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蘇蓮子看著絡(luò)繹不絕的侍者端上一盤盤從未見過的奇瓜異果，簡直不敢眨一眨眼睛，似乎一旦那樣做了，就會錯過整個人間的美好。
那青色的，紫色的，成串的晶瑩剔透的果實(shí)是葡萄吧？聽燕姨說那是產(chǎn)自西域，漢代張騫帶來中原的。
那青色的，皮膚皸裂的又是什么果呢？足有一口海碗大小，咧著嘴，像對人發(fā)笑似的。
哦，那金黃色的是杏子吧！可是為什么那么大那么鮮亮，像用油涂了一遍似的。
還有形形色色的菜肴和肉食。她吃過河里摸的魚，天上打的雁，也吃過南市買的大肉和烤的肉干，可是這里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不同種類的肉食呢？她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的。就算問，也不知道怎么開口才說得明白。
蘇蓮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覺得眼花繚亂。如果眼前永遠(yuǎn)充斥著新奇的食物，悅目者自然賞心，忘記思考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侍者們統(tǒng)一著青色服飾，綴著不同花樣的暗紋，似乎是區(qū)別了不同的職分。
他們在席間來來往往，靈活矯健，衣擺隨著行動微微顫動，手中托著杯盤，提著壺漿，從容穿梭，前赴后繼。卻不曾傾斜一點(diǎn)，灑出一點(diǎn)，更不曾碰到彼此的衣角。
一行人過后，各個席案上邊高低錯落地擺上了美味佳肴，每個席案的安排都一模一樣，不差分毫。
蘇蓮子不由得暗暗驚嘆，對身邊的紅櫻說：“你看他們好厲害呀！來來往往整整齊齊，一點(diǎn)差錯也不會出?！?p> 紅櫻正在后面發(fā)呆，聞言便心不在焉地說：“這有什么？不都這樣嘛！”
都哪樣??？蘇蓮子回頭看她，卻見她在自己身后站得筆直，輕輕用手?jǐn)n住嘴，打了個哈欠，很快又雙手微合在身前，肅了肅神色，四面看了看，這才又微闔雙眼養(yǎng)起神來。
蘇蓮子覺得她很有可能在打瞌睡，于是她輕輕拉了拉紅櫻的裙角：“哎，你坐下來睡呀！”
紅櫻微睜了下眼：“我不困?！?p> 蘇蓮子繃不住輕輕笑了起來，聲音有點(diǎn)大，惹得對面一位紅衣小姐奇怪地看著她，她只好捂著臉低頭憋笑，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姑娘笑什么呢？”紅櫻不由得也有些好奇。
蘇蓮子又拉了拉她，仰臉對她說：“你坐下來，我就告訴你?！?p> “那還是等散席了，姑娘再告訴我吧。”紅櫻禁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宴席下面，杯盤舞剛剛開始。一位侏儒手托杯盤打著旋進(jìn)入中場，在席間掀起了一陣驚呼，貴婦貴女們都看向他。
只見那侏儒，胡須茂密像灌木樹叢一樣，眼睛奇大且突出，仿佛沒有眼皮的螃蟹。四肢靈活地舞動，雙手各拿兩個盤子，頭頂又頂著一個。
時而躍起，頭往前一頂，盤子便旋轉(zhuǎn)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涞揭恢宦N起的腳尖上了。
孟老夫人便笑指著說：“聽說這是北邊來的雜技，有趣得很。他也算是個中翹楚了。最多可舞六個杯盤，回旋翻轉(zhuǎn)，往復(fù)流連，如沾花之水，如揚(yáng)塵之風(fēng)。水有千形，風(fēng)有萬變，但花隨水動不沉淪，塵逐風(fēng)勢不落地?！?p> “可見老夫人什么都懂得！”盧夫人說，“我小時候也經(jīng)常在南市看一些雜戲，轉(zhuǎn)眼間栽花結(jié)果，神奇得不得了！也看人走繩戲，杯盤舞，只覺得奇怪，今天老夫人一說，才知道這里頭的大道理！”
眾人見她說的詼諧土俗，便都笑了起來。原來盧夫人出身市井，原是個小家碧玉，言行間便常帶著市井俗氣。
程夫人便也說：“這也都是伎人們長年累月苦練的結(jié)果。常說熟能生巧就是了?！?p> 孟老夫人也點(diǎn)頭說：“正是這樣?！?p> 蘇蓮子不以為然地回頭對紅櫻說：“我見過南市的杯盤舞，比這個厲害得多呢！我見人家可以舞九個。”
紅櫻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才說：“我也見過，可這是在貴人面前表演，當(dāng)然要小心一點(diǎn)，萬一出了差錯，可領(lǐng)不了賞錢了?！?p> “怪不得青平那么喜歡南市呢！”
蘇蓮子嘟囔了一句，忽然看到對面的紅衣女子正看著她，見她看過來，便微笑示意，飲了一杯酒。
蘇蓮子便也舉酒示意，一飲而盡。紫紅色的酒漿，和平時喝的米酒不同，酸甜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沖鼻味道。
問紅櫻：“那位小姐是誰呀？”
紅櫻低聲說：“是左長史家的二小姐，左昭?！?p> 話音剛落，孟青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過來了：“很無聊吧？煩人死了！我也不喜歡她們，你再忍一忍。反正有奶奶在這陪著，一會兒我們就悄悄溜回去?！?p> 蘇蓮子其實(shí)覺得很有趣，不過她也不好反駁青平的話，于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孟青平剛在蘇蓮子身邊坐下，對面的左昭忽然站起身朝這邊走來。
是個美人。
蘇蓮子看著她款款走來，說不出的高貴優(yōu)雅，嫻靜雍容。她面帶微笑，就像南市捏出的那種完美的小泥人，膚如凝脂，唇如點(diǎn)丹，溶溶暖意刻在骨子里似的，讓人一見而生親近之感。
她對蘇蓮子點(diǎn)頭示意，然后舉著酒杯向孟青平行禮說：“孟小姐及笄之禮，左昭祝你平安喜樂，諸事順?biāo)??！?p> 蘇蓮子這才想起來她來此本來是賀壽的，于是便也添滿了酒杯，轉(zhuǎn)身對青平說：“今天是你生日，我也祝你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左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蘇蓮子的言行唐突失禮，但孟青平仿佛沒有注意到，干脆地舉杯說：“多謝！我們?nèi)齻€一起干了吧！”
左昭開了個頭，很快各家來訪的小姐們紛紛來向孟青平道賀敬酒，不時問起蘇蓮子的來歷。孟青平總是還不等蘇蓮子回應(yīng)，就匆匆一言帶過，岔到別的話題上去了。
眾人也都客套幾句，然后心照不宣地默默走開。
打發(fā)玩了幾波人，孟青平才得閑靜下來，回頭一看：蘇蓮子不見了！
“蘇姑娘呢？”
“剛剛還在呢！”紅櫻四處看著，都不見蘇蓮子的身影。
“剛剛是多久？你沒長眼睛嗎？一個大活人走了你都沒看見！”孟青平一著急，轉(zhuǎn)身就要走。
侍女丹鳳攔住她低聲說：“小姐，老夫人夫人還有各位客人都看著呢！您好歹再略坐一會兒，和老夫人說一聲再走。我去問問那邊的幾個侍從，他們守著出入口，肯定知道蘇姑娘的去處。等奴婢打聽了再來告訴小姐不遲?！?p> 孟青平聽了便說：“那你快去！我等著你，一會兒我就去回了奶奶?！?p> 丹鳳破有深意地看了紅櫻一眼，這才行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