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作為當(dāng)朝駙馬的任曲直都不能直接審理,而是要覲見皇帝后才敢向天下公布的一件大案——吳清平案。
原來那吳清平在朝堂之上雖然看起來兩袖清風(fēng)、賢明謙遜的樣子,但其實(shí)在任曲直的例行每年大檢之中,發(fā)現(xiàn)了邊疆的軍糧軍餉有九成都不知所蹤,細(xì)細(xì)追查下來,發(fā)現(xiàn)這些竟然全部讓這個兵部尚書吳清平吞了。
任曲直可憐邊疆的戰(zhàn)士們食不果腹、衣不避寒而堅忠愛國,決定仔細(xì)調(diào)查這個吳清平。
他的父親的事跡他倒是聽過,那個時候他才十來歲,就已經(jīng)聽說有個忠義英武的巫族人,為了救啟朝、為了救皇帝而不顧自身性命的故事,當(dāng)下那首“黎救王頌”還時常在大街小巷中由兒童們傳唱。因?yàn)樗赣H的緣故,任曲直也不太愿意相信吳清平會有如此傷天害理的行徑。
一千多年前的啟朝可謂是民風(fēng)淳樸而國泰民安,而這其中,吳清平一犯貪污結(jié)黨,二犯嬌淫擄掠,三犯泯滅人性,當(dāng)暗查結(jié)果出來后,任曲直也有些不可思議。他和他交往雖不深,但吳尚書的高風(fēng)亮節(jié)是有目共睹的,他一時有些猶豫,但他知道自己的部下的能力,絕不會出什么差錯,更不會是什么誤會。他雖然下定了主意要罰,但他還是遞了帖子,進(jìn)宮見了皇帝,說明了情況。
于是,五天后,吳清平一案開始審理。
一番證據(jù)和證人指認(rèn)下來后,吳清平也無話可說,他雖然講究斬草除根,但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自己也想到過總有落馬的那一天,只是不曾想,他竟然還沒有孩子就要被貶了。
“吳清平,朕念你父親對朕有大恩,對大啟有大恩,故愿意扶持你,幫助你族人,為何你卻不行大義之事,犯下如此大錯!”皇帝見他認(rèn)罪,氣急而怒,指著他大罵。
“念在我父親的大恩?難道你那不是對我父親的愧疚嗎?我父親出發(fā)來皇城時身強(qiáng)體健,就是為了啟朝的國運(yùn)而愿意出山去干涉天意。你可知道天意是不可為的!我們特圖一族以樹靈為養(yǎng)分,才能行通靈、占卜一術(shù),我們族人向來深居大山之中,不愿意破壞上天的之意,若是執(zhí)意如此,就要以一整棵百年大樹的樹靈為引,以自身一半的巫力為代價,參透更深更具體的天機(jī)。”
“本來,父親雖然疲憊不堪,耗費(fèi)了很多巫力,確實(shí)身體孱弱,但他不應(yīng)該如此早就殞命的,我本來還以為你是看我族可憐,誰曾想,我細(xì)查之后才發(fā)現(xiàn),你這狗皇帝根本就是恩將仇報!”
“我的父親根本不是耗盡巫力,逆天而死的,他是因?yàn)橹辛硕?!那刺客毒針上的毒不過是些常見的“落英”,我族人本就居于毒瘴之中,早就百毒不侵了,而我父親更是如此。那令他最后七竅流血而死去的能是什么毒藥,自然是你宮中用作皇家毒刑的“皇棋”了?!?p> “一派胡言!朕早就將毒藥給特圖黎了,他如何是毒死的,朕也不清楚,朕念你喪父,只判你舉族流放,即日執(zhí)行,你退下去吧。”皇帝聽他這么一說,也覺得那日特圖黎的死狀確實(shí)很像用了毒刑的宮人的樣子,不由得有些羞愧,也不知道為何那特圖黎沒有服下解藥,導(dǎo)致今日如此的后果。
“我不稀罕!你如今可是默認(rèn)了!你就是恩將仇報的白眼狼,今日你若不給我的父親磕頭謝罪,我定做鬼也不放過你!”
“狗皇帝,有本事就殺了我,殺了我一個,我還有我的族人,他們早就準(zhǔn)備好了,只要你敢動我,他們將傾盡所有要你陪葬……”
皇帝本來的那些內(nèi)疚之意被他這席話逼得全部變成了盛怒,他咬牙切齒地說:“很好,既然你族人將會為你報仇,那我就殺光你的族人?!?p> 于是,本該只判流放的吳家被這場爭吵惡化成了火刑。
那日,大人都將孩子鎖在家中,生怕那烈火燒人的場景將孩子們嚇壞了。任曲直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一邊勸吳清平認(rèn)罪,一邊替他求情,可是皇帝拂袖而去,而吳清平卻也一直之中滿帶恨意的眼睛瞪著他,一個字也不說。
行刑的人是個曾經(jīng)被吳清平迫害過的人的遺孤,他將吳清平領(lǐng)上瞭望臺,那里能看見曾經(jīng)亭臺樓榭、流水花繁的吳府,現(xiàn)在正在烈火之中化作飛燼。吳清平咬住唇齒,眼中逐漸露出野獸一般的恨意,他的族人,他悉心愛護(hù)的族人都在這場大火中喪生,甚至不會有一塊葬生之地。
當(dāng)他也慢慢地失去意識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他父親說的那句話,他突然在死亡的火焰中明白了那句奇怪的話的意思了。
“不是啟朝,是特圖,不是皇上,是你?!?p> 原來,十年前,父親最后用樹靈占卜到的結(jié)果是自己的族人將滅族,而不是啟朝的滅頂,他便以身死救主為恩,換皇帝對特圖的一個庇佑。誰知特圖清平竟然還是帶著自己的族人走向了滅亡。
那又怎樣!最后令他全族大大小小幾百人在火中喪生的就是那狗皇帝,他要報仇!讓他上了刑場,蒙上如此污名的是那任曲直,他更要報仇!
來到了未名路的他恨意漸濃,無論如何都不愿意進(jìn)入鬼城,突然他感覺到有個邪惑的東西進(jìn)入了他的魂體,是畢厭!他們族中的神獸。他向來通靈氣,也許是畢厭感受到了自己的落魄與怒氣,附身在自己身上,他頓時大喜。
畢厭是他們特圖族的神獸,他們幾萬年前因?yàn)槭妊?,殺了一個落單的小仙用了他的仙血,誰知到那小仙是個偷偷穿了普通仙君的衣服下凡間游玩的天帝之子,如今他的仙血全部被畢厭一族飲盡,差點(diǎn)魂飛魄散,雖然命最終還是救回來了,但卻再也不能投身仙族。
天帝當(dāng)然大怒,于是將他們原本廣布人界的五萬畢厭殺得只剩百只,并且封印了他們?nèi)康难Γ挥幸荒暌淮蔚臋C(jī)會能夠在八月初六或十月初六這兩個鬼門打開的日子沖破封印。
只是畢厭一族本來就是附身靈魂的獰獸,所以哪怕它被封印了,仍然可以感受到特圖全族的覆滅,也能感覺到吳清平的絕望。這可是很好的機(jī)會,如果他能最終將吳清平的魂體占為己有,那么天帝的封印對它來說就根本不是問題了。
只可惜鬼城的守門女子實(shí)在厲害,它沒有解封的時候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正當(dāng)他們絕望時,畢厭突然聞到了些惡心的味道,那個味道有些像是岐花花蕊的味道,又充斥著討厭的神族的所謂的圣潔的味道??磥硎巧窠绲娜苏愤^此處,哼,機(jī)會來了!
他想出一計,讓這個神族帶他們出去,等出去了,只要躲著些神族的人,那人間就沒有可以阻止他們的了。剛巧他們遇到個傳說中面冷心善的靖光神女。
吳清平聽畢厭的話,大肆地演了一出苦情戲,還擠出幾滴地獄少見的淚水,寒光見他思念家人,雖然自己沒有家人,不太懂他的那種凄切之情,不過還是退開了鬼差和那名守城的黑衣女子,讓附在吳清平腳上的畢厭和吳清平一起出了地獄,成了一名游魂。
那大概是人世間幾萬年來第一個沖出了未名路的現(xiàn)世之界的魂魄了吧,此后的人多多少少都是踏著吳清平的腳步出來的。
吳清平回到塵世時,本想去找皇帝報仇,殺了他和他的兒女??墒腔蕦m的宮門他都進(jìn)不去,若是想要硬闖,宮門上的辟邪圣物——朗木雕花就使能使他虛弱三天,而皇帝和他的子女們也許是有神族的照拂,畢厭無論如何都近不了他們的身。
而畢厭也早發(fā)現(xiàn)了,魂魄在人世間是什么都碰不到的,他在這里就如同浮塵,對任何東西都不能造成什么傷害。他嘗試去找他的族人,可是他們都陷于沉睡之中,直到那年的八月初六,畢厭才終于知道他應(yīng)該找誰報仇了。
沒錯,那就是任曲直。
他每年的八月初六和十月初六都可以解開封印,他便趁著這個時候殘忍地殺害了任家的孩子們。小孩子的心智還沒有成熟,他在晚上慫恿、迷惑他們,他們就乖乖地跳下了城樓或是生了些怪病,早早地就死了。
一直到元槿公主生了一個男孩,畢厭卻再也不能近他的身,因?yàn)樵壬砩系幕首逯獙λ匀挥泻艽蟮耐{,他便只得作罷。于是畢厭千百年來,無論如何殘害他們,任家仍然每一代只能生下一個男孩,這就造成了任家家世雄厚、卻始終世代單傳的局面。
直到任瀛出現(xiàn)了,他居然從小能看見鬼魂。吳清平虐待他,在這二十年里總算體會到了復(fù)仇的快意,可是無論他們怎么罵他,怎么咒他,那個任家小子卻始終不肯泄氣。后來他聽說當(dāng)年慘遭屠族的吳清平原來在外面還有一個不為人所知的遺腹子,吳清平幾經(jīng)尋找,才終于知道那個孩子的轉(zhuǎn)世所在。
他看他過得很好,未來一定也能平步青云,前途似錦,便稍有慰藉。后來出現(xiàn)了那個和靖光神女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她居然憑借著一塊破石頭將畢厭弄得只剩一灘黑水??墒歉杏X到畢厭消失了的吳清平卻有些心平氣和起來,他想:罷了,一千多年了,算了吧,他已經(jīng)累了,那個雖然算得上清政愛民,但多少有些暴政的啟朝皇帝后來也死于不治之癥,啟朝也不過傳了幾代就又被立朝替代,元家也只是化為史書上的一角,一千多年的復(fù)仇他也算是成功了。
吳清平也回到地獄后,凡世的任瀛再也不是世代單傳的命運(yùn)了,他雖然不知道什么時候瘸了一條腿,但他后來三十歲時娶了在大學(xué)認(rèn)識的一個清麗高挑的女子。女子名叫立霜寒,和任瀛一樣也是個教授,生了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受盡婆婆的無限寵愛。
也許是因?yàn)楫厖挼臒熛粕?,也許是因?yàn)閰乔迤接种匦禄氐搅说鬲z,總之,凡間再也沒有人記得那個可怕的千年亡魂畢厭,也沒有人記得有個叫做李寒光的女子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琿春堂。
松本栢
上卷完,啊如果有人看到這里的話,拜托了請給個回應(yīng)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