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郡郡城。
郡城外,戈壁有春多青草,參差不盡入黃云。
元烈卸了大宋軍袍,換了素衣,牽馬出城。
元烈身高體壯,紫目狐臉。城門守衛(wèi)見了元烈,紛紛低頭行禮,“將軍慢走!”
元烈卸甲的消息早已在西涼城傳開。有將士不服,前往兩座征察使府詢問,皆被拒。
城內(nèi)原西涼百姓多不解,紛紛惋惜。這元烈勇猛異常。
當(dāng)初大宋攻西涼,尚且年少的元烈主動請纓,與西涼將士同袍共飲多少年!后來西涼老皇帝投降,俯首系頸,淪為宋國奴隸。西涼人人皆有憤,卻人人莫敢不服。唯獨這小元烈,窮冬烈寒,跪于城門處,淚涌不斷。
城門三丈輕薄土,染盡西涼忠義血!
有人問其緣故。小元烈答,“我兄弟袍澤,死于此城門下者,何止千數(shù)!如今宋軍想踏我袍澤而過,必得先踏我尸首而過!”
當(dāng)時戚安新聽聞后,覺得小元烈不錯,命人掘城門下三尺土,堆在城外荒蕪處,立碑刻字,命為“西涼血土墓”!又叫人將小元烈送回家中,好好照顧。
此時,城外大漠,元烈眉間緊皺,縱馬疾行,前往西平府。突然,元烈勒馬停下,調(diào)轉(zhuǎn)馬頭。五里之外,竟有百丈沙塵飛揚,向著元烈滾滾而來!
元烈凝眸。
片刻不到,一支千人騎兵停在元烈身前。一個黃袍小將下馬,握刀行禮,“將軍,兄弟們來送你一程!”
元烈挑眉,一雙紫目冷冷盯著黃袍小將,“鐵意,你就不怕戚將軍責(zé)罰?!”
名為鐵意的小將咧嘴,“將軍還是個黃毛小子的時候,尚且不顧生死。我等男兒,又豈會怕甚軍中責(zé)罰?!”
元烈咧起嘴角,“真不怕?!”
鐵意笑,“心不怕肉怕?!?p> 眾將士聞言,皆咧開嘴。元烈看著數(shù)千將士笑露出門牙,露出笑意。
行罷禮,元烈上馬,轉(zhuǎn)身離去。
鐵意嗔目,令眾將士上馬,直送元烈三十里!
將軍欲去千萬里,將士勒馬立絕壁。
戈壁河邊,上千西涼驍騎一字排開,縱馬連朔漠,橫刀擋春寒,向河對岸元烈行禮,“將軍珍重!”
聲音回蕩天地,經(jīng)久不息。
河本無水,唯有枯橋。元烈動容,挺坐馬上,看著數(shù)千西涼男兒,眼瞳微微濕潤。
行禮,元烈調(diào)轉(zhuǎn)馬頭,狼狽離去。
三里之外的一處小山頭。戚安新和元易宏站在一起,看著元烈遠(yuǎn)去。
戚安新動容,“真就讓元烈走了?連副盔甲也不帶?”
元易宏看著兒子消失在荒漠,轉(zhuǎn)頭離去,看不見表情,“布衣之身,帶甚盔甲?!”
想起兒子說過的話,元易宏補了句,“還不如回家安安穩(wěn)穩(wěn),娶妻生子!”
上千將士目送元烈走后,返回軍營。
一個長袍年輕人一身海腥味兒,踉踉蹌蹌走在大漠上,舉酒澆愁,盡情高歌:
“數(shù)千男兒齊掉淚,將軍怎敢再回頭!今日素衣輕勝馬,來日鐵甲重王侯!”
……
南周朱仙城。
斟酌街陳氏商行。
陳江琳三人正圍坐在一起吃東西。林通久瞅著笑眼彎彎的陳江琳,咧嘴笑道,“師姐,你被那范成大打了回來,也不生氣?”
陳江琳一臉意外地看著師弟,滿臉不解,“師姐干嘛生氣?!”
想起那日東海之巔的打斗,陳江琳笑著道,“我根本就沒和那老匹夫打嘞!再說了,我怎么打得過他?說白了,我就只是在一旁飛來飛去,湊個數(shù)!”
一邊玄鳳看著兩人說說笑笑,有些想念自家少爺。
陳江琳瞥見玄鳳表情,輕輕推了一下玄鳳肩膀,調(diào)笑道,“想你家少爺啦?”
“??!”玄鳳抬起頭紅了臉,不知說什么。
林通久挑眉,“張青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去那清湖山作甚?!”
陳江琳笑瞇瞇吃著美味,愜意道,“人家是有抱負(fù),有理想的人嘞!師弟,你就不想想自己以后?”
林通久晃了晃神。陳江琳笑道,“人家小整可不一般,你林通久拿什么娶人家?”
玄鳳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林通久趕緊道,“師姐,你怎么說得這么直白?!”
陳江琳癟嘴,“我陳江琳做生意,也是如此。要買就買,不買就滾蛋!”
“再說了,我說的難道有錯?”
林通久怔神,看著師姐半天。
陳江琳笑著看玄鳳,“鳳妹妹,這幾日記賬記得不錯!日后莫要松懈喔!”
玄鳳見陳江琳突然向自己笑,甜甜一笑。
“你最近一直在練劍?你老師那邊都不去了?”陳江琳又看向師弟。
林通久點頭笑,“鐘靈山上,你們在天上打,我在下面看,收獲很多。我一回朱仙城就去見老師了,只是老師說他有事,讓我別去打擾他?!?p> 陳江琳笑瞇瞇,“師弟這么天才?”
林通久笑。
時已近晚,玄鳳有些困,媚眼惺忪,行禮回屋休息去了。
玄鳳走后,陳江琳瞅著躺在涼椅上的林通久,笑道,“怎么,想你師父了?”
林通久看著屋頂,嗯了一聲,眼神迷茫,“師父讓我來朱仙城,我就來朱仙城了。但我來朱仙城之后干什么,師父卻沒給我說?!?p> 陳江琳癟嘴,也看著屋頂,仿佛能將其看穿,“看來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看的東西多了,就變啦?!?p> 林通久一怔,想起某事,看向陳江琳,“師姐,我想弄把劍?!?p> 陳江琳挑眉,隨口道,“院子里那把劍如何?”
話一出口,后院水池內(nèi)沸沸騰騰,那把斟酌錚錚長鳴!
林通久卻搖了搖頭,“這劍的劍意我不喜歡。”
陳江琳咧嘴,假裝譏笑道,“臭小子,眼高手低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通久笑意盈盈,體內(nèi)氣象萬千。
兩人各自躺在涼椅上養(yǎng)神。陳江琳抬手向天,伸指一勾。
夜月明。一條龍影從天而降,落下人間,繞著陳江琳盤旋,最后化為一柄青鋒長劍!
陳江琳握劍,眉眼彎彎,將劍柄湊到嘴邊,低語了一番。
那劍寒芒一震,瞬間橫擋在林通久眼前,流光滟滟,錚錚長鳴。
至于后院水池之中的斟酌。水池激蕩,唯劍不動。
林通久眼睛好奇地盯著仙劍劍身,看向陳江琳,“師姐,你的劍好快!”
陳江琳洋洋得意地噘著嘴,“厲害吧!”
林通久點著頭,伸手欲握住劍柄。那劍任由林通久握住。
握住劍,林通久體內(nèi)頓時如山洪爆發(fā)!青年趕緊松了手,奔回房間。
陳江琳躺在涼椅上,撫捧大笑,“哈哈哈,師弟,你還以為我要把我的劍給你呢?!”
那九萬里歡快繞著陳江琳轉(zhuǎn),像個邀功的孩子。
陳江琳輕扶劍身,笑意盈盈,“想當(dāng)年,師父將你送給我時,我還是個小姑娘嘞!”
那劍躺在陳江琳身上,錚錚長鳴。
瞄了眼林通久房間的方向,陳江琳驚訝瞪大眼,“師弟可真是驚才絕艷,這就又突破了?!”
……
西涼定州城佛窟。
客棧外,春寒料峭。
悟言背著行李,出了房門,踏入夜色?;鄱ǘU師跟在悟言身邊。兩人一同出城,默默無言。
悟念睡了。悟行在佛窟看書,估計今晚不回來了。
守城將士聽說兩個和尚半夜要出城,氣得跳腳大罵,又看那中年和尚背著長刀,更是氣得火冒三丈!
慧定禪師不動聲色,取出了一塊木牌遞給守城將士。那幫人驗過真?zhèn)危荒樆炭?,趕緊將兩人恭恭敬敬送了出去。
城外一條古道上,悟言向師叔行禮,皺著眉,聲音醇厚,“師叔,悟言走了?!?p> 慧定禪師咽了口唾沫,心里微微發(fā)涼,強(qiáng)笑道,“如何?現(xiàn)在可知離別滋味?”
想起初下順蕩山時的天真無慮,悟言笑道,“師叔知道,悟言不喜流淚?!?p> 慧定禪師撅著嘴,一腦瓜敲在悟言頭上,“跟你師父一個德行!”
悟言抬頭,眼睛瞪得老大?;鄱ǘU師氣笑道,“怎么,敲不得?和尚的腦袋,越敲越靈光!”
聽罷,悟言瞅著慧定禪師,抬手啪一下一個響亮的腦瓜!慧定禪師觸不及防,也瞪大眼睛盯著悟言,半天噎得說不出話。
悟言笑著行禮,“悟言祝師叔腦瓜也越來越靈光!”
慧定禪師哈哈大笑,心里卻是一緊。
慧定禪師取下背上長刀,遞給少年,“悟言啊,這把刀是你師父年輕時下山用過的。現(xiàn)在交給你防身,積德!”
悟言眨了眨眼,接過長刀,疑惑看向師叔,“師父給我的?這是戒刀?”
慧定禪師點頭,“嗯。刀名四象梅花刀。長四尺,輕如蟬翼,快如飛星。算是寶刀?!?p> 悟言抽刀三寸,刀身如細(xì)水,上有梅花紋。
將刀背上,悟言行禮道,“師叔,請帶我向師父問好?!?p> 慧定禪師點頭,擺手道,“快去把,我和你師父都好著嘞!”
悟言紅了眼,趕緊轉(zhuǎn)身離去。少年沒馬,唯有一草鞋,一缽,一杖,一刀,一包袱。
古道之上,少年遠(yuǎn)去?;鄱ǘU師立在原地,心里有些擔(dān)心。
沒過一會兒,一道虛影立在慧定禪師身邊。
慧定禪師嘆道,“主持,悟言這孩子……”
純潔主持看著少年遠(yuǎn)去,樂呵呵笑道,“我佛門弟子,心倚菩提,沉浮紅塵,本是幸事??嗵鹬f,何足道哉!”
慧定禪師咧嘴,“境界是挺高,就是愛顯擺!”
純潔主持開懷大笑,臉色通紅,“我輩中人,如若不說話不做事,你讓后輩們?nèi)绾畏Q贊回憶我們?!”
慧定禪師咧嘴,“倒也是!”
至于悟言,獨自走在古道上,有新鮮,有疑惑,有自信,有悲愁。
……
南周朱仙城王家渡口。
陳江琳將林通久送到渡口處。
林通久看著茫茫人海,打趣笑道,“春風(fēng)正好,宜入東海?!?p> 陳江琳立在林通久身邊,楚楚動人。
紫衣姑娘看著自己師弟,有些擔(dān)憂,“師弟呀,你真要一個人去東海?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喔!”
林通久咧嘴,看著陳江琳笑,“親愛的師姐,師弟我沒問題嘞!東海劍仙那么多,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陳江琳癟嘴,“臭小子,要是被欺負(fù)了可別來找?guī)熃憧薇亲?!?p> 林通久嘿嘿笑,“反正你放心好了師姐,就是麻煩你照顧一下玄鳳。我答應(yīng)張青紫,要照顧好她的?!?p> 陳江琳噘著嘴,“那你照顧唄,干嘛叫我!”
想起那天徐易說的話,林通久紅了臉,“東海危險太多,師弟本事不夠,怕保護(hù)不了玄鳳。再說了,我早些修得一身本事,以后也能保護(hù)師姐你嘞!”
陳江琳鼓著嘴,白了師弟一眼,“少來!你就是怕實力不夠,以后在小整他爹面前抬不起頭!”
林通久被戳了老底,趕緊四下打量了一眼。周圍人潮涌動,倒是沒什么人注意他們說話。青年吐了口氣。
看向陳江琳,林通久鄭重點頭道,“師姐放心,我絕對不會給你和師父丟臉的!”
陳江琳想起什么,苦澀一嘆,“想我?guī)煹苓€沒好好轉(zhuǎn)轉(zhuǎn)這朱仙城,師姐心里就不安?!?p> 林通久看著師姐可愛模樣,咧嘴一笑,“師姐,那你再多給我些盤纏?”
陳江琳猛地抬頭,狠狠剮了林通久一眼,“臭小子,就惦記著師姐的錢!”
林通久咧嘴。
陳江琳果真從袖里乾坤扯出一袋子錢,遞給師弟。
林通久愣了愣,收了錢,笑呵呵,“師姐,你還真給啊。我就說笑嘞!”
陳江琳擺手,“誰叫你是我陳江琳的師弟呢!要是黑心,我才不給嘞!”
抱了抱陳江琳,林通久咧嘴笑,“那我走了,師姐?!?p> 說罷,青年轉(zhuǎn)身匆匆離去,眼睛不知覺間早已紅透。
陳江琳看著青年遠(yuǎn)去,招了招手。想起某事,陳江琳大喊道,“師父給你那雪白袋子你可別丟了!”
青年擠入人海。
陳江琳叉腰,“跑得比兔子還快!”
一個老頭兒屁顛兒屁顛兒跑到陳江琳身邊,瞪大眼睛,“臭小子走了?!”
陳江琳癟嘴,轉(zhuǎn)身回去,補了一刀,“你才來呀!嘖嘖嘖,當(dāng)真是老了,跑不動了?!?p> 馬師皇倒不介意,望著即將起錨的巨輪,咧嘴一笑,“臭小子,就這修為也敢闖東海?!”
王家巨輪上一間艙房,一個青年盤腿端坐床上,正在淬煉劍脈。
想起某個姑娘,青年突然睜開眼,笑呵呵,“不知玄鳳那丫頭看到我抄的那本劍譜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