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子微微前傾,問道:“就是你在母后面前嚼主子們的舌根?”
那宮女連忙伏首道:“奴婢不敢,只是事涉女學規(guī)矩,不敢不向太后娘娘稟報?!?p> 皇帝不置可否,轉頭面向太后道:“宮里那么多奴婢,多的是為了榮華富貴弄虛作假的,不值得讓這樣的人污了母后的耳朵?!?p> 太后抬眸,淡淡道:“若只她一人之言,自然不足信?!碧笠浑p狹長的鳳眸眼角微微挑起,眼波流轉之間無盡冷意,“云蘿,把證物呈上來?!?p> 立在太后身后的嬤嬤應了一聲,返身往慈壽宮內殿去了,再出來的時候手里端了一個紅木方盤,上面靜靜躺著一塊玉佩。
從薛問荊的角度看不到世子的表情,但她知道一定不會好看,因為她注意到皇帝的表情瞬間嚴肅了起來。
太后輕輕一抬下巴,“皇兒可認得此物?”
皇帝沉吟片刻,道:“這似乎是宣陽王爺?shù)臇|西?!?p> “正是?!碧蟮?,“皇后,你來認認?!?p> 皇后的臉色在見到玉佩的時候就變得蒼白,她輕聲道:“回母后,這是妾母家世代相傳的玉佩?!?p> “皇后是宣陽王爺府上出來的人,應該不會認錯?!碧蟮?,“那這玉佩應該是王爺?shù)???p> 底下終于忍不住開始議論紛紛,忽然從人群里傳出一個年輕的男聲:“這塊玉佩是臣之物,只是臣不知玉佩怎會在東宮?!?p> 薛問荊一看,是世子站起身來。她已經(jīng)明白了太后為什么非要她在場,心跳驟然快起來。
就在這時,有人在衣袖下握住她的手。那人手心微涼,卻干燥有力,仿佛有無形的力量順著這只手傳到薛問荊身上。薛問荊心中平穩(wěn)了些許,她轉過頭去,宋禛毓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不知?”人群中有人冷笑一聲,“自然是人去過哪兒,東西才能掉在哪。這可是宣陽王府世代相傳之物,還能被人拿了不成?”
世子瞥了那人一眼,淡淡道:“并非無此可能?!?p> “行了,既然江世子不知是怎么回事,不妨就問問那日去東宮的姑娘吧?!碧鬀_那跪在庭中的小宮女揚一揚下巴,“你還能認出那位女郎的臉吧?”
“是。”小宮女直起身,手往薛問荊的方向一指,“正是那位穿海棠紅的女郎?!?p> 薛問荊瞳孔一震,眼見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知道自己是躲不過去了,起身行禮道:“民女薛問荊,拜見圣上,參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p> “免禮。”太后道,“薛女郎是女學中人,無事去東宮做什么?”
薛問荊垂眸,神情恭謹:“回太后娘娘,能入女學是民女三生之大幸,只是宮內殿宇眾多,民女愚鈍,不知哪處是何宮,哪處是何殿?!?p> “哦?”太后的目光點在她身上,道,“女學周邊都有侍衛(wèi)巡邏,薛女郎就算不知去的是東宮,出掖庭的時候難道也無人阻攔嗎?”
這話雖是順著薛問荊的話問,卻已無形中肯定薛問荊曾去過東宮,薛問荊順坡下驢,一臉茫然道:“從靈犀宮到懿祥宮卻是經(jīng)過許多這個宮那個宮的,民女也沒留意過名字,可能其中確有什么東宮西宮南宮北宮的?!?p> 她話還沒說完周圍就響起一陣嗤笑聲,太后好整以暇地望著她,道:“你這孩子倒是機靈?!?p> 她這句話夸得薛問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與幾位長公主坐在一處的杜靈蓉起身道:“姨母,薛女郎家中無在朝為官者,不知宮中情況也不奇怪?!?p> “靈蓉,你坐下?!碧蟛惠p不重地看了杜靈蓉一眼,道,“這么一說還真是哀家老糊涂了?!?p> “臣女這里還有一樣證物。”
皇帝張口正打算說話,忽然響起一個還帶著一絲稚氣的女聲。那人一聽便極少高聲說話,刻意提高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尖銳。薛問荊無法置信地轉過頭去,看到趙琬沒有表情的臉。
太后問:“什么證物?”
“是王爺寫給薛女郎的書信?!壁w琬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微微顫抖,在破音的邊緣徘徊,“臣女去靈犀宮與郡主一起溫習功課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這封書信,一時好奇便打開看了一眼,誰想竟是……”
她拿出一張素箋,薛問荊定睛一看,正是世子讓她轉交給趙琬的那一封!
有嬤嬤走過去接過趙琬手中的素箋,呈給太后。太后展信一看,皺起雙眉,“署名倒確是,只是哀家不識恪兒筆跡,你們誰來看看?!?p> 沛陽王再坐不住,猛地站起身,臉上是掩不住的驚愕,“兒臣從未給薛女郎傳過信!”
太后溫然笑道:“恪兒素來高潔守禮,哀家也覺得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哥哥曾于崇文館教學授課,恪兒的筆跡哥哥應當識得,不如就請哥哥看看,也好還恪兒和薛女郎一個清白。”
眼看著嬤嬤就要將那封信呈給許和,皇帝連忙道:“五哥筆力遒勁字體方正,固有名家風骨,卻也不難模仿,光憑字跡判定只怕不妥?!?p> “連筆跡都作不得數(shù),那還有什么作數(shù)?”太后不咸不淡地說,“云蘿,拿過去?!?p> 云蘿把展開的素箋遞給許和,許和煞有介事地看了一會兒,道:“臣敢肯定,這就是王爺?shù)墓P跡。”
“怎么可能!”饒是沛陽王此時也有些失態(tài),許和起身行禮道:“圣上可請專人比對,若非王爺親筆,臣甘愿領罰?!?p> 一坐于最前面的年輕女子掩唇道:“說起來,妾聽聞今年上元燈節(jié)王爺微服賞燈對一位名為萬九娘的女子一見傾心,派人滿京城地尋。這萬九娘不會就是薛女郎的化名吧?”
“萬九娘明明是……”薛問荊驚訝地望向趙琬,趙琬卻回避了她的目光。她的目光慢慢冷下去,化為滿滿的失望。
又一人接口道:“這么說倒也說得通,王爺與薛女郎兩情相悅,又不好直說,只好托世子殿下帶信。這些兒女情長的事輕易說不出口,薛女郎云英未嫁卻與男子暗通書信說出來也不光彩,難怪世子殿下要代為掩護?!?p> “薛女郎身在女學出不了宮,這宮里其他地方又人來人往容易被人撞見,也就是東宮空置四年有余,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p> 薛問荊從趙琬身上收回目光之后就失去了說話的心情。周圍的人一句接著一句,傳到她耳朵里都成了嗡嗡的耳鳴。玉佩、書信加上證人,說“鐵證如山”都綽綽有余。她不知道沛陽王和趙琬為什么不說實話,就連江太貴妃都沒有替他們說話,不知道趙琬為什么要誣陷她和沛陽王,她只知道從她踏入這慈壽宮的那一刻起就踏進了太后的陷阱。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眉眼是失望染就的麻木。究竟是從哪一步開始出了問題?明明不久前趙琬才交給她一封沾染了幽香的手信,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發(fā)生了變化?
薛問荊腦中一道靈光閃過,所有人的話在她腦中交織起來,理出了一個答案。沛陽王說他從未給她寫過信,他這句話的意思,第一種理解是他寫的信是給趙琬的,第二種就是他壓根沒給女學里的任何人遞過書信。細細想來,沛陽王君子了快二十年,這種不符禮數(shù)還可能毀人清譽的事不像他的風格。
薛問荊只恨自己從不在意這些,當時竟沒覺得奇怪?;叵肫饋恚敃r她想當然地以為那是傳情達意的書信便沒有查看,世子說不定也是如此認為。也就是說,那封素箋里到底是什么內容,她和世子都不知道。
她寬大衣袖下的雙手暗暗握緊,太后知道沛陽王和趙琬的事的時間比她與想的還要早,這樣她才能偽造書信,并借薛問荊的手把信傳到趙琬手中。薛問荊猜測,那純白的信封里的書信可能不止一張,另一張就是導致趙琬轉變的原因。
“行了,都安靜吧。吵吵嚷嚷算什么樣子。”太后鳳眸在人群中一掃,輕咳一聲道,“月儀,恪兒是你的孩子,你說說,這事該怎么辦?”
一直沒有說話的江太貴妃垂眸道:“我倒覺得,這事雖不合規(guī)矩,倒也算是一段風流佳話?!?p> 太后頷首,道:“哀家也是這樣覺得。趁著他二人都在此,不如皇兒發(fā)話,成全了他們一對佳偶?!?p> 皇上遲疑片刻,道:“可薛女郎的出身……”
“只要恪兒喜歡,這出身也不算什么?!碧罂聪蜓柷G,“哀家聽聞薛女郎家中還有一個兄長,年輕人嘛,慢慢歷練總會有出路的?!?p> 薛問荊輕嘆一口氣,想著能找個什么理由先糊弄過去,“民女……”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