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四叔
食鹽在這個時代,既是生活物資,也是戰(zhàn)略物資。
那些年紀輕輕就病懨懨四肢無力的人,一大半就是鹽吃少了帶來的后果。
從唐末時算起,再加上五代十國整整亂了幾十年,要說全拜食鹽所賜,幾乎一點不為過。
官面上嚴格控制鹽的流通,私鹽販子卻拼死為了掙得豐厚的利潤也要打破被壟斷的事實。
而且鹽是來錢最快的買賣,幾乎等同于糧食的意義。
從黃巢起,差不多每個階段的當權(quán)者都明白食鹽的戰(zhàn)略意義。
秦歡并不清楚母親為什么能動石鹽這塊蛋糕,從烏鴉的出現(xiàn)便可以看出,要說秦家與后周官面上沒得牽扯,打死他都不會相信。
烏鴉拼死干掉云中雁的二當家,便很能說明問題,也許母親能弄石鹽,只是出于某方勢力的代言人。
秦歡不清楚具體的細節(jié),母親也不會告訴他。
母親這樣做,自然有她的考量,秦歡也猜測不出事實的真相。
他能感覺到,母親好像在刻意的掩蓋著什么。
想來也是,秦家的孤兒寡母能在南平求活,沒點本事,說出去誰信啊。
可是在弄鹽的整個過程中,家里人受到傷害,這是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作為一個后世來的人,他深知人的重要性,跟家里人相比,他覺得石鹽根本不值一提。
家人是他的逆鱗,如果這次沒有人受傷,他大可以聽祥叔的忍一下。
現(xiàn)在他忍不下去,如今混亂的時代,天子都是唯兵強馬壯者為之。
忍讓是換不來理解的,一味地忍讓,只會讓對方更加肆無忌憚。
祥叔已經(jīng)出門五天了,還沒有音訊。
在這五天里,秦歡很期待的想看到母親嘴里的豹子三兄弟,到底是何許人物。
只到第六天傍晚,母親讓廚娘拿出祭祀用的白面,吩咐做一大盆油潑面,秦歡才敢確定,正主來了。
胖廚娘現(xiàn)在的手藝進步很大,平常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她根本沒有施展才藝的機會。
好不容易要弄頓大餐,她像個指揮官一樣,吩咐打下手的傭人又是幫著洗排骨,又是忙著燉豬蹄。
母親和管家?guī)Щ貋淼娜嗽跁看丝靸蓚€時辰了,飯食已經(jīng)熱過兩遍,他們之間的交談好像還沒有結(jié)束的樣子。
“小王八蛋,過來讓老子瞧瞧你病好了沒。”秦歡餓的趴桌上閉目眼神,被一壯漢的喊聲驚醒。
母親和管家站在一旁,笑而不語,好像他們很想看秦歡出丑的樣子。
“你就是那什么豹子?不是說有三兄弟嗎。”
“老子是你四叔,飛天狼秦飛,賽文豹是你二叔,當年是你爹的副將?!?p> “老子先過來趟趟道,他們兩個留下看家,免得被旁人一鍋端嘍?!?p> 看見桌上的油潑面,秦飛毫不猶豫的端起最大的一只海碗,西里呼嚕的往嘴里塞。
“族譜我看過,沒你們幾人?”
“自從我們上山了,祥老頭就把我們幾個的名字從族譜上劃掉了?!?p> 管家在一旁補充道:“少爺,他們幾兄弟的名字可不敢寫進族譜,老太爺當年說過,凡是名不正者,生不能入族譜,死不得進族地?!?p> 秦飛吃的太急有些嗆到,也有可能是被管家說的話嗆到。
抓起桌上的茶水灌一口說道:“老爹他就是書讀多了,大哥也一樣。他們也不看看當今的世道,哪還有什么道理可講的,就秦家還守著那些破規(guī)矩?!?p> “外面的人都叫老娘黑三娘,全因你們幾兄弟是土匪?”
秦歡可不認為母親憑她那點三腳貓功夫和一柄長刀,就能鎮(zhèn)住荊南地界的宵小之輩。
“怎么,怕了。要是怕了,老子現(xiàn)在就走?!鼻仫w繼續(xù)端起臉盆大的海碗,使勁的攪動著面條。
“怕個球,你們要不是土匪我才怕呢?!?p> “哈哈,果然是秦家的種,多少還是有些膽子啊。老子還心說你個混蛋有腦疾,算是白瞎了大哥給你留的那點好東西,”
“沒成想,祥老頭說你病好了,看來果然不假?!?p> 一大碗面條,被秦飛三兩下吞下去,接著又抓起大豬蹄子,抱著就啃。
“聽說前些年,你偷家里的寶貝賣,換了錢就出去瞎搞,有這事吧?!?p> 秦歡很想說沒有,可那個混蛋秦歡確實干過這些事,如今都算在他頭上了。
“以前的事就算了,往后再這樣,不用別人動刀子,老子親自敲斷你的腿?!?p> 秦飛吃的滿嘴油膩,頭都未抬一下的又說道:“山上像你這么大的小子,一天能吃兩頓窩頭,已經(jīng)算不錯了?!?p> “看看你們還能吃上白面,你該慶幸沒跟老子呆在山上。”
“老娘是覺得家里來人了,才會拿出祭祀用的白面,天天吃白面,你想多了。”
“那這肉食呢?”說話的功夫,秦飛啃完一個豬蹄,又拿了一個在手上。
“這是母豬肉,少吃沒關(guān)系,多吃了傷血脈少子精?!?p> “怪求不得我們在山上盡是生閨女呢,原來還有這些說道?!?p> “傷血脈少子精跟生男生女沒關(guān)系?!?p> “哦,算了,我還是多吃點面條,免得明個就沒得吃了?!鼻仫w說完果然端起面盆,往海碗里倒了大半碗。
“你們?yōu)槭裁磿仙???p> “前些年你為什么能胡混?”
“哦”秦歡倒是明白四叔的意思了。
四叔他們就是秦家的底牌,底牌在沒亮之前,對方不會跟你全壓的。
因為沒開牌之前,誰也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牌是大還是小。
如今秦家已亮了牌,他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沖動到底是對還是錯。
“別像祥老頭一樣怕這怕那的,老子們早都想下山了,前些年是因為你小子有病,我們幾個年紀也大了,就算能掙得點東西,可那能交給誰呢,總不能帶進棺材里吧。”
“現(xiàn)在不一樣了,只要你小王八蛋別瞎折騰,往后我們掙得的那些東西,都是你的了?!?p> “我是敗家子?!鼻貧g始終不敢忘記自己的本性。
“等老子們死了,你再敗?!?p> 滿滿的一大桌飯食,被秦飛一個人吃了一大半,從他撐圓的肚皮就知道,這貨在山上的日子真是不太好過。
“明天跟老子出去一趟。”
“四弟,歡兒可做不成土匪的?!蹦赣H出言攔道。
“大嫂,我曉得的,不會壞了他的名聲的,再說這小子的名聲也好不到那里去,哈哈?!蹦赣H和管家聽完,也跟著哈哈大笑。
“我不去”
“不去?我可是為你好,帶你出去練練膽子,別說我沒提醒你,到時我那姑娘下山,你可得小心點她的鞭子?!?p> 秦飛吃飽了,盯著桌上的酒壇,倒了兩碗,把其中一碗推到秦歡面前。
喝了一大口酒,秦飛自言自語道:“前幾年你有些癡傻,老子們也心灰意冷了,想著暗中護住你母子稀里糊涂過一輩子算求。”
“如今你既然好了,也是該爭一爭了,狗日的,老虎打個盹,他們就當是病貓啦。我他娘的還沒動手,人家倒是先打起我們的主意了?!?p> “一個小小的鹽場他們就敢下手,真當我秦家沒人了。怪都怪大哥走的早,要不然的話,莫說小小的南平,即便是天下,我秦家又如何爭不得?!?p> 秦飛連喝幾大碗,像是喝醉了一樣說胡話,其他幾人并沒有因為他的酒話而感到好笑。
反而是母親和管家臉上的始終掛著笑容,任由秦飛胡言亂語。
看著秦歡叔侄二人商量好明天出門的時間,端起酒碗碰了一下,母親和管家對視一眼,心中的一塊大石頭像是落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