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靜室,氣質(zhì)清峻的男子對著鋪陳滿案的卷帙,久久出神不語。一向警覺的他,甚至連有人進入都不知,直到那工藝考究精致的禮服將紅黑配色的一角映入視線之中,方才發(fā)覺已是有人立于身側(cè)。
略掃了一眼稍顯繚亂的幾案,散逸了滿桌的政事文書間,夾雜著不少有關(guān)某個幾乎滅門的家族的資料,顯然像是在暗中謀劃著什么,稀疏花白的眉微不可覺地皺了下。
“在想什么?可是朝事難理?”
滄啞的聲音和淡慈睦,如一位最慈藹的長輩,對后輩的困窘循循善誘地引導(dǎo),欲給予一份幫助。
“朝中諸事,雖雜且糾,倒不至于束手無策?!?p> 老者聞言眼中微閃,緩緩坐到了一旁,依舊和藹地問道:“既然不很棘手,那又是為何事所困?”
沒有注意到大宗祭眼角余光所隱晦瞥向的地方,師華宸沉默不語,只是撥開了幾卷文書,取出一份特意摘錄的名卷遞給了他。
大宗祭些微不解,但眼底的那一抹淺憂卻是暫且散去。從他手中接過那張記錄了近大半的紙張,足有數(shù)十個人名,緩緩掃過一遍。
“近日,帝都風(fēng)傳某件至寶現(xiàn)世,似乎吸引了不少江湖人士?!?p> 從名卷中抬起頭,大宗祭面色依舊,微微點頭肯定:“不錯,這事我也有所耳聞。”
名卷被重新放回了桌案上,其上的每一為,都是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
“帝都大量云集了江湖人士,且有與日俱增的趨勢,幾乎是只進不出,日趨飽和?!?p> “你發(fā)覺了什么?”
飽經(jīng)滄桑的眼有些讓人看不透,老人定定地看著他,想知道其心中所想。
“是擔(dān)心江湖人士太多,動蕩之下,或攪亂帝都邦治?”
“有人就必然有沖突,此乃不可避免的。江湖人士聚集,影響帝都秩序只是其次,格外值得注意的是,會不會有人借機生事……”
老人的神色一凝,露出一絲詫異:“你是在擔(dān)心有人暗中推波助瀾,引亂帝都?”
對于老人這般態(tài)度,師華宸顯是有些意外,似乎認為此事并不應(yīng)該出乎大宗祭意料之外。
“……你去寂梧尋我時,不是說三垣錯移,隱有顛亂之勢?我此后細看了看,不但是朝殿紛爭,后廷暗涌,天市亦有震蕩?!?p> “這我是知道的……”
“當(dāng)世之機,禍亂至此,這建蒼,真是朽壞到了極致。”
師華宸神色冷淡地吐出一句,語氣平淡,其中的厭棄卻是顯而易見。對此,大宗祭卻置若罔聞,似是習(xí)以為常。
“你覺得這江湖云聚并非巧合,可是有何可疑之處?”
沉吟許久,大宗祭緩緩問聲出口。
“我已是探過,至寶顯現(xiàn)帝都之說乃是三日前開始,首次流出于帝都城南的茶樓酒肆之中。而江湖人士涌入帝都,卻并非僅僅是這幾日。”
伸手從桌上取了厚重的一摞城門關(guān)隘的出入記錄,將之向大宗祭那推近了些。
一手拂過記錄的扉頁,那名冊便立刻無風(fēng)自動,不過幾息,大宗祭便從頭至尾地迅速翻過了一遍。
“江湖人士的異常聚集,大概是在三月之前。這三月中,江湖人士海量入都,進多出少,但也一直都較為克制。直到三日前,數(shù)量瞬間暴漲數(shù)十?dāng)?shù)百倍?!?p> 淡淡的話語疏冷而陳,卻是道出了某個可能潛藏的巨大隱患,老者不禁凝目,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眼中蘊著不可言說的深沉。
大宗祭陷入了沉思,師華宸也不再言語,反倒開始將桌案上那些略顯凌亂的文書卷帙歸整了起來。
細微的響動打斷了思索,大宗祭不禁移目看去,望了他的動作許久,才道:“你準備如何處理此事?可需我……”
“暫且不用,”頭也不抬地截口,手下的動作依舊輕緩,“等我再探個幾日。畢竟牽扯甚廣,還是動靜小些的好?!?p> 見此,大宗祭也沒有再堅持。
將已然熟記于心的那些卷宗收攏一起,它們已是失去了意義,唯有少數(shù)尚未處理的仍留置一旁。其中那一疊關(guān)于錦家叛國之案的一應(yīng)文書尤為突出,被正置桌案最前,高出其它的卷宗不少。
望著師華宸整理了一桌的卷宗,大宗祭默然不語,面上的表情淡了一分。
待幾案重新恢復(fù)了整潔,幽邃的眼瞳淡漠地瞥向未曾離去的大宗祭,無視了他表情最細微的變化,很突然地問道:“空君來了帝都,來這見過你一面?”
面對這個簡單的問題,老者卻是僵著一張臉,對視向他那孤冷寒涼的幽瞳深處,幾息過后,方才給出了肯定的答復(fù):“不錯?!?p> “她是為了何事而來?”
這一次,大宗祭的沉默持續(xù)得更長了一些,臉色也愈顯沉郁:“是為了那神凰傳人而來,空君不滿于建蒼朝殿限制她那徒兒,便讓我命朝殿百官不再羈束其自由?!?p> 師華宸點點頭,似乎并不覺得意外,看那神情甚至像是早便知曉。
只是,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大宗祭不由驚詫:“我不是問這個?!?p> 迎著大宗祭神色些微波動的眼,師華宸接了一句:“她為何來帝都?”
這下大宗祭是真的愣了一瞬,這個威嚴莊穆的老人不禁回憶起那日的細節(jié),片刻之后,方略帶著愕然緩緩出言:“空君那日前來,只是為了徒兒討公道,護護短,并不曾再說其它。”
再度點頭,依舊不曾感覺意外,并不寄希望于真的能在大宗祭這獲得答案。
至此,大宗祭卻已是明白了他的心中所想:“空君至帝都,與那些江湖人有關(guān)?”
“或許?!?p> 從桌后的座上站起,挺拔的身軀清峻如山,疏離而使人仰止。
看著他狀欲離去的樣子,大宗祭不禁皺眉:“你是要去找她?”
孤寒的背影停了一下:“大宗祭放心,我只是去城中探探?!?p> 眼見著那身影消失在靜室之內(nèi),大宗祭的臉微微沉了幾分。
許久,室內(nèi)最后的一道身影消失,唯留下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