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戛然而止的列車

45號許文錚

戛然而止的列車 五七零八 1842 2020-04-07 09:30:17

  許文錚一直很安靜,似乎對火車誤點沒什么反應(yīng),他的手機(jī)和別人不一樣,也一直很安靜。火車停車到現(xiàn)在,他只打過兩個電話,一個給妻子,一個給兒子,在電話里他當(dāng)然沒提火車誤點的事。他跟妻子肖潔薇說了幾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問她周末有什么安排,肖潔薇有些意外,許文錚什么時候關(guān)注過她的周末安排,她說,和朋友去做做美容逛逛街吧,許文錚噢了一聲,肖潔薇那邊沒什么聲音了。頓了頓時,她沒問他到了沒有,沒問他這次又去哪里,這么多年,她習(xí)慣了,這樣出門的怪癖沒法改,最初幾年肖潔薇吵過幾次,慢慢地懶得吵了。許文錚打電話給兒子,兒子好像急著去打球,心不在焉地應(yīng)付幾句就斷了通話。許文錚突然有種莫名的失落感,他真自由,結(jié)過婚的人少有這樣自由的吧。

  有一個號碼,許文錚曾想撥出去的,想了想,終沒撥。已經(jīng)誤點五個小時,按正常情況,他該到站了,也就說江梓這時應(yīng)該等在車站了。他沒打電話問,也未接到她的電話,他知她有足夠的耐心,都知道對方會等,就算碰不上。

  第七年,許文錚和江梓就沒見上面。許文錚是按原先的日子去的,那天晚上,他在山上等到半夜,江梓未到,原本她總是在黃昏到來,偶爾一兩次拖到黃昏之后。許文錚整夜沒睡,包著棉大衣坐在月光里,耳朵聽著周圍的聲響。第二天,許文錚在帳蓬里睡了大半天,晚上仍然等,江梓還是沒來。天亮?xí)r,許文錚下了一趟山,在山下買了些食物和必用物品,準(zhǔn)備再等兩天,他不相信她會不來,除非有什么事。這個念頭讓許文錚站住了,他突然想,是因為去年那件事嗎?去年,他們在一起了。許文錚很快否定掉這個想法。

  準(zhǔn)備上山時,許文錚的BB機(jī)響了,是妻子肖潔薇的留言。許文錚給家里打了電話,肖潔薇話里帶著哭腔,兒子發(fā)高燒,已經(jīng)入院,現(xiàn)朋友幫忙看著,她回家給兒子收拾衣物用品。許文錚上山收拾了帳蓬,當(dāng)天趕車回家。

  第八年,許文錚仍在那個固定的日子上山,整個下午,他等得有些惴惴地。黃昏時,江梓到了,慢慢走近前,朝他微笑著,他站起身點點頭,兩人都沒提去年沒碰上面的事。

  那天晚上吃過東西后,許文錚指指角落那個小洞——洞口被許文錚用一塊涂了泥色的舊木板掩著——問:“我們到里面坐坐?”江梓開玩笑:“這不是內(nèi)心深處不為人知的角落么,我能隨便進(jìn)去?”許文錚笑笑,說那就去探探內(nèi)心吧。江梓起身,拉了許文錚的手,兩人貓腰鉆進(jìn)小洞。

  從未碰到這樣純粹的黑,完全失掉了方向感和空間感,兩人在黑暗里默默立了許久,只有拉著的手感覺得到對方。許文錚突然開口:“這地方可以變成窄得無法轉(zhuǎn)身的暗角,也可以變成闊大到?jīng)]有支撐的太空?!苯鳑]答話,只是拉著他的手稍稍用了力,算作回應(yīng)。

  他們摸索著找塊較平的地方坐下,許文錚問:“要不要點燈?”

  江梓說:“既要進(jìn)來,就沒必要吧,要燈的話在外面大洞光亮得多?!?p>  兩人于是坐在黑暗里,不時觸碰著彼此的指頭,以確定身邊有伴。江梓說:“這就是你說的,人心里的暗角?難怪不大有人愿意進(jìn)入這個暗角,這樣的地方,想找到能一起呆,愿意一起呆的人該多難,不愿意讓別人進(jìn)來,一個人呆著,又是自找罪受?!?p>  許文錚說:“這一角才是最真實的所在,但很多人自己不愿掀這個角,更別說引別人進(jìn)入。”

  “有人大概因為好奇進(jìn)去過,也許會自己嚇住?!?p>  “所以很多人對這個暗角背轉(zhuǎn)身,或者像我那樣,將洞口很好地偽裝,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自己也自然而然忽略掉?!?p>  “有沒有人的這個角落里亮著光,他再不害怕?”江梓聲音有些飄。

  “有的?!痹S文錚很堅定,他在黑暗里笑了笑。

  江梓說:“這真讓人高興。”

  “可也有這樣的人,一輩子不知道有這么個暗角,他也不覺得欠缺什么。”

  “是啊,那么多人無意識著或隱著捂著,一輩子照樣過去,我們又自找麻煩,這些話也是不能在山下說的。”

  “你怕人笑話?”

  “別人笑不笑與我什么相干,只是這些話在山下說就假了。”

  許文錚手指碰碰江梓的手,表示明白了。江梓突然提起去年的缺席,說她其實是來了的,只是半路接到消息,父親突然去世,她即刻轉(zhuǎn)回去了。父親已經(jīng)躺了半年,醫(yī)生早下了悲觀的結(jié)論,她和哥哥姐姐一直輪流守著,但接到消息時,她內(nèi)疚得胸口發(fā)痛。

  “覺得父親去世好像和我有關(guān)?!苯髡f,“如果父親去世時正好在床前,我會很輕松,因為半年來父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我希望他解脫。我的內(nèi)疚表面看起來是為父親,其實是為自己,我在害怕什么呢?”

  許文錚握著江梓的手,不出聲。

  “如果不是走進(jìn)這里,這些話也許我永遠(yuǎn)不會說出口,甚至想都不敢想?!苯魃钌顡Q口氣說,“我自認(rèn)為極愛父親,但聽到他去世的消息,第一反應(yīng)不是悲傷,而是內(nèi)疚,怕世人的說三道四,這多么可怕?!?p>  許文錚緊緊抓住她的手,給她溫度也給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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