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梓里出了房門重新回到溫棚,可能是房間里的光太暗,她剛出來眼睛有些受不了光線,不得不閉上眼緩一緩。等她熟悉眼前的光亮時,莫離在她面前歪頭淺笑。
“那個房間很暗吧?”她的表情,冷梓里說不上來是怎么樣的神情。有無奈也有心疼,還有就是自嘲……
“我曾經(jīng)也想在里面點燈,可她拒絕了。說這樣剛好?!?p> 聽聞此話,冷梓里又忍不住回頭看向那緊閉的房門。隔著那扇門,她不知道里面的那個人又是那怎樣的表情去看那扇窗,那是她在那個昏暗狹小,充滿藥味的房間里能看到的唯一的色彩。
不孤單嗎?冷梓里心想。
她在那個房間里呆了一小會都覺得壓抑,她不明白為什么翎燕放棄了那些亮堂的房間,選擇了這樣一個地方作為自己的治療室。
“她……表姐她經(jīng)常呆在那里面嗎?”冷梓里緊盯著木門輕聲詢問。
“她曾經(jīng)在里面呆了四年?!蹦x站在她身側(cè),同她一起看著緊閉的門。冷梓里覺得她的眼睛透過門看著那個孤單的背影。
“那四年,她全是在這件屋子里度過的?!?p> “表姐她經(jīng)歷了什么?”想起那支零破碎的精神領域,冷梓里的手不自覺握緊,“莫離老師應該是知道的吧,表姐的精神領域已經(jīng)破碎到什么程度了。”
“知道……”莫離的聲音很輕,“可我什么也幫不了她?!?p> “我說過了,我的能力只能治愈肉體上的傷。精神領域我什么也做不了?!?p> 莫離苦笑地轉(zhuǎn)過身,走到茶幾前撫摸著放置在上面的病歷。那是一本很厚的病歷本,粗略估計也有十幾頁。她打開里面的內(nèi)容,每一頁上都有翎燕的名字。
“這是翎這六年來在我這治療的檔案,我全都有記錄在冊?!?p> 溫棚外陽光一如既往的明媚,可暖不透這溫棚內(nèi)部。病歷本的每一頁都記錄著這六年來她為翎燕做過的大大小小的手術,一次又一次將她從死亡邊緣拉回來。她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繼續(xù)堅持下去,她真的好累,無論自己是如此的拼盡全力你,可那個人卻始終不在乎。
不在乎的話……那就放棄吧?莫離是這么想的。
“莫離老師?”冷梓里拍了拍莫離的肩膀,驚得她回過頭。
“??????怎么了?”
冷梓里看著莫離蒼白的臉色,將想說的話咽下去。她沒法跟莫離解釋自己剛剛看到的她的神色是有多么恐怖,冷梓里小心詢問,“您還好嗎?”
莫離拍了拍自己的臉,穩(wěn)下心態(tài)回應,“嗯,沒事?!?p> “……”
看著冷梓里欲言又止的神色,莫離笑了下,“想說就說吧,在我這不必藏著掖著?!?p> 冷梓里抬起頭與莫離對視,盯著她的眸子一字一句說道:“表姐需要你?!?p> 莫離愣了愣,笑著搖頭,“她不需要任何人……”
她怎么會需要呢……
莫離至今為止都還記得兩年前翎燕第一次睜開眼說的第一句話。
【為什么要救我?】
從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翎燕失去了自己的心,還有求生的欲望。
“莫離老師……”
“不必說了?!蹦x轉(zhuǎn)過頭朝冷梓里綻放笑容,笑中有釋然,也有解脫,“我不想管了。”
?。?!冷梓里瞳孔微縮,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嫂子?!”
“莫離老師?”
同樣吃驚的還有在場的江玄祀和姆貝爾,他們不敢相信這是莫離親口說的話。
“嫂子你在開玩笑吧?”江玄祀的笑容都很牽強,“是在開玩笑,對吧?嫂子你怎么可能不管翎姐姐啊?!?p> “我沒開玩笑?!?p> 莫離轉(zhuǎn)過身,她的笑容讓江玄祀的心沉入谷底。窗外夕陽漸漸落下,橙色的光透過玻璃照在莫離的臉上。她聳肩攤手,又重復了一次自己的話。
“我,不想管了?!?p> “以后,她生病也好,受傷也罷。我只會盡到我的義務。其余的事我一概不過問?!蹦x手背在身后,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又再次看向翎燕所在的房間,“我累了……”
不想再管了……
“挺好的?!狈块T被打開,里面的人一瘸一拐的走出來。翎燕看著因為她的出現(xiàn)而呆愣的人,面無表情道,“那就不管了?!?p> “等等——”江玄祀橫在莫離與翎燕之間,慌張地勸道,“翎姐姐!嫂子!你們冷靜點!”
“她不是說沒開玩笑嗎?”翎燕斜靠在門框上,歪著頭神色自若,“我聽力好得很,沒出問題。”
“翎老師,莫離導師這是在氣頭上呢,你別當真?!蹦坟悹栆苍谝慌詫捨?,畢竟翎燕現(xiàn)在有傷在身,動氣總歸是不好的。
“表姐……”冷梓里擔憂地望向人。
翎燕的目光越過江玄祀,直問在他身后僵硬在原地的莫離,“你的意思呢?”
“我……”莫離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雖然剛剛很輕易的說出‘不管了’的話,可在正主面前她一句話都說不了。等她鼓起勇氣面對翎燕的目光時,莫離還是呆住了。
夕陽還有完全落山,可那光卻沒有落在翎燕的眼中。她只是平靜地望著她。沒有失望,沒有期待,什么都沒有。就像是等待宣判的認罪的犯人一樣,等待她叛死刑。
冷梓里隨著莫離的目光望去,她的位置離翎燕較近,從她眼中看到的是一片死寂的灰。那雙本應承載著星光的鴿灰,此刻只有一潭死水,任誰都掀不起一絲波瀾。
為什么……
沉默,長久的沉默。夕陽落下,僅剩的光也隨之消散。晚風從打開的窗吹進溫棚,樹葉隨著風‘沙沙’而響。
“我明白了?!濒嵫嗟穆曇艉茌p,輕到仿佛隨時都會在空中破碎。沒有點燈的溫棚中,沒人看得清她的神情。
你明白了,什么?
莫離發(fā)不出聲,她的聲音卡在喉嚨中發(fā)不出來。瞪大眼眼睜睜地看著翎燕從她身側(cè)緩慢地,不穩(wěn)地走向大門。
“以后,不會麻煩你了?!?p> 不,不是的!
“抱歉吶,讓你這么累。”
我說的都是氣話?。∩眢w,身體快懂起來啊!
“翎!”莫離掙扎著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那人已經(jīng)消失在大門口。就像是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跪坐在地上,淚水斷了弦,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地上。
“我……說的全是氣話啊……”為什么要當真啊……
“這……”江玄祀看了看打開的大門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哭泣的莫離,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冷梓里咬咬牙,直接沖出溫棚,“我去找表姐!”
江玄祀的眼一瞬間亮了,“拜托你了!”
冷梓里來不及回話,消失在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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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溫棚到教學樓;再從掛滿了姻緣牌的煙緣樹再到在櫻花大道旁的幽林;從繁華四季常開櫻花的櫻花大道再到右側(cè)的神社,再從學生們最愛的商業(yè)街再到月牙湖……冷梓里幾乎是把埃爾維斯跑了個遍,卻還是沒有找到那個白發(fā)的背影。
她撐住膝蓋,擦了擦額頭的汗。跑了這么久,上衣幾乎是被汗水浸濕了。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想找她的話,最好是去高一點的位置?!币粋€斗篷人突然出現(xiàn)在冷梓里身后道。
“?!”冷梓里迅速與人拉開距離,擺出戰(zhàn)斗姿態(tài),“你是誰?還有,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
“這不重要。”斗篷人沒把那點架勢看在眼里,轉(zhuǎn)身向陰暗處走去,“如果想找到那家伙,就去埃爾維斯最高的地方?!?p> 冷梓里看著眼前的人絲毫不放松警惕,“告訴我這個,對你有什么好處?你想要什么?”
她明顯感覺到眼前的這個人在自己問他想要得到什么事,有那么一瞬間愣在原地。沉默一會,就消失在了拐角處。
“不需要……”
這是他最后留下的話。
“好奇怪的人……”冷梓里感受到對方的氣息消失,收起架勢看著斗篷人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語,“不過,高的地方嗎……”
她記得整個埃爾維斯最高的地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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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鐘樓立于埃爾維斯的邊緣,是整個埃爾維斯最高,也是能看到學院內(nèi)所有風景的地方。平時除了掃地工人,幾乎沒人來來過這里。常年失修的外墻早已爬滿了爬山虎,草地上雜草叢生,基本沒有可以直通的小路。
冷梓里踏入這片空無一人的地方,一步步向鐘樓上走去。推開‘吱呀’作響的門,順著環(huán)形樓梯向上,最后在接近樓頂?shù)牡胤娇吹搅四潜淮蜷_的小門,那是擺放鐘的地方。
冷梓里小跑一段,不出意料找到了那個白發(fā)身影。
“表姐?!?p> 翎燕轉(zhuǎn)過頭,有些驚訝隨后又笑了一下,“被找到了啊,這還是第一次。”
“有個人給了我提示。”冷梓里上前站在翎燕旁邊,陪她一起看進入黑夜的埃爾維斯,“要不然我也找不到?!?p> “呵呵,是嗎?”翎燕閉上眼,頭靠在石墻上輕笑,“原來如此……”
正式進入夜晚的埃爾維斯四處都點起了燈,一時間整個學院燈火闌珊,在高處看別有一番風味。這個感覺讓人驚奇。
“沒想到,在高處看風景跟身處其中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冷梓里手撐在石壁上道。這一刻,她的眼中倒映著光,比平時還要明亮。
“身處的地方不同,看到的風景和感受自然也會不一樣?!濒嵫鄠?cè)頭,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另一條腿放松地踩在地上,“如果一直呆在下面,永遠都不會知道上面的景色也很美?!?p> “但一直呆在高處也是不行的,太孤單了?!崩滂骼锲^頭看向翎燕,“表姐,不會覺得孤獨嗎?”
翎燕自嘲地笑了,“在那六年里,什么都經(jīng)歷過了。區(qū)區(qū)孤獨又算的了什么……”
“人總是要向前看。”冷梓里繼續(xù)看被光包圍的埃爾維斯,手拂過被晚風吹亂的頭發(fā),“如果總是在原地止步不前,傷得永遠是自己?!?p> 翎燕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靜靜地俯視著下面的美景。
人來人往的商業(yè)街,學生和老師在此聚集,分享著一天的趣事,又或者悲傷;姻緣樹上掛著的姻緣牌,樹下祈求姻緣的人……這些翎燕全都看在眼里,可她卻沒有絲毫表情,仿佛這一切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不是每個人都能走出來。”翎燕從口袋中拿出包煙,點火,放在口中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不知為何,冷梓里從她的話里感受到了疲倦。
“要是能輕易走出來的話,我又怎會成現(xiàn)在的樣子?!?p> 翎燕低下頭,左手緊抓著胸口,力氣到到指尖泛白,“失了心的我,怎么會跟正常人一樣?!?p> 是啊……她早就沒有心了……
她抬起頭,神色復雜地沖冷梓里點了點自己心臟的位置,緩緩道,“這里,早就不跳了?!?p> “我早就和行尸走肉沒差別了?!?p> “當一個人失了心,那她和活死人就沒有區(qū)別?!?p> 冷梓里捂住自己心臟的位置,看著翎燕再度放松的神情,她終于知道為何翎燕的眼中不再有星星。眼前的這個人,早就沒了心。連生存的意義都找不到的人,是誰勸都沒有用的。
但是……
“真的沒關系嗎?”
“嗯?”翎燕疑惑地看向她。
冷梓里捧住翎燕的臉,盯著人一字一句的問道:“表姐你真的覺得無所謂嗎?”
“不管表姐夫,不管莫離老師,不期待任何人的關心,把自己鎖在高塔里。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你開什么玩笑,這當然……”翎燕剛想反駁,就被冷梓里打斷。
“我問的是你的真實想法,我要問你的心。”
“?!”
我的心?翎燕有那么一瞬的猶豫,她在反問自己。如果莫離或者伊修出事,她真的能無所謂嗎?真的能當做不知道嗎?
“好好想想吧,表姐?!崩滂骼锼砷_手,站在翎燕面前,“等你想到了,你的心就回來了?!?p> 說著,她轉(zhuǎn)身下樓離開了這座鐘塔。等她稍微走遠時,冷梓里再次回頭仰望還在鐘塔上的白發(fā)倩影。她不知道剛剛那些話能不能讓翎燕找回那些遺失的情感,哪怕一絲也好。這樣,她就不會因為情感的缺失而傷害到周圍的人了。
不過……
冷梓里揪緊自己胸前的衣物,低下頭苦笑。
我的心,又有誰來拯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