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停下不走了?”
身后的人停下了腳步,少年不禁回首,詫然相問。
少女略顯緊張地咬著唇,猶豫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許久,才不無擔(dān)憂地問道:“師籟帝君的帝陵,這樣隨意進出真的好么?畢竟,他也是一個名傳千古的英雄……”
另外,她也曾聽聞,師籟帝君乃是當(dāng)時音道巔峰的大家,便也自然對這樣的前輩抱有一份尊敬。
意外于她竟還會糾結(jié)這個,少年不禁微詫,心底卻生了一股不知名的悸動。
這樣謹(jǐn)小慎微的她,看來,也是頗為動人……
對她微微笑了笑,緩聲道:“不必?fù)?dān)心,正因為他是你口中的英雄,所以我們才有機會能進入其中。走吧?!?p> 見得他再度想要自己移動,少女無奈,在原地住了幾息后,只得跟上,重新為他扶住了冰椅。
冗長的墓道沒有盡頭,其間除了熒珠散發(fā)出的略顯晦暗的光芒外,唯有冰與光巖細(xì)微的摩擦聲。
沉寂愈發(fā)加重了內(nèi)心的不安和憂懼,開始懷疑自己此刻到底是否在這帝陵的墓道中,畢竟建蒼的帝君陵墓向來是要安設(shè)在帝都皇城外的祭林中的,可又下意識地相信少年絕不會誆騙自己。
終于忍不住向他問道:“帝陵不是都建在宗禮臺管轄的祭林之中?據(jù)聞師籟帝君的帝陵就在宗禮臺之畔,被司禮官日夜看守,現(xiàn)在怎么會出現(xiàn)在寂梧山,還是在這山體之中?”
“那確實是師籟帝君的陵墓不假,不過,那是個衣冠冢。帝君的真正安息之地,就是這里。蒼梧樹下,寂梧山中。向來不曾變動過?!?p> 從少年口中,確定了事實,也隱約猜測到了個中緣由:“莫非,是因為師籟帝君要鎮(zhèn)守于寂梧,就像那些神音軍的前輩們化作音魎一樣?為了……防備越族的卷土重來?”
“或許,這也是一方面吧,”少年淡淡地肯定,卻言有所藏,“這扇墓門之后,便是師籟帝君的墓殿了。”
緩降的石道終于到達(dá)了盡頭,在一座高大恢弘的殿門前停了下來。
云白玉巖制成的石門莊重典雅,卻又意外的質(zhì)樸,僅有簡單的音紋勾勒,絲毫沒有想象中的極盡雕琢、奢華無儔。盡管沒有見過其它帝陵的樣子,可她還是覺得這師籟帝君的帝陵未免有些過于簡單了些。
于殿門前站定,不由瞥向了少年,不知接下去該如何行事。坐著的人闔目幾息,似在禱念,接著環(huán)顧四周,最終在殿門正前的一個小孔處停下。
“那是……”
不待少女問出,他便自寬袖中取出了墨魂簫。
“給,這個,應(yīng)該就是打開殿門的機關(guān)?!?p> 默默地接過溫潤的玉簫,意外于他竟會讓她來動手。
“去吧?!?p> 少年幽遂的瞳中有一絲異色,教她一時看不清晰。
躊躇片刻,她輕輕頷首,手中握著墨魂簫,走近了墓門。
石板道上的小孔與簫同粗,不需經(jīng)過對比,一看便知。
墨玉簫上的紋路與孔內(nèi)的凹凸一一咬合,隨著簫身嵌入和旋動,機構(gòu)運行的咔咔聲自墓門上傳來,塵封千年的帝陵于此刻開啟,千年前的時光彼岸來到他們的面前。
沉重的墓門緩緩向兩邊分開,展露出被其遮掩的歲月流沙。
墓室內(nèi)并不暗,相反,還迥異于此刻他們置身的墓道,簡直就如同外界一般明亮。
一步踏入其中,首先看到的是一座鎏金飾玉的桐木棺。接著,就再也移不開眼。
不是因為那桐木棺的造型制式有多么華麗奪目,不是因為它幾乎是這墓室內(nèi)最珍貴的物什,也不是因為其中有著一代帝君的遺體,更不是因為其上鑲嵌的那一支白玉簫。
而是因為,這個棺槨,竟然是豎立著置放的!
從未聽說過建蒼有哪一處是擁有這種獨特的喪葬之風(fēng),更別說極其循守禮制的皇族。
恐怕,這樣詭異的葬法,只有三蠻才有了。
“這……為什么……帝君的棺是豎置的……”
少女忍不住喃喃出口,頗為百思不得其解。
少年仰著首,久久凝視這個金裝玉飾的桐木棺,瞳中的神色一時有些難明。
沒有立刻回答少女的疑問,控著冰椅緩緩靠近棺槨,最終在其外一丈停住。
竹杖支起了虛弱的身形,搖搖欲墜地對棺木深深致禮,表達(dá)了少年內(nèi)心深處的敬意。
待取下了鑲嵌在棺木中上的瑩白玉簫,才在少女憂心而無奈的目光中重新坐回到冰椅上。
“這就是晝夢簫了。”
少年一手持著白玉簫,一手持著墨玉簫,似是對身后的少女解釋。
兩色玉簫一陰一陽,相輔相成,各自在墓室頂部嵌著的那刻拳頭大小的光明珠的輝澤下閃爍著奇異的流光。
但少女沒有看向它們,少年也沒有在看它們,兩雙目光都仍在緊盯著那詭異的豎棺。
這一細(xì)看,少女更是察覺了異處,此棺不僅是豎著的,棺面的朝向也不對。
正常的喪葬都是南北朝向,身為一朝之君,更是會秉持南面而帝理念,再不濟,也總該向著日出之東。可這桐木棺,經(jīng)少女仔細(xì)計量之下,竟發(fā)現(xiàn)其棺面是朝著西方的。
越看越是覺得詭異,化不去的疑惑留存在胸中。
似是明白她心中的疑慮,少年輕嘆了一聲,緩緩道:“你可知,這寂梧山上為何會有供奉天凰神女的神殿?”
突如其來的反問讓她不由側(cè)目,這一點也是她早有不解的地方,卻一直不曾得空問他。卻未想過,今日,這個疑問或許將與這豎置的桐木棺一同解答了。
“還記得我說的?天凰神女,乃是救世者,與師籟帝君一樣。據(jù)寂梧秘傳,師籟帝君曾對天凰神女一見傾心……而蒼梧樹下,則是他們初見的地方……”
如此說來,會在此見到供奉著天凰神女的神殿也不足為奇了。
可細(xì)細(xì)想來,又有些許不明之處。
少年則繼續(xù)給出了答案:“據(jù)說神女誕生于荒州秘境,大大不同于凡人,不老不滅,不病不死……而帝君對其情感至死不渝,直到最后他還在等待著她……因此,此棺面西,守待其歸……”
不知為何,言及至此,少年淡漠的心陡然一突,一陣綿長的刺痛深扎于心底,似是有所感,有所鳴。
知曉了這等上古辛秘,少女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那樣即便死后千年仍然不曾變更的情感,該當(dāng)是何等引人泣涕啊。
隱約明白了師籟帝君為何會有這處帝陵的存在,也明白了,為何這個帝陵如此簡樸了。
祭林的那座,才是擁有其真正規(guī)格的帝陵。那里,應(yīng)當(dāng)有著世上最名貴奢華、齊全無缺的葬器。它收攬了一切,卻唯獨少了他最想要的。
所以,他才會來到這里,來到這蒼梧及神殿之下,立棺面西,又根本不在意這帝陵奢貴與否,僅僅有著這寥寥無幾的器物相陪。
想來,此地才是他真正為他自己而造的安息之處。而祭林,不過是后人為他假設(shè)的福祉地罷了。
沒有那個人,一切都無意義;若有了那個人,即便失去所有,那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