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長寧府喪事
“金雀兒是廣寒云宮的頭牌,聽聞身段極軟最會跳舞,才封了花魁娘子,奴婢還聽濮陽說,大爺就是在廣寒云宮與她飲酒作樂,誰知道怎么沒夜宿,竟要驅(qū)車回來,路上積雪濕滑,馬車連帶著人都跌進了永定河里。”
慕歡看了眼月薔小聲問道:“這颯冷的天氣,永定河不結(jié)冰?”
月薔扶著慕歡下馬車,道:“說是命就掙不過,馬車將冰面砸裂了,就漏了那人大的窟窿眼兒,人從車窗甩出來,倒掛著栽進去半截身子,車夫嚇得跳下去救人,拖上來其實就斷了氣,只當(dāng)是昏死過去,背回來后趕緊請了大夫,看了一眼便說都死了好一會子了!”
慕歡聽了心驚,直摩挲胸口。
“廣寒云宮里的金雀兒就是個勾魂的女鬼,我家娘子可怎么活,可怎么活??!”
慕歡隨著俞珩換了素服趕到東院時程大娘子身邊的大丫鬟青萍已經(jīng)號天號地的不成樣子,倒是比程尋意還傷心,雖是通房丫鬟,外面都照著姨娘看,可也太沒規(guī)矩。
俞璋死的匆忙,本就亂作一團,她還在那里添亂。
“快來人給攙下去”,慕歡給旁邊的一個媳婦遞眼色道。
程尋意不見哭聲,卻是眼淚如珠的落,手里的帕子都濕了半邊。
俞珩去給老王妃問安,慕歡怕她過于悲慟便上前撫了她的背勸道:“大嫂,您別哭壞了身子,為了明鷺您也得愛惜著自己才是?!?p> 程尋意略略止住,嗓子喑啞吩咐一旁的管家:“現(xiàn)在著急的是備好棺木,公爹去世時候承先帝恩典,賞賜檣木,王爺不能逾矩,取杉木即可,制碑時便用石馬馱著吧,王爺雖在朝無官,可也承祖蔭封王,取石馬想必陛下寬宏也不會不許,他生前也是最喜好駿馬良駒的。”
提起生前,程尋意又落了一番淚,嗓子越發(fā)啞了,“再吩咐下去,除了靈堂備好,東廂的敘雅閣收拾出來給叔叔待客用,怕是再過會子吊唁的人該上門,人多手雜時東西要看好,賬房那…十兩銀子以下的用度你自行調(diào)配,以上的你親自來稟,從我手上要對牌?!?p> 何管家先領(lǐng)了二百兩應(yīng)急的銀子去了,程尋意又吩咐身邊的管事姑姑道:“讓伺候大姑娘的人趕緊收拾停當(dāng)跪到靈前坐夜,王爺沒有子嗣,你遣人到莊上找兩個沾親的小子到靈前去哭,不能太難看,奶母和馬婆子要一直陪在姑娘左右,她年紀(jì)小不叫她亂說話。”
“冥器紙燭我就不提了,你們也是伺候過老王爺?shù)娜耍际墙?jīng)歷過事的,倒是廚房的桂嫂子要把話傳到,轉(zhuǎn)眼兒京城有頭臉的人物就都到了,熱茶點心一刻斷不得,天明后要備足早點,中午的席面提前給我過菜單,但凡出點面皮上難看的事兒我決不饒她!若實在人手不齊,婆母那里不敢叨擾,便是要麻煩弟妹,西院的人也請來幫忙張羅張羅?!?p> 慕歡接住程尋意的話,道:“我來時候吩咐月薔領(lǐng)了十幾個小廝女使,全聽?wèi){這邊差遣。”
大抵是喪禮要考慮的事情雜,她心也冷靜下來,哭也止住了,和聲道:“我這邊少不了要應(yīng)付來往吊唁的女眷,婆母那邊沒法請安侍奉,還請弟妹替我多分擔(dān)!”
“都是兒媳,只可惜我經(jīng)事少,不能多替你分憂,婆母那兒我自會盡心?!?p> 慕歡說罷,別了程尋意往老王妃的院子里去,想想她剛剛喪夫幾年,這會子又喪子,這‘中年喪夫、晚年喪子’的世間難事都叫她趟上了。
靖熹齋燈火通明,見徐慕歡來了,一個年紀(jì)半大的媳婦趕緊迎上來請安,“娘子來了”,說話掀了門簾讓她進去。
她背也不那么挺拔了,戴著鴉青色白紋繡的抹額,滿臉憔悴的倚在床上,像是幾晚上沒睡安生一般,俞珩坐在一旁的椅子里也是滿面愁緒。
“給母親請安”,慕歡上前,“方才在杏林閣那邊幫嫂子忙活一陣,來遲了?!?p> 老王妃本就不喜她,過了那股子討厭勁兒也一直是淡淡的。
今晚倒是更和氣些,說:“你大嫂嫂做事我還是放心的,只是我老了不中用,頭暈的只能歪在這里,若是看她忙不過來,你多幫她,方才我也跟珩兒說,他大哥沒了,早晚你夫婦都要當(dāng)起家,多學(xué)學(xué)多看看東院上下也好?!?p> “兒媳謹(jǐn)遵母親的教誨”,慕歡福了福身子。
外面方才打簾子的媳婦進來說話,“二爺,前門小廝看見有馬車朝府上來,想必是有客人來吊唁,何管家請您去呢!”
老王妃擺手道:“你去吧,還有老二媳婦,你大嫂要招待來府女眷,靈堂就顧不過來,明鷺不懂禮數(shù),你過去看著她?!?p> 慕歡再沒話,與俞珩一齊退出來,一個往敘雅閣去,一個往靈堂去。
何管家做事麻利,到底是王府經(jīng)年的老人兒,靈堂不僅布置好了,棺材抬過來,樂班并著和尚道士也領(lǐng)進來,只等著那邊將暫時停在北所空房子床上的俞璋尸身裝殮好就開始吹打奏樂了。
慕歡看著還未滿及笄之年的明鷺,嬌小的身子在寬大的孝服麻衣中罩著,臉都擋了半面看不見,心中難免凄然,她才這么小就失怙。
“齊王府前來吊唁!”
府中此等大事,京中同僚親族來吊喪本是應(yīng)該,可越是這樣便越講究,齊王與長寧府位分同高,皆為宗室,輩分卻是俞珩的叔伯輩,他第一個趕來才談不上攀附巴結(jié)。
想必得了信兒的各府宅都長著耳朵聽,住了車馬等,只等著齊王第一個登門了,他們才好過來奔喪。
“娘子,我扶您進去吧,外邊怪冷的!”
慕歡拾級而上,靈堂里置了火盆,暖和了不少,慕歡蹲跪在明鷺身邊的一個墊子上,摘了披著的白色狐裘斗篷,可憐的撫著她的背。
“二嬸嬸,我是不是就不再是王府千金了?”
慕歡心里一震,連忙握了她的手和聲答道:“你永遠都是長寧王府的大姑娘,你父王不在了,還有你二叔在,與以往是無二的!”
這王府要變天了,連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都能看的出,何況外面那些人精兒,這絡(luò)繹不絕登府的人到底是來送俞璋呢?還是來結(jié)交下一任長寧王呢?
如果是幾年前,長寧王府還只是京中最普通的勛爵人家,雖貴為王,可也沒多些什么風(fēng)光,因為嫡長子俞璋的無能,宗室之內(nèi)竟算走下坡路的。
可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后,因為俞珩是頭榜探花出身,在新帝眼前有舊功,從朔州回來又成了內(nèi)閣大臣,長寧王府變成了最風(fēng)光的世家貴族。
如今俞璋沒了,俞珩襲了爵,那他就不只是寵臣、信臣,還是長寧王,任何逢迎結(jié)交的契機都是喜事兒,哪怕這個契機是個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