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接續(xù)上篇
碧綠的小方鼎又現(xiàn)。
柳仙兒長袖飄擺間，亮出了一把綠劍。
綠的絲絳，綠的裙。
她依舊是那么的美，美得如柳，似仙。
“這就是我想要的?！彼缫巡辉傩Γ漕伒?，“爺，你不該來這里的。”
蘇赫只是看著她，“就只是今晚。柳仙兒，明早，咱們再論生死……就憑你我的情份，這要求，不過分吧。”
“今晚？”她歪了歪腦袋，想了想。
“嗯?！?p> 她的眼睛沖蘇赫眨了又眨，“為啥是今晚呢？爺是想再要我一次么？爺要好好表現(xiàn)，想讓我回心轉(zhuǎn)意？”
她噗嗤笑了，“現(xiàn)在也可以的呀?！?p> 蘇赫的手，無奈的撫上了腦門。
對的，沒錯。
這真正就是柳仙兒。
她一貫就是要這樣胡思亂想的。
而且她想來想去，想東想西，最終還是要想到那件事上去的……
蘇赫的手，尚未放下……
他的余光中，一道鋒銳的綠意，悄然刺向了他的胸口！
距離是那般近。
時機是這般毒。
這一劍，刺的干凈利落，毫不猶豫！
蘇赫已然避無可避。
他暗嘆一聲，唯有出刀。
劈山刀。
……
夜色愈濃。
月上云間，灑向人間皆是清冷。
獻王府，那頗為局促的庭院中，一道孤影身前卻是熱騰騰的。
紅泥小火爐上，粗瓷藥罐里已是咕嘟咕嘟的沸了。
濃重的藥氣，彌散在夜色里，也算是給這多年陰郁的府邸添了些許生機。
爐火明暗搖曳，映照在此人那瘦削的面龐上，陰晴不定。
拿粗布墊著手，他掀開蓋子，看著又往罐子里丟了幾味藥，間或抬頭望了庭院中那人一眼，“看來如今，南巫也是擋不住你。”
“你很意外？”蘇赫問。
“那倒沒有，總想著既然是舊人，你出手多少會有些忌憚。”蕭逸輕輕蓋上蓋子，藥罐子里復(fù)又咕嘟咕嘟的響起，“你果然比我以為的還要絕情?！?p> “你也配談一個情字。”
蕭逸捏出帕子，捂著嘴輕咳兩聲，“在可兒他娘之前，我沒有女人?？蓛核镒吡酥螅覜]找過女人。我始終就只有可兒他娘這一個女人。我這都不配談一個情字，難道說，你配？”
蘇赫搖搖頭，“我不配?！?p> 蕭逸望著月色下，蘇赫那身布滿劍痕已是破敗不堪的黑氅，“你攜重兵入京，繼而占據(jù)皇城。不假休整就乘夜而來，如此火急火燎，想必不是來與我談女人的。”
“阿依夏，是你送出城，交給巴蓋烏的?！?p> 蘇赫這一句，不是問句。
“呵呵。”蕭逸坦然笑之，“看來你確是來與我談女人的?！?p> 他好整以暇的將雙手放在膝頭，未有絲毫隱瞞，直言道，“阿依夏公主，是我安排送出城的。怎么？對此，你有所不滿？”
“你很清楚我在說什么?！?p> “我當(dāng)然清楚。”蕭逸言語間平靜如斯，“于公，狄汗巴蓋烏開出條件，送出阿依夏公主，他可任由父皇自東門去往南陵，此舉是為國為民為大夏計。于私，阿依夏公主是父皇的女人，能為父皇抵命敵前，是她的本份。于公于私，即便是他要我的女人，我也會這么做。如果有必要，我會這么做百次，千回。我就奇怪，你不滿的立場又在哪里？”
蘇赫冷聲道，“她已有身孕，即將臨盆！”
“我知道的。而且，我還知道她懷的是你孩子。”蕭逸冷笑一聲，“淫亂后宮之罪，暫且不提。我只告訴你，為大夏計，就算她懷的是我的孩子，我也一樣毫不猶豫將她送給巴蓋烏。”
蘇赫反問道，“所以，你也配談一個情字？”
蕭逸毫無遲疑的答道，“我不配。為國為民，我可以比你絕情百倍?！?p> 蘇赫長出一口氣。
他四下望過，“七夜呢？”
蕭逸似是有些冷了，雙手圍在小火爐旁側(cè)稍稍取暖，偏過頭去，咳了兩聲，“我在等你告訴我。”
蘇赫愣了，“他沒有回來？”他下意識的低聲自語。
蕭逸冷冷的看著蘇赫，“他有沒有回來，你會不知道？咳咳……七夜一直當(dāng)你是他的朋友……咳咳，你究竟還要殺多少人！”
“兩個?！?p> 蘇赫如此未有絲毫猶豫的回答，倒叫蕭逸愕然，他連聲輕咳，道，“顯然我是一個，另一個是？”
他隨即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興趣知道。
粗布墊著，他起下藥罐，倒了一碗。
蘇赫發(fā)現(xiàn)，他竟是如此這般的穩(wěn)，倒得一滴不剩，一滴未濺，剛好滿至碗口。
知道蘇赫在盯著自己，蕭逸端起碗，“唯手熟爾。既是藥，只此一碗，也就欠奉了?！?p> 言罷一飲而下。
“好了?！彼畔峦耄敖褚宫嵤乱旬?。那么死之前，我想知道，為何要我死。你比我該死，你為什么不去死，最起碼，我托七夜給你帶了話，讓你走。我至少給你指了條活路?！?p> 蘇赫便就笑了，“即便你知道此時此刻，這世間已經(jīng)沒有人可以救你，也沒有人可以阻攔我殺你，你還是需要一個死的理由？”
“呵呵。你罔顧綱常，弒兄之前，連一個理由也欠奉么？”
“好?！碧K赫舉步，坐石桌對面的石凳上，“咱們都是明白人，那就簡單點。你托七夜帶給我的，是一句廢話。你明知道我根本沒可能就這么走。之所以要七夜帶話給我，你只是想七夜死而已?！?p> “哦？”蕭逸的眼眉高高挑起，“我并沒有把握你一定會殺七夜，畢竟他當(dāng)你是朋友?！?p> “七夜回來，你也會讓南巫動手?！碧K赫緊緊盯著他的雙眼，“七夜死，你只是想要增加黃程煜兵發(fā)長河以北的籌碼?！?p> “這只是你的臆測?！笔捯蔹c了點石案，“即便如你所說，這也是為了國事?！?p> “對，你說的對，你說的都對。你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百姓，為了國事?！?p> 面對蘇赫如此直白的譏諷，蕭逸正了正衣襟，他正色道，“我是父皇龍脈血親，大皇子。我當(dāng)然有資格也有機會坐在那個位子上。你我同樣不是嫡出，你一個長在域外狄蠻之地的所謂二皇子，都可以擁重兵入京，竊位晉帝。我所作所為，亦是為此，有什么不可以？天家事，亦是國事，我這么說有問題？還是說，只有蕭曜可以，子俊可以，甚至你都可以，唯獨我不可以？這簡直豈有此理！”
蘇赫淡然的沖他搖搖頭，“從入京，到此刻，我從未說過我可以。不過你說的沒錯，唯獨你不可以?！?p> “以你如今之勢，當(dāng)然怎么說都隨你。我即便死，也不服，因為根本輪不到你來替我做注腳。你也配？！”
“替你做注腳的，不是我，而是父皇?！?p> “父皇……”蕭逸不禁面帶苦笑，亦是慘笑，“因為我的母親，自小他就從未正眼看過我。不論我如何克己，如何勤勉，皆是無用。所謂的王府巫毒案之后，他更是將我圈禁了多少年……”
蘇赫點點頭，“也正是巫毒案之后，他才真正看清了你?！?p> 蕭逸甩了甩衣袖，淡然道，“當(dāng)然怎么說都由著你們。那不過是嚴(yán)賊安插在我府中的侍女，巧言令色說動了可兒她娘……她也是日日替我憂慮，一時糊涂……”
蕭逸悵然長嘆，“也為此搭上了卿卿性命……罷了……此時說這些，又有何意?！?p> “你一向謹(jǐn)慎。是以你府中向來不置多少下人。”蘇赫緩聲道，“所以，可兒她娘頸上的那道白綾，你親手套上去……做下這等事，以為這世間再無人知曉么？”
“你……”蕭逸當(dāng)即面露厲色，憤而拂袖之際，石桌上的藥罐藥碗掃落一地，砰然碎裂，“你放屁！”
看著蕭逸罕見的如此失態(tài)，蘇赫平靜如初，“有一雙眼睛，將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你就從來不覺得奇怪，那一夜之后，可兒為何突然就話都說不利索么？身為人父，你可有真真關(guān)心過可兒么？”
蘇赫緩緩起身，冷冷說道，“對自己的女人，對自己的女兒尚且如此，你又該如何對待天下萬民？！”
蕭逸突然發(fā)出一陣近似瘋狂的爆笑聲，“哈哈！人性經(jīng)不起考驗！有史以來，那個位子下面從來都是皚皚白骨……我可以死！但你更該死！你蘇赫刀下的亡魂，何止十萬計？！”
蘇赫手握刀柄，正色道，“我確實該死。我這狄蠻死之后，黃程煜便師出無名，他勾連的西戎兵馬，便可退去。我死，朝堂不忿之聲可平，各地豪強世家再不用擔(dān)心我這孑然一身之輩會毫無顧忌的對他們下狠手。我唯有一死，方可渡化死去的數(shù)十萬北狄和大夏的百姓和將士……”
蕭逸冷笑道，“很好！我且看你蘇赫明日登基坐殿之后，何以面對此時之言！你若真能踐行此言，我蕭逸隨后就來，死而無怨！”
蘇赫沖他笑了笑，當(dāng)即轉(zhuǎn)身而去。
“早朝之前，你去看看可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