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甲胄連綴成片,如侵襲的霧靄自北境直向南下,威厲殺伐的氣息凝成了無堅不摧的鋒銳,擁有足以教人見之怵目的壓迫。
若不是守于帝都北城門的守軍知道,這些青甲士兵乃是屬于武威林的宮廷禁軍天威軍,面對那等宛若實質(zhì)的殺意與侵略性的軍團,他們幾乎要在第一時間敲響警鼓,提醒守城軍有敵兵入侵了。
離都之前,足有三萬之數(shù)的天威軍此刻已然折損頗多,才堪堪接近兩萬。但這幸存的兩萬兵士,卻已然是洗盡鉛華。較之初入天威軍時鋒芒畢露的傲氣凌人,此刻,他們不僅僅是新發(fā)于硎的利刃,更是經(jīng)歷過千萬次血與火淬煉的神兵,等閑不敢攖其鋒芒。
人還未至,城門口的守軍便不由自主地繃緊了神經(jīng)??雌浼軇?,不像是在迎接自家的禁軍,倒更像是在如臨大敵地準備一場檢視,接受來自天威軍的城防檢視。
遠處奔騰喧揚的青影近了,前行的隊列方直合矩,即便是雷家最精密的工具器械也不過如此了。
陣列領(lǐng)頭的是一位氣質(zhì)昂揚的青年,其驅(qū)馬前行的俊逸身姿格外惹眼,同他腰際掛著的寶劍一般耀人。
遠處的軍隊如狂風般襲卷到了城門前,又在剎那止息,令行禁止,指使如臂,難以讓人不驚嘆。
見到大軍出現(xiàn),一位身著樸素對襟衫的中年男子緩緩走出了北都門,若無其事地穿過封堵在門前的守衛(wèi),步至城門的鐵蒺藜之外。
男子這般旁若無人地走出城守封鎖,那些守軍竟也無一人阻攔。
待棗紅馬上的青年終于領(lǐng)著天威軍來到城門前,見到那位中年男子,他竟即刻翻身下馬,以軍禮單膝拜下:“末將秦羽鋒,領(lǐng)天威軍余部歸都,北冥一去,折損過大,還請總御將責罰?!?p> 矜驕自傲的青年背直如箭,按捺住心底深處那一絲屈居人下的恥辱,微微垂首,目中神光為陰影所隱藏。
中年男子不語,極具威勢的視線研判般籠著眼前的青年,許久不曾開口。
場面一度陷入了靜滯,但很快便有人忍不住出聲,打破了那一刻的沉寂:“嚴御將怎的出城了?知道您愛重軍士,可您畢竟身為禁軍樞腦,可不能輕易離了宮臺,教有心人借機生事。這種事,您讓幾位統(tǒng)領(lǐng)來不就好了?!?p> 少女不自覺地驅(qū)馬近了幾步,眼角映著矜傲青年的余光泛上一絲心疼。
對于少女的話,嚴御將仿若未聞,那如劍般逼人的目光仍在青年的身上停了數(shù)息,方才移開了視線,看向了保持著矜持微笑的杜家少女:“杜若曦,你雖為這次天威軍的從軍醫(yī)官,但卻并非職屬武威林。醫(yī)蕓館中,杜家地位雖可謂舉足輕重,但卻還不至于有插手軍務(wù)的權(quán)責。若是無事,你倒不妨先回醫(yī)蕓館報備,也好在為此次北冥練兵身亡的將士們配發(fā)恤金時確保公正。”
嚴御將鐵面無情的話語挫得杜若曦無言以對,唯有面色微煞地抿唇駐步。
瞥了一眼沉默下來的杜若曦,嚴御將也沒有再說什么,仍將那極具威勢的目光盡數(shù)壓在了秦羽鋒身上。
“秦羽鋒,軍營失火,引發(fā)騷亂,你可知,按軍法當如何論處?”
充滿寒意的聲音如斷頭鍘臨懸于頂,無端教人如面臨死亡般的恐懼。秦羽鋒身形不動,只有低沉的聲音傳出:“此乃將領(lǐng)瀆職,輕者削貶刑罰,重者立斬當場?!?p> “你還知道?!?p> 嚴御將冷哼一聲,眼光更冷了幾分。
至此,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杜若曦再也忍不住,終于脫口再度為心上人辯護:“嚴御將,此事純屬意外,罪責并不在羽鋒。更何況,在失火之后羽鋒也及時補救,將損失減輕至了最低……”
激烈的言辭在嚴御將森寒的目光中止息,這才驚覺失言,不禁死死地咬住了唇。知道以她的身份在此刻為秦羽鋒辯解只是火上澆油,除了更加堅定嚴御將嚴懲秦羽鋒的想法外別無它用。真要想挽回什么,唯有她以杜家子弟的身份在暗中運作。
再次制住了杜若曦替秦羽鋒的辯護,嚴御將冷冷地掃了一眼那兩萬天威軍,其嚴肅筆挺的身軀和鋒銳無匹的氣勢讓他心中的怒意稍緩。
“秦羽鋒,你得多謝項鎮(zhèn)軍未曾嚴懲你,他的決判,已然是極輕。我不論你在北冥到底做了什么事,立了什么功,既然出了這等禍事,這校尉之職,你便沒資格拿了?!?p> 秦羽鋒抱拳的雙手不由握得更緊,卻不曾多說一句,反倒是杜若曦的臉一下子沉了不少。
宣判下了對秦羽鋒的懲處后,嚴御將再也不看他一眼,只將威厲的目光緩緩掃過面前的青甲兵士們,沉聲下令:“天威軍,歸營!”
“是!”
在嚴御將的指令下,那兩萬人馬的天威軍齊聲應言,陣列齊整地轉(zhuǎn)折了方向,向帝都外的駐軍營地去了。
指令下達,嚴御將便頭也不回地入了城,留下了依舊未曾起身的秦羽鋒和杜若曦,以及少數(shù)幾個職位較高的軍中頭領(lǐng)。
見嚴御將離開,杜若曦立馬上前,心疼地扶起了向來矜傲不屈的青年。今日這番判論,對他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磋磨。
“羽鋒,你沒事吧?”
抬眼便是杜若曦充滿憂心的溫柔眸光,秦羽鋒沉默著搖了搖頭。
“羽鋒,這事你別放在心上。嚴御將他能將你撤職一時,卻終究不可能一直阻礙著你的前路。等回了醫(yī)蕓館,我就……”
迂旋低回的耳語滿溢真情,秦羽鋒卻是示意她停了下來。
看著心上人冷靜得近乎冰寒的面色,杜若曦心中憂憂切切,但也聽話地沒有再開口。
“我該得的,一個都不會少……”
秦羽鋒目光深蘊,眼底深處閃著隱晦莫名的精芒。
他并不擔心自己的騰飛之路,父親似乎已是有所動作,有他的功績和杜若曦在,嚴御將也不可能一直壓著他?,F(xiàn)在,唯有一點需要格外留意……
“北域的人……可曾斷了干凈?”
面對他深沉的目光,杜若曦心中不由一跳,幾乎是瞬間便下意識地微微點頭。
見狀,秦羽鋒似是松了口氣,移開了目光不再言語。
身前,氣勢恢宏的帝都城門佇立眼前,這建蒼九州的權(quán)力中心,千年來秦家人一直以來都被刻意地排除在外的地方。這一次,或許,他終將取回秦家先祖應有的功勛與榮耀……
不,是完完全全屬于他自己的傲世盛功……
默默地凝視著城門許久,他終于抬步,與杜若曦一起步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