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正津津有味地吃著粥,忽然見凌蕭回來,嚇得一個哆嗦,手里的碗差點掉了。
“哎喲喲,哎喲喲......”他把碗放下,拍著胸脯哀聲叫喚著,順了會兒氣才道,“公子怎么又回來了,可嚇了老漢我一跳!”
凌蕭也不與他廢話,一只手將沈青阮扶住,另一只手向他伸了過去。見狀,老漢立刻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兩只小眼睛慌得四處亂轉(zhuǎn)。
“我不要你懷里的東西,”凌蕭道,“把粥給我?!?p> “啊......啊?”老漢一時沒聽懂。
“把粥給我?!绷枋捰种貜?fù)了一遍,腹內(nèi)適時地響起“咕嘰”一聲。
老漢看了看他的腹部,這才意識到他在說什么,連忙彎下腰去,直接把陶罐端了起來:“來來來,都在這兒了。老漢一年到頭都舍不得吃一次白粥,見和小公子投緣,狠狠心熬了一大鍋。還以為要白瞎了,沒想到小公子又回來了。這下可好了,這下可好了......”
凌蕭懶得聽他啰嗦,餓了這幾日,眼下聞見白粥的香氣,就跟餓死鬼投胎似的,也顧不得燙,一把把陶罐搶了過來。
四下看了看,似乎只有那只方才被老漢抄在手里的大勺能用。他長臂取了過來,舀了滿滿一大勺,唏哩呼嚕地喝了下去。一勺喝完他才覺出燙嘴,又忙不迭地扇了扇風(fēng),這才覺得腹中溫?zé)?,五?nèi)熨帖。
他長長吁了口氣,慢下動作,把沈青阮和陶罐都放到地上,自己也蹲了下去,又舀了一點粥,搖晃著放涼了,這才小心地喂到他嘴里。
可沈青阮完全沒有意識,被他灌進(jìn)去的粥又從嘴角流了出來。他怕弄臟了衣服惹他不快,連忙手忙腳亂地用衣袖替他擦拭。
那老漢見他不行,走上前來,想幫忙,卻又不敢觸碰,只能比劃著道:“你這樣不行,得喂一口下去就仰一仰他的脖子,像這樣......”
凌蕭看了他一眼,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喂一口就仰仰沈青阮的下頜。果然奏效,喝進(jìn)去的粥沒再吐出來。他心下一喜,慢慢喂著,直到喂完了一大勺。
“唉,唉,這就行了。”那老漢又道,“他昏著身子弱,比不得你,吃這么多就夠了?!?p> 凌蕭也正有此意,便不再喂,自己將一陶罐的粥都喝完了,然后在老漢肉疼的目光中將陶罐遞還過去。
吃飽了,也該上路了。他將沈青阮重新背到背上,直起身來,向外走去。
“哎.....”老漢叫了一聲,又追了上來。但追上來也不知道說什么,有些尷尬地立在院門邊。
凌蕭想了想,對他道:“一枚玉帶鉤已經(jīng)足夠你一年的用度,那枚金鑲玉能不用便不用。若是非用不可,便將金環(huán)拆下來變賣了,所得足夠你幾年吃穿。玉佩盡量不要示人,便是非要賣也要長個心眼,莫要再因一時貪財賠上性命。”
見他又將方才那人的話重復(fù)了一遍,老漢抬手摸了摸胸口,面上閃過一絲忌憚之色。
“欸,老漢記住了。”他道,又問,“你們這是打算去哪兒???”
聞言,凌蕭怔了怔,沒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眸。
見狀,老漢也沒細(xì)問,抬手指了指一個方向:“沿著這條路走上一兩日,就能到山窩窩的鎮(zhèn)子里——哦,就是我原來住過的鎮(zhèn)子。你們要是不知道去何處,就先在那里歇歇腳吧。老漢在鎮(zhèn)子邊上靠近山林的地方還有一間房舍,叫徐園。都是祖業(yè),當(dāng)時家底敗光了,剩下的都折算了賠了出去,只有這間房舍是我娘的陪嫁,他們不知道,我為了躲債藏到林子里,以后也沒敢回去過,這么些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在的話想來也破敗得不成樣子,小公子若是不嫌棄,便去住著吧?!?p> 聞言,凌蕭倒是有些驚訝,也不知該說什么,只得道了聲謝。
“哎喲,說什么謝喲?!崩蠞h卻舒朗地笑了,“老漢是貪財,但并不是壞人,有一句話說得沒錯的——老漢一見小公子啊,就覺得投緣。原想著總算有了個伴,能在這荒山野地里陪我些日子。但眼見著小公子身上還有要事,老漢也不能強(qiáng)留,便是贈予一間屋舍,讓二位公子歇歇腳也是好的?!?p> “如此,多謝了。”凌蕭抱拳一揖。
二人作別,凌蕭背著沈青阮繼續(xù)上路,老漢倚在門邊悠悠地看了一會兒,直到他們的背影徹底隱沒在樹林中,他也短短地嘆了口氣,又回到院子里,哼著小曲兒,將陶罐里的殘底挖出來,又在四壁上刮了刮,直到吃了個精光不剩,這才從懷中掏出那枚金鑲玉,借著日光小心把玩起來。
吃了粥,身上又有了力氣。凌蕭背著沈青阮一路疾走,走到日頭將盡,他挑了棵大樹跳上去,在樹窩里躺了,怕沈青阮在睡夢中掉下去,便讓他趴在自己身上,二人就著這個別扭的姿勢胡亂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天光剛亮就繼續(xù)趕路。
果然,在這一日日暮之時,眼前的樹木終于稀疏了些,漸漸地,能聽見隱約的人聲。再往前走幾步,豁然開朗,從半山腰望下去,只見屋舍參差,小路縱橫,竟是一個不小的鎮(zhèn)子。
時辰不算很晚,鎮(zhèn)子上還熱鬧,他望著眼下騰騰的煙火氣,腦中又有什么記憶翻涌出來。他仿佛看到一個與他年紀(jì)相仿的公子哥兒,濃眉大眼,生得甚是精神。他身邊跟著一個年紀(jì)稍小些的丫頭,說是丫頭也不像,因為她的舉止做派都更像個小子。二人似乎甚是親密,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他這么不喜歡吵鬧的性子,看見他們竟然也不煩,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美好。
心情忽然愉悅了起來,他又把沈青阮往背上抬了抬,然后沿著鎮(zhèn)子外的小路一路找去。
本以為要找好一陣才能找到,卻不想沒走幾步就到了。原以為就是間茅草屋子,走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那竟是一座占地頗廣的園子。
怪不得要叫“徐園”,望著門匾上兩個掉漆的大字,他心下暗道,抬手推了推門,掛著大鎖。他又退出來,來到院墻邊,提腳躍了進(jìn)去。
靜了靜心,聚力于耳,確認(rèn)沒有他人的氣息,他沿著園中小路慢慢探索起來。
其實外面看著面積不小,但屋舍占據(jù)了大半地界,剩下的園子也就那么回事。園子中間還有一大片水,因著西南雨水豐沛,荒廢了這么些年也還沒干。水面上鋪著九曲橋,這一來又占了不少地方,剩下的地面就更少了。
他順著九曲橋走到水面后的屋舍前,又抬手推了推門。這一次房門倒是被輕松推開了,里面飄出一陣濃郁的塵氣。
他往后站了站,等塵氣散盡再走進(jìn)去。此時外間的日光已經(jīng)很暗了,他在屋內(nèi)翻找了一通,終于從墻邊的小柜里翻出幾個覆滿灰塵的火折子。
他將蓋子拔下來,用力一吹,沒想到,過了這么久火折子還是一吹就著了。隨著火苗漸熄,空氣中彌漫起一陣淡淡的松香味。味道很淡雅,一點也不刺鼻,立刻給了他熟悉的感覺。幼時在家中,前些日子在殞劍山,這個味道似乎都常常陪伴著他。
看來那老漢沒說謊,這樣的火折子一般家庭是用不起的。這些日子游歷四方,他也算是見識了各色各樣的火折。質(zhì)量差些的不僅沒有這樣錦上添花的香氣,甚至連基本的功能都做不到,非要人吹得腮幫子都疼了,才肯蹦出那么一絲半縷的火星。
這一絲松香讓他與先前種種又有了些許聯(lián)系,他緊緊握著那根細(xì)細(xì)的火折,轉(zhuǎn)頭在桌案上找到了幾只散落的蠟燭??礃幼舆@里先前也放著燭臺,但不知是被搶了還是被拿去變賣了,如今只剩幾只燒了一半的舊蠟燭。蠟燭都有兒臂粗細(xì),他把蠟燭排成一排墩在桌案上,一一點了,室內(nèi)頓時亮堂了許多。
打眼一看,屋內(nèi)空空蕩蕩,除了幾只笨重的家具,一應(yīng)裝飾擺設(shè)已經(jīng)一點不剩。他隨意看了看,又往堂屋后面探去。
廚房,書房,臥房,一應(yīng)俱全,都與先前的堂屋一般無二,除了不好挪動的家具,可以說是家徒四壁。還好幾間臥房里都還有床,尤其是下人房里,床上的被褥都還留著,只不過年歲太久,已經(jīng)發(fā)了霉。
他隨手把一張被單撕碎了,回到正屋的臥房內(nèi),將床架上的灰塵撲打干凈了,把沈青阮放了上去。
床板很硬,要是換了平時他定要牢騷。但昏睡中的他就像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一聲不吭,靜謐的臉上沒有半絲不豫的波動。
凌蕭輕輕嘆了一聲,移開眼神,方才過來的時候在院外看見了一口井,此時便過去打了一桶水,把剛才的被單完全撕成四方的小塊,然后洗凈了,回到臥房里,里里外外都擦拭了一遍。
臥房頗大,一切都做完了,他也疲憊起來。見沈青阮睡得正香,他也在他旁邊躺下,紫霄劍放在枕邊,幾乎是一瞬間就沉入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