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迷霧,一重重的黑灰色迷霧層層籠罩著李寒光的視線,令她完全睜不開眼睛,勉力張開卻只能擠出眼淚,而自己的眼睛卻仍然仿佛粘了膠水牢牢地閉著。她稍微感覺了一下周遭的環(huán)境,自己好像已經(jīng)被捆在這迷霧之中成掙脫不開,強烈的束縛感和壓迫感讓她有些煩悶。
許久許久以后,她的每一根發(fā)絲、每一寸肌膚都有了這種黑灰色迷霧的味道,那是一種潮濕的塵土和草腥味,有些像郊外下過雨后的山野之間的味道,還有一種慢慢地變得越來越濃烈的香味,擾得她的頭緒有些亂。
現(xiàn)在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在人間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地面上、深深的地下還是飄在半空中,她的感覺不同于這三種中的任何一種是一種特別的感官體驗——身體輕飄飄的,但是又有一些有重量的實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站著的還是躺著的,她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感覺不到環(huán)境的溫暖或寒冷,聽不見聲音,更不知道的是她將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要去干什么。
在這奇怪的境地之中,她的腦子空白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一直到她聞到的那種香味漸漸地變得更濃、更沁人心脾,她才漸漸地想起來:對了,沒錯,自己確實是死了。
這個原來就是死亡的味道,真是奇怪的味道。
在這種味道慢慢地變得更濃的時候,她也想了起自己死前的最后景象。
那獰獸畢厭十分兇猛,幾番重創(chuàng)之下,于她這本就受了重傷的身體實在是難捱。不過萬幸中的是,自己也算是和它同歸于盡了,自己雖然死了,但它也灰飛煙滅了,不然留任瀛自己一個人對抗已經(jīng)瘋了的畢厭,恐怕這輩子自己是會死不瞑目的,幸好幸好是她自己。
寒光知道那個人無論如何都會好好的,她了解他。也許自己死后,一開始會有些心痛,但未來沒有了畢厭的騷擾和威脅,他也許就能夠放下心中那些痛苦和奇怪的經(jīng)歷,從此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娶妻生子,并且將自己淡忘成夢。
他也一定會好好地和王姨李叔他們說明白的,不管是騙他們還是實話實說,總有一個完美的結局。自己本來就不過是一個不請自來、來路不明的乞丐,他們只是對這個乞丐太好了,如今就當是這個乞丐忘恩負義、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就又重新消失于人群之中就好了。
只不過她想要報答他們的心愿倒是實現(xiàn)不了了——自己如此不辭而別,果然是應了自己以前的憂心,給這些善良的人徒留一生負擔和悲痛的回憶。
她想起來這些事情以后沒過多久,眼睛前的迷霧漸漸地消散開了,寒光便漸漸地能夠清楚自己是直立的,并不是漂浮在霧之中。但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像正常人那樣站立和自發(fā)的行走,她好像在被后面的無形的手推著在往前,不過那力道溫和而均勻,仿佛是一陣清風。
她慢慢地用眼睛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先頭那霧并不是黑色的,而是一種類似于奶白色的淡薄的霧靄,現(xiàn)在正在慢慢地散去。只是那速度之快都讓她有些懷疑這霧靄是在外頭的花海之中還是在自己的腦袋里了。
當這霧靄終于散盡時,視線中也一片清明時,前方便出現(xiàn)了那條未名路。
是了,這一定就是那條未名路了,她也突然想到:那剛剛那聞到的原來就是這些岐花的香氣。
她聽霖鈴說過很多次,但霖鈴這三年卻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或是類似的香味去表達自己曾經(jīng)聞到的味道。
寒光也是。
那岐花花香不像是花香,不像是果香,不想草木之氣,也不像是食物的香味。總之那根本就不像他們所在的人世有的的任何的味道,也找不到任何東西的味道能夠替代這種花香。但是聞到岐花香氣的人不論男女老少,卻都覺得愉快輕松,有一種奇怪的情愫從心底慢慢地萌發(fā),他們突然就愿意在這花香之中洗盡鉛華,忘記愁苦。
而寒光在這種奇怪的松懈之意之中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覺和歸屬感,是來自那種很久遠很久遠的召喚。這花香、花瓣的樣子對她來說好像并不是陌生的,但在她的記憶之中,的確是沒有見過岐花、聞過岐花的,但是這份歸屬感和回到她自己的房間一樣,是一種淡淡的、而又全身心地放下心來的舒適感覺。
岐花的花朵形狀不一,和霖鈴說的一樣,姿態(tài)萬千,沒法概括它的形狀,只知道遠看是紫藍色的花瓣,花瓣都是單瓣的,每朵花的花瓣數(shù)也不太一樣,有的像桃花的花型、有的又像蘭花的花型,只是都是藍紫色的,花蕊則呈現(xiàn)出一種淡淡的米黃色。路邊的花只能看見花朵,花莖,看不見花朵的葉子,所以看向遠處是一片藍紫色的云霧,而不是花繁葉綠的景象。
她并沒有時間去仔細欣賞這片美景,因為那道清風已經(jīng)開始催促,于是自己的肩部、腰部、腳腕開始自己活動起來,寒光便被動地向前方走去,她的衣裙袖口卷動腳邊的花束,那沙沙的聲音好像在說:趕路、趕路。
她便開始專心地行走在這條狹窄的花徑上,腳底下是松軟卻不臟的泥土,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前后都是空蕩蕩的,花朵仍然是團團綻放,路也仍然是那么窄,她漸漸地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往前進。
但很快,她就認識到她的這條路很短,因為她不過走了幾步路,還沒有想起來什么就已經(jīng)能夠遠遠地看見那堵黑色的城墻。那道城墻長而高,看不見城墻的盡頭,黑色的城墻和無邊無際的岐花花海糾纏在一起,看不出紫色和黑色的分界線在哪里,寒光突然就和數(shù)萬萬曾經(jīng)也看到過這樣的場景的人一樣,有些好奇:這么多年了,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去到城墻的最后一塊城磚那里,不知道在哪里能不能看見岐花的花海盡頭。
“未名路有長有短,走在這條路上你將會回憶起你此生所經(jīng)歷的一切。”霖鈴的話還歷歷在目。
寒光感覺自己走動了幾步,果然她的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一幕幕熟悉的場景,可是……
寒光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第一幕就是從昏倒在琿春堂的門檻前開始的,她聽見了那個老阿姨驚慌焦急的聲音,那是她當時不曾留意到的。
只是,那她的曾經(jīng)、她的幼年呢?一歲,兩歲,三歲……所有以往的年紀的記憶呢?都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