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諾諾哭的頭暈,到了后半夜,就這樣站著身子,迷迷糊糊的睡在了阿離懷中。
隔個幾分鐘便又驚醒。
這大抵是她出生以來,所經(jīng)歷的最難熬的一個晚上了。
阿離也站的腿腳發(fā)麻。
低頭看著范諾諾昏睡中痛苦的表情,以及睫毛上掛著的淚珠。
阿離心中一慟,打橫抱起范諾諾,走到院中的一處臺階上,緊緊的摟著她,臉頰貼了她的額頭,只覺得在這四季如春的武賢王府里,范諾諾此時的額頭、小手,都是冰涼的。
日頭終于升起來了,朝陽的柔光灑在院子里。
范諾諾忽閃著睫毛睜開雙眼,睫上的淚痕將陽光散射成了五彩。
阿離輕輕抹去。
范諾諾窩在阿離懷中,沒有動,挪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虛弱無力的問道,“還沒有出來嗎?”
阿離點(diǎn)點(diǎn)頭,安慰道,“沒事的,有父親在,王爺肯定沒事的。”
范諾諾緩緩閉上眼睛,又是一串淚水淌下。
此時,她更深刻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軟弱單薄。
面對親人的生死,她毫無辦法。
要努力!
她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
為了不再面對此刻的無能為力;
為了無須面對有朝一日或許會發(fā)生的迫不得已……
太陽落下去,月亮又升起;
星輝黯然收起,紅日再臨大地……
日升月落、晝夜交替,直到第二日的晨起,那道門終于‘吱扭’打開了……
一臉疲憊的郎世奇推門而出。
阿離扶著范諾諾站起來,匆匆上前,一臉期待的望著郎世奇。
郎世奇此刻也收起了平日里老不正經(jīng)的神態(tài)。
安慰范諾諾,“寬心吧,你爹沒事了。”
范諾諾喜極而泣,阿離依舊扶著她的肩膀。
郎世奇神色古怪的看了看這二人,又道,“老夫先去休息,老家伙也睡著,不要喊醒他,睡醒就好了?!?p> 范諾諾認(rèn)真的點(diǎn)點(diǎn)頭,“謝謝狼叔!”
郎世奇意味深長道,“若是真的謝老夫,哪天改口叫公爹才是正理……”
范諾諾還未說話,阿離先羞赧起來,嬌嗔道,“父親!”
原本扶著范諾諾的手也不知所措的放下來,有點(diǎn)兒無處安置了。
范諾諾的肩頭一陣失落,但是憂心范思言,也未說話,只沖郎世奇努力的提了提蘋果肌,就匆匆進(jìn)到閨房探望老爹了。
郎世奇看著范諾諾進(jìn)了門,笑的見眉不見眼地沖著阿離伸了個大拇指,整的阿離莫名其妙。
郎世奇瀟灑回客房,揮揮袖子,不帶走懵逼的阿離。
……
范諾諾在范思言床邊坐了也就半個時辰,范思言就悠悠轉(zhuǎn)醒了。
看到范諾諾便慚愧的笑笑,“讓諾諾擔(dān)心了……”
范諾諾早就整理好了情緒,笑呵呵撒嬌道,“可真是嚇壞我了呢!”
范思言見范諾諾這樣講,反而放心了一些,坐起身來,拍拍腦門兒,忽道,“爹爹睡了多久?都有些餓了……”
范諾諾這才忽然想起,“怪事了,林媽媽跟紅豆她們這兩日都不見露面……”
范思言點(diǎn)點(diǎn)頭,“只睡了兩天……還好,這毒發(fā)作的迅猛,壓制下去倒也痛快。
林媽媽她們不必?fù)?dān)心,估計都在睡著,爹爹中毒的事情不能讓人知道,郎世奇那老狗過來的時候,應(yīng)該隨手給她們下了迷香或者用了些小陣法?!?p> 范諾諾說道,“那我去喊她們起來,準(zhǔn)備吃的!”
范思言點(diǎn)頭,又疲憊的揉了揉額頭,暗毒確實(shí)是壓制下去了,恢復(fù)的也不錯,只是這一番折騰,到底是傷了些氣血,得修養(yǎng)個三兩日。
……
一出門,就見到阿離還在門口傻站著,范諾諾一愣,忽想到自己在阿離懷中賴了兩個晚上加一個白天,便有些害羞了。
掩飾問道,“你…怎么還在這兒站著。到屋里坐坐吧……”
阿離發(fā)愁道,“我腳麻了……動不了……”
范諾諾掩嘴輕笑,扶著阿離到房間,桌前坐下。
不理會范思言跟阿離眼瞪眼,轉(zhuǎn)身就去找林媽媽要吃食了。
林媽媽從睡夢中被范諾諾喊醒一臉懊惱,并并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還以為是第二天呢,大罵春巧那小蹄子前一晚多灌了她兩杯果酒,竟然一覺睡到太陽老高,誤了飯點(diǎn),這些暫且不表。
只說那范思言,瞪了呆呆愣愣的阿離好半晌,直瞪的阿離低著頭不說話。
心痛異常的拍著褥子拖長音的悲嘆,“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諾諾的眼光可比言言差太遠(yuǎn)了……”
……
待到飯菜上桌,范諾諾要阿離一起用一些,阿離想都不想的就開溜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茶足飯飽,范思言斟酌再三,又與范諾諾提起了一樁陳年事。
……
那是十六年前的正月十五,武賢王妃已近臨盆。
那一日的月亮,格外的明亮耀眼,武賢王府整個沉浸在歡樂和美之中。
當(dāng)危險來臨的時候,眾人誰都未曾察覺。
那仿佛是一片巨大的烏云,黑壓壓的籠罩了武賢王府的上空。
黑云當(dāng)中似有一只巨大的手掌,又似一只巨大的黑洞。
看不分明。
武賢王妃最先察覺了這壓抑氣氛的逼近。
拖著沉重的身子迅速疏散著眾人,囑咐大家躲在房間千萬不要出門。
可那黑云并不給人們逃離的機(jī)會,巨大的威壓奔襲而來,許多的人瞬間被壓成了肉泥,武賢王府一時間血流成河。
一個讓人恐慌的蒼老聲音自空中響起,久久回蕩在范思言與許言言的耳邊。
“這是教訓(xùn)……”
“這是警鐘……”
“這是最后的寬容……”
黑云毫無預(yù)警的出現(xiàn),恐怖一擊,又毫無征兆的離開。
眾人毫無抵抗的余地。
那一日大難不死的人,皆是劫后余生。
……
范思言緩緩講述著,時間仿佛重新拉回了十六年前的那個正月十五,悲痛顯而易見。
在黑云來襲的時候,連掙扎和呼救都來不及,就匆匆逝去的那些人們,都是他的兄弟、親人,往日里言笑晏晏,酣快親熱。
一時間竟連骸骨都碾成了碎屑,怎讓人不悲痛欲絕。
回了回神,范思言說道,“自那日之后,你娘就開始在王府中各處布置,爹爹看不懂,但也知道她是極用心的,想要為王府多加一重保障。
這些事太過沉重,爹爹原不想跟你提起,但是你娘的身份特殊,你是她的骨血,怕會有人也在打你的主意。所以這些,爹爹不得不告訴你了。何況這幾日,爹爹發(fā)現(xiàn)你所知道的比爹爹想象中要多得多。你極通透,讓你多些防范也許并不是壞事。
十六年了,你娘親的貼身丫鬟阿芙跟阿蓉都在那一日殞命,與爹爹一同戰(zhàn)場殺敵的生死兄弟也未留全尸……自那一年,府中再未過過正月十五……”
范諾諾這才想起,今年的正月十五,自己還在鹿鳴山里找熊,是以未曾留意。
范思言繼續(xù)道,“你娘親大抵也是那些天太過悲慟與勞累,這才動了胎氣,幾日后的生產(chǎn),也是險象環(huán)生,最終……最終也沒有撐過來……”
范諾諾道,“老爹,你跟我提起過,老娘說要帶我到另一個世界生活一段時間,十六歲之前便會送我回來。
老娘說的話你應(yīng)該信的,對嗎?
其實(shí)老娘現(xiàn)在還在那個世界生活,之前我一直跟她在一起,也許,用不了多久,她也會回來的!”
范思言苦笑,“你娘說的話,爹爹自然是信得。
只是……哎,你也莫要再安慰爹爹,爹爹自己會想開的……
你娘當(dāng)時的話,半真半假,也是怕我隨她而去罷了。
真的那一半——是說十六歲之前送你回來,也就是告訴爹爹你一定能醒過來;
假的那一半——言言再不會回來了,爹爹親眼看著你娘咽了氣,她的身子就那樣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在空氣當(dāng)中,連點(diǎn)痕跡都沒有留下……”
范諾諾不知再如何跟范思言解釋,只能留待日后再說了。
又道,“老爹,為何說阿芙跟阿蓉殞命了呢?是你親眼所見嗎?其實(shí)我前些天還見到過芙姑……”
范思言驚詫,“這怎么可能呢?
雖然爹爹未曾親眼見到,但是自那日之后,她們就再也未曾出現(xiàn)過,血泥之中又尋到了阿芙的貼身之物,若是在世,為何不來見言言?她們向來最是親厚!”
范諾諾確認(rèn)道,“芙姑就住在鹿鳴山,還有一只紅狐貍。
還有瞎婆婆,她應(yīng)當(dāng)是知道芙姑未死的,她跟我說過‘難道鄂爾芙還藏在這武賢王府’?二人似乎有些仇怨,她還說是芙姑害了老娘。所以我當(dāng)時沒有跟她承認(rèn)我已經(jīng)見過芙姑了?!?p> 范思言詫異的神色稍緩,“若是大難不死,卻不肯現(xiàn)身,那大抵是有什么難言之隱?;钪愫?。
至于瞎婆婆跟阿芙的所謂仇怨,爹爹大抵能猜出一些。
先前說到你娘親的身份特殊,其實(shí)她跟東華人,甚至是南疆、北冥、西域之人,都不是同一個種族的。她來自一個特殊的族群,叫做‘魔族’,且在那族里,似乎還頗有些背景。魔族向來不許與外族通婚,爹爹跟你娘的婚事,只有阿芙是全力贊成和支持的,當(dāng)初也是她幫著你娘從族中逃離出來。
瞎婆婆說是她害了你娘,多半就是這個原因。
現(xiàn)在想來,也確實(shí)是害了你娘親的,最大的劊子手就是你爹爹我呀!
十六年前的月圓之夜,那場黑云浩劫,又何嘗不是魔族對我們的懲罰……
爹爹時常想,你娘的難產(chǎn),或許跟魔族也脫不了干系。
只是魔族隱秘,爹爹無能,根本尋不到對方的半點(diǎn)蹤跡,只能聽你娘的話,好好替她守著這武賢王府,時而妄想,興許言言真的還在另一個世界活著,有朝一日還會回來!”
范諾諾小手搭著范思言的肩膀,萬分堅定道,“老爹,相信諾諾!老娘真的還活著!她一定會回來!”
范思言眼眶發(fā)酸,道,“好,爹爹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