打發(fā)光陰。也不知是誰牽來了兩條惡狗,讓他們互相撕咬,引得一幫人觀看。粗鄙喝罵之聲,直傳入蘇誡和李元杰耳中。扭頭望了望,蘇誡笑吟吟道:“這幫糙人,閑散的很,倒挺會享樂?!?p> 李元杰不解:“他們是誰,這般時候怎的不用做活兒?”
“都是南城的一幫潑皮破落兒,性子懶惰,靠打家劫舍混飯吃,百姓們可沒少被他們剝削?!?p> 李元杰挑起眉眼:“什么?他們在元州城內(nèi)打家劫舍?我沒太明白?!?p> 蘇誡哈哈一笑,“所謂的打家劫舍,并非如盜賊一般,而是耍無賴。比如我曾認識一人,不論做什么事,向來只花一文錢。吃飯一文錢,聽曲兒一文錢,去煙花之地風(fēng)流,仍是一文錢?!?p> “胡扯,焉有如此不講理之人。給一文錢,別人答應(yīng)嗎?就算是有此事,府臺是當(dāng)做擺設(shè)的嗎,為什么不加以管束?”李元杰將信將疑,不太相信還有這種事存在。若不是他對蘇誡比較信任,定會以為蘇誡在誆騙他。
蘇誡嘆了一口氣,無奈道:“其實原先我也不大相信有這種事,只是那人一文錢買到月飴樓來了,由不得我不信。那人和南城的地頭蛇交情極好,仗著地痞流氓的力量,誰不敢賣他一分面子?百姓們不敢報官,是因為害怕啊。若是官府拿了他去,無需幾天,報官之人便會被人報復(fù),直至主動撤案。強龍難壓地頭蛇,府臺也難管啊?!?p> 李元杰眼中迸出憤怒的火花,小臉上罩著一層陰云,“強龍難壓地頭蛇?哼,天子腳下,容不得什么地頭蛇。如此強買強賣,簡直欺人太甚。若是被我遇見,定然饒不得他?!?p> 吃了幾口點心,蘇誡拿起扇子,起身道:“擇日不如撞日,何必等著遇見?今日便去干他!”
李元杰的反應(yīng),在蘇誡預(yù)料之中。他選擇在裕泰茶館和李元杰喝茶,打得就是潑皮地痞的主意。南城地痞們最是喜歡聚在城墻根腳下,這是王逸告訴他的。
想搞月飴樓?馬二刀,你選錯了對象。
......
紅杏樓在南城小有名氣,里面的姑娘不說個個國色天香,也還都過得去。當(dāng)然,主要因為,它是地痞們常常光顧的地方。
二樓的一間房內(nèi),馬二刀正摟著一姑娘美美地吃著酒菜。那姑娘一張撲克臉,兩條瞇瞇眼,臉上還有雀斑,不過身材較窈窕,胸前也堪稱偉岸。光看身材,能使人入夢;再看臉,噩夢驚覺。
雖然有酒有菜,馬二刀一邊吃,一邊似乎在想些什么。姑娘依偎在他懷里,察覺到他心不在焉,嬌聲問道:“二爺,你好像不太高興呢,是奴家惹著你了?”
聲音又嗲又酥。
“寶貝兒這么能討爺?shù)臍g心,能有什么惹著爺?”馬二刀拋卻雜念,旋即伸手捏著姑娘的...不懷好意地笑道:“如花寶貝兒,雖然和你沒關(guān)系,不過,你要是肯放開喉嚨,爺鐵定高興...”手上用了幾分力氣,捏得如花身軀一顫,癱軟在馬二刀臂彎中。媚得出水的小眼睛風(fēng)情萬種一瞥,如花嬌嗔:“哎呀,爺就會作弄人家,小拳拳捶你胸口嚶嚶嚶...”
她裝模作樣捶了兩下,在馬二刀耳窩子邊吹起氣兒:“冤家,奴今晚好好伺候你...”說罷,輕輕咬住馬二刀的耳垂,溫柔吮吸。
耳朵上的感覺傳遍全身,馬二刀抄起如花往床上一拋,解下衣袍,高叫一聲:“如花,爺來了~~”
作勢就要撲上去。
突然門被粗暴推開,幾個身穿皂衣的人如虎狼般沖進來,辨認出馬二刀后,一把揪住馬二刀就往外拖。馬二刀褲子都來不及提上,掙扎著叫喊:“你們干甚么?你們干甚么?放開我...”
如花躺在床上“花容失色”,眼睜睜看著馬二刀被人拖出去,只有兩條縫兒的雙眼瞪得杏仁般大。見來人眼光掃到床上,她嚇得把被子一拉,整個人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被拖到走廊后,馬二刀借著光認出來人,原來是幾個府臺的衙役。他抱著走廊的柱子不撒手:“干甚么?就算你們是衙門的,也不能隨便抓人吧?還有沒有王法啊,快來人吶...”使出了一向擅長的撒潑,想要引起別人注意??上Ъt杏樓除了老鴇龜公姑娘,就是狎客。本來逛妓院就不是件光彩的事兒,又看到是衙門抓人,早一個個把門緊閉,生怕沾染些許麻煩。
領(lǐng)頭的衙役皺著眉頭。再讓眼前這人叫喊下去,只怕要惹得雞飛狗跳。左右四望,看到欄桿前曬了些許姑娘們的衣物,計上心來,抽出一條抹肚褻衣塞住馬二刀的嘴,又尋著一只麻袋,往馬二刀頭上一套。馬二刀“安靜”了許多。
幾人一路抬著馬二刀,徑出城門,往城外行去。
南城安上門向郊外十五里處,有一座供奉土地神的廟宇,當(dāng)?shù)剜l(xiāng)民稱之為十五里小廟。傳說周太祖黃袍加身,便是在這座廟里祭了天地、登了九五,后才入元州城,得前主禪位。真假不知,但數(shù)十年來,元州府臺多次修繕此廟,似是側(cè)面印證了什么。
衙役們自不可能抬著馬二刀走十五里,城外早有車馬等候。當(dāng)然,不是馬車,而是驢子拉的兩輪板車。兩輪板車的舒適性不如馬車,到了目的地,馬二刀只覺渾身酸痛。
頭上的麻袋被摘去,吐出嘴里的褻衣,馬二刀瞇了瞇眼睛,適應(yīng)了光線后,四下一打量:
一間屋子內(nèi),四周林林總總站著十余個漢子,個個魁梧,臉上表情冷冽,把他圍在當(dāng)中。正前方擺著兩張凳子,每張凳子上各坐著一個人。凳子后邊,是一張桌子,上面擺著神龕,里面是一座土地神像。從馬二刀的視角看,神像立于兩人之間,好似三個人并列而坐。
馬兒刀認得,這里是十五里小廟。只是這幫人面生的很,不像城西或城東來的。難道,是城北的頭頭兒?
再一打量坐在凳子上的兩人,馬二刀心好似漏了一拍,咚咚地跳。那兩人相當(dāng)年輕,十六七歲的模樣。左邊一人玉帶錦冠、一身貴氣,臉上有些稚嫩;右邊一人銀扇白衫,年紀稍大,一臉淡然。周圍大漢隱隱以兩人為中心,如同一尊尊雕塑,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兩人。大漢們立如利劍,身上的銳利之氣竟比元州的侍衛(wèi)步軍還要彪悍,刺得馬二刀眼睛生疼。
馬二刀一眼便斷定,這兩人絕非普通人家的公子。難道是哪位大員家的子弟?
“小人馬二刀給兩位公子問好,不知兩位公子找小人有什么事要吩咐?”馬二刀拿出一副笑臉,打躬作揖,有些諂媚。
馬二刀本就相貌丑陋,這一笑,極似蒼蠅碰見屎殼郎、惡心他娘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幾顆殘缺不全的大黃牙漏在風(fēng)中,如野地里長歪了的玉米,配上皺得似荒田的臉,兩只丑得跟污泥潭似的眼睛,整個一腦袋上長了片土地。
饒是李元杰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乍一見這副驚天地泣鬼神的容貌,也被驚得臉色發(fā)紫。壓下欲要嘔吐的感覺,李元杰伸過頭,對蘇誡說了句悄悄話:“這就是那馬二刀?丑得也太沒邊了些?!?p> 雖是悄悄話,然室內(nèi)太過寂靜,所有人都“不小心”聽到了,包括馬二刀。馬二刀心下尷尬,討笑道:“公子相貌俊秀,自是看不上小人的嘴臉。”
“還算你有自知之明?!崩钤馨寥坏溃骸奥犝f你是南城一片市井的頭頭兒?”
“算是?!瘪R二刀老老實實答道。馬大刀是頭兒,他馬二刀,算半個。
“唔,有人和我說,你是南城頂尖的人物,家家戶戶的百姓都給你面子,就沒有你辦不成的事兒。這么說,消息是真的?”
馬二刀飛快抓住李元杰話中的意蘊?!熬蜎]有你辦不成的事兒...”這兩位是特意找我辦事不成?心中一喜。這兩人看樣子來頭頗大,若能為他們辦事,興許能得到不少好處。保不得,還能搭上一條天大的富貴。
固然,也可能有天大的風(fēng)險。
想著給兩人留下個好印象,摒去心中的擔(dān)憂,他拍著胸脯,自信滿滿道:“公子放心,我馬某人在南城就沒有不敢干的事兒!兩位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請盡管吩咐,馬某人萬死不辭?!?p> 不知是不是俠義說書聽多了,“萬死不辭”都用出來了。這馬二刀裝模作樣起來,還挺像那么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