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初揭,車轱轆壓在地面的聲音,如同緊咬在牙齒上的紙張,有些發(fā)酸,上好實木制成的輪椅沒有方向的挪動,手掌堅實纖長轉(zhuǎn)動著車轱轆,面上隱隱有些怒意,周圍站著四五個仆人,都怯生生畢好雙手,站在一旁。
嬌艷女子幾步上前,按住了亂轉(zhuǎn)的輪椅,眼里還閃著淚光,她低下身子,蹲在輪椅前,慈愛目光里蘊含著道不盡的心酸:“衡兒,為娘請了閔生閣的大夫,你的腿會好的?!?p> 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謝佳衡慢悠悠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眸,蒼白唇角抿了抿,微微開合:“滾?!?p> “衡兒,你可千萬不要嚇唬為娘,娘只有你這么一個兒子?!迸宇~頭抵著他的手掌,全是眼淚。
謝佳衡猛然一揮手,將半蹲著的人掀倒在地,大吼道:“我讓你滾,你們都滾啊?。?!”
從那么高的階梯滾落,醒來時膝蓋以下就沒了知覺,這么些年來,他配合大夫的治療,哪怕雙腿已經(jīng)被藥湯泡得變了色、褪了皮,肌膚已經(jīng)被扎得無處落針,也沒有哪一刻比得過此刻的絕望,比得過他親耳聽到大夫說:“小侯爺?shù)耐?,只怕是不能好了?!?p> 粗壯的枝干撐至泥土色琉璃瓦前,完全掩住綠葉之后的身影,趙炎險些沖了下去,任憑他打也好,罵也好,別再這樣折磨自己,臨了,他只是往后縮了縮,融于盎然綠意之中。
雙腳剛剛落地,趙炎理了理衣衫,預(yù)備著往紫云間去一趟,倉促腳步從身后響起,眉宇皺了皺,他回首,碧衣女子頭戴紗簾迎面撞了上來,輕輕一個側(cè)身巧妙躲過。
哐當(dāng),謝小侯爺送他的玉環(huán)被撞到了地上。
風(fēng)馳電掣間,他拽住了匆忙的身影,上下打量了一番,雖是一副風(fēng)流模樣,眼里更多了幾分冷然:“姑娘,撞了人,何故連個道歉都不說,就一走了之?”
掙扎的手,已是十分使勁,卻還是沒能松開分毫,另一只手忽然伸向懷里。
“你跑不掉了,抓住她,快抓住她!”四五個粗漢扯著喉嚨喊道。
趙炎顯然沒放在眼里,一手拽著她,彎身撿起玉環(huán),于嘴邊吹去壓根就不存在的灰塵。
“誰在外面,還不快去看看,打擾了衡兒靜養(yǎng),仔細(xì)你們的命!”隔著厚實墻壁,都能聽到女子焦急憤怒嗓音。
趙炎心思都落在了墻里的聲音,回過神來,手早已松開,不遠(yuǎn)處又有一批人追了出來,年邁管事最先看清,卻舉起棒子大喊道:“抓賊,快來抓賊?。 ?p> 他以最快的速度避開,只是怕佳衡聽見他的名字難受,一路上他拐了幾個彎,又跳過幾顆樹,停在了狹隘的巷子中,所謂冤家路窄,大抵不過如此。
碧衣女子戒備著神色看他,腳裝作不經(jīng)意的往后挪動,最終抵在冰涼堅實的墻壁之上,趙炎覺得頗為有趣,撩開袍子徑直坐在石階前,挑了挑眉,大約在說:跑啊,怎么不跑了。
紗簾擋住女子些微緊張,這可是她求了裴文熙好久,才有這樣向阿召展示能力的機會,怎么就接連撞上了這么些個無賴,前面的幾個大漢雖然身材彪悍了些,但也就是個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她選擇跑,是因為不想橫生枝節(jié),可眼前這人,她方才試了試,是真的打不過。
“你們誰看見了那個敗類,就給我往死里打,小侯爺受了這么多苦,誰能重傷他,夫人重重有賞。”
聽這聲音,是謝佳衡身邊的管沒錯,趙炎愣了愣,把玩著手里的玉環(huán)啞然失笑,正逢此時,眸光瞥見了緊靠墻壁的碧衣佳人。
“這…唔唔唔…”
就著遮擋的紗簾捂住嘴巴,趙炎緊緊死摟著她不讓其發(fā)出聲響。
“這里沒有,去下一處吧?!?p> 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子夜得了裴文熙命令,一路隨行躲在不遠(yuǎn)處保護(hù)冬錦,拇指已經(jīng)抵著劍柄,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劍而出,終于還是停了下來,同樣,臨行前鳳召也曾說過,要冬錦吃些苦頭。
趙炎側(cè)著臉,透過壓下的縫隙,瞥見了面容,算不上絕色,卻很干凈,小圓臉因為憤怒氣得通紅,雙頰微微鼓起,顯得有些淘氣,他如同往常一樣,只是小小的作弄,隔著簾紗吻在臉頰:“小美人,這便算作你剛剛想出賣我的代價。”
懷中身體變得極為僵硬,趙炎調(diào)戲過這么多女子,像她這樣呆若木雞的還是頭一個,不禁來了些興趣,剛想再逗逗她,腳下猛地一痛,被踩了一腳,還未反應(yīng)過來,她已從懷里掏出一塊不知抹了什么的破布,捂在鼻息之間。
未及還手,四肢已經(jīng)脫了力,猛地倒了下去,方才嬌弱的女子瞬間換了副模樣,指著他惡狠狠地說了些什么,可他一個字都沒能聽清,唯獨能感覺到的是,身上被踹了好多腳,重是重了些,好在也沒有造成攸關(guān)性命的傷害。
那樣一場不同尋常的初遇,趙炎至今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吧,緣分的開始了無聲息,結(jié)束反倒轟轟烈烈?這是哪里的道理?不,他不許。
兩個時辰,他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動不動,坐得筆直,霍靖被小花帶回宮去,走之前,她雖不知道兩人究竟因何事爭執(zhí),但念及冬錦剛剛失了孩子,還是忍不住勸到:“光昱,你對她好些,錦夫人剛剛失去孩子,身體難免有些孱弱,你且多陪陪她?!?p> 這話自不必她說,趙炎也會這樣做,只是他連心都給了冬錦,還能如何對她好,他僅剩一副軀殼,卻也是她不愛的,這樣想來何其可悲。
連著幾日,他都陪在冬錦榻前,時而睜著通紅的眼睛發(fā)呆,時而含著晶瑩珠光傻笑,趙熒來時,他宛如被吸干血液的枯骸:“兄長…”
悠長一聲,沒能喚回神思,趙炎怒極,端起桌上涼透的茶水潑了上去,茶水連著茶葉四濺,他總算有了反應(yīng),卻是下意識護(hù)住床上人的面容,不讓水漬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