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素肉丸(二)
次日天仍朦朦亮,朝顏便起身,做素肉丸。一邊還餳了面,預備做餺飥。
她裹了面粉,正要將做好的素丸子下油鍋,便聽院門外有人在敲門:“姜姑娘可起來了?”
是夏夜歡留下來的那個侍衛(wèi),夏川。
夏山是朝青時常掛在嘴邊的那位,時常守在夏夜歡身旁,而夏川則是神龍不見首尾,只要夏夜歡一叫,他便出來。
不等朝顏喊,朝青已經(jīng)躥出門去,巴巴地給夏川開了門:“夏川大哥。”
朝青纏著夏山要拜師學藝的事,夏川是知道的。見朝青一臉諂媚,不由得想笑。但仍舊肅著一張臉:“遵公子命,夏川來驅(qū)趕霸占姜小哥家房子的人?!?p> 正在此時,油鍋中的素丸子被漸漸炸出香味。
朝青一拉夏川:“我姐姐做了素肉丸餺飥,夏川大哥先來吃。”
咳,昨晚他趁著亂,也添了兩碗米飯。噴香的米飯配上醬豆腐,此時那股特有的香味仍舊在胸膛間回蕩……夏川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口水,聞聞那股子香氣,爽快應下:“好?!睓M豎是遵了公子的命令來,他吃上一頓,應該不過分吧……
一只素青大瓷碗裝了滿滿一碗餺飥,上頭浮著五六只素肉丸,再點綴著翠綠的蔥花,聞著便覺得食指大動,可比在夏家的吃食熱鬧多了。雖然說吧,夏家的食材都是上好的,但因為三公子的原因,灶房所做的菜俱是分外清淡,油水也有點少。他們整日在墻頭間飛來飛去的,體力所耗甚多,那點兒油水早就消耗得干干凈凈了,有時候少不了還要到外頭買些什么包子爐餅之類的吃。
夏川端著碗,狠狠地往嘴里撥進了一大口餺飥,再咬一口素肉丸,真香!沒成想,這不起眼的西巷小院子中吃食竟然這般好!
若是知道夏川心中這樣想,朝顏非得狠狠戳一下自己的心窩子不可。昨日好不容易舍了銀錢買來的五花肉,竟然被吳氏拾去煮了;而后昨晚那一頓,又足足吃去了她與朝青十日的口糧;今兒早上吧,她覺著夏川要來,便一狠心,費了半鍋豬肉來炸素肉丸。既招待了早飯,夏川應不會再吃午飯罷……橫豎早飯比午飯要省錢多了,朝顏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夏川還沒有吃完餺飥,正房的門就開了,吳氏腫著一雙眼,拉著仍舊渾身瘢痕的朝葵,走到他面前,對著夏川哇的一聲就哭出來:“官爺,官爺,民婦知道錯了,民婦不應該算計那些蠅頭小利,將自家侄女給賣了……”
夏川正咬著素丸子,不上不下的,瞪著眼看著吳氏,又看看灶房里頭的朝顏。
吳氏又轉(zhuǎn)向朝顏:“好孩子,二嬸知道錯了。你看,朝葵還病著,你讓我們搬走,我們一時半會也不知道搬哪里去,這不是要逼死我們嗎?”
姜二成倚在門上,不吭氣。
朝青躥出來:“二叔,你家在西七巷不是還有兩間房子的嗎?”雖然他年紀小,但不代表他不清楚。
吳氏抹了一下淚水:“好孩子,二叔家的房子,那不是已經(jīng)賃與別人了嘛,哪能這時就要回來。何況那兩間房都破破爛爛的,哪里能住人……”
朝青差些沒被氣笑:“你將自己的房子賃與別人,反倒來搶占我家的房子,真是好不要臉?!?p> “朝青!”朝顏在里頭喊了一聲,卻仍舊沒有出來。
夏川終于將丸子吞下去,依依不舍地放好碗筷,嘴一抹,站起來,他個子高,此時居高臨下地看著吳氏:“你這婦人,可是忘了昨日夏州官所說?”
吳氏下意識地往后一退,雖然沒有吭聲,但是神情仍舊不服。她,她要與他拼了!
吳氏轉(zhuǎn)頭朝姜二成吼道:“死鬼,趕緊過來,將這不要臉的男人打出去!”
夏川眼一瞇,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呀!他一伸手,猛然吼道:“拿罰棍來!”
罰棍?在哪里?朝青正想替夏川大哥跑腿,奈何自家只有燒火棍。
卻見從院門忽而躍進兩個青衣人來,手上竟然還拿著兩根嬰兒手臂粗、成人長的棍子!
竟然還有幫手……吳氏腿一曲,軟軟地伏在地上:“官爺,官爺,民婦錯了,民婦這就搬,立刻搬!”
朝青頓時又朝夏川投去敬仰的目光:果然,這世道,還是武力解決問題最快!他再次堅定了要向夏山大哥學武藝的心思。只不過,好像夏川大哥也可以教授他嘛,不一定要在夏山大哥身上吊死……
其實這幾年,吳氏整日只窩在家中與朝葵在一起,整日不是睡便是吃,姜二成這幾年從外頭拿回來的銀錢也少,兩人攏共添置的東西竟是沒有多少。姜二成從外頭借了輛平板車,上頭胡亂堆了幾個包袱與麻袋,掛了兩只當初從西七巷搬過來的破鍋,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小院。
朝葵倒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被吳氏吼了一句:“吃,吃,還想吃,怕不撐死你?!?p> 還不到午時,事情既已順利解決,夏川抬腳正要走,朝顏喊住他:“大哥請留步?!彼稚狭嘀粋€鼓鼓囊囊、包好的油紙包,笑道,“勞煩大哥了,這一點小心意,望大哥務必收下?!?p> 夏川聞著,像是素肉丸。這姜姑娘倒是會辦事的,若是她塞與他銀錢,他定是不會收;若是貴重的禮物,他亦不會收;但這不大值錢的素肉丸嘛……
夏川愉快地接過油紙包,笑道:“姜姑娘費心了?!?p> 待夏川一走,朝顏將院門一關,自己走進正房中,預備收拾一下。她才跨過門檻,就聞到了一股子刺鼻的味兒。
像是尿騷味。
朝青跟在后頭,眼神利索,一眼便看到在角落里有一淌阿什物,頓時惱羞成怒:“這二叔,也太不地道了!”
朝顏卻不甚在意,只將支摘窗打開,望向外頭一片蔥郁的菜地,心中歡喜起來。
她擼起袖子,迎著吹進來的風,笑道:“趕緊打掃,今晚你便可以住進來了?!?p> 其實說起來,她爹娘留下的這座房子,在西四巷中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青磚做的瓦房,青磚鋪就的地面,精雕細琢的支摘窗,里頭的家具,俱是用上等的木料做的,厚實耐用。這幾年讓二叔家占去,竟是不曾好好愛惜,只見妝臺上覆了一層厚厚的污垢不說,那吳氏懶得出奇,竟然又在房中支了一個爐子,倒是將一根柱梁熏得發(fā)黑。
這廂朝顏預計著,要如何收拾房子,那頭朝青卻喜滋滋地想著,該如何宛轉(zhuǎn)地告訴劉板凳的叔叔,讓他來提親……
夏川提著一包素肉丸,正要悄悄邁進自己的房間,夏山在背后喊他:“夏川,你手上拿的什么?”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夏川噓了一聲:“姜姑娘給我的謝禮?!?p> 夏山也壓低聲音:“此事是公子叫你辦的,姜姑娘給你謝禮你不拿去給公子,竟自己私藏……”
夏川趕緊解釋:“我不是怕那甄郎中嘛,若是讓他瞧見了,又得責怪公子。哎,你怎么在這里?”夏山一向是守著公子的,寸步不離。
夏山嘆了口氣:“昨晚夫人來了,說是要替公子選妻,這不,公子鹿鳴院中如今是香風陣陣,一派美不勝收的風光,我待不住……”
夏川斜他一眼:“說實話?!?p> 夏山神色正式起來,左右看了一眼周遭:“昨晚夫人與公子吵了一架,夫人走后,公子竟然咯血了。甄郎中熬了藥,公子卻不肯吃,生生捱了一晚,甄郎中怕公子身子抵不住,讓我偷偷來尋你,快馬加鞭到極樂城去請大公子回來?!?p> “不早說?!毕拇▽⒛前厝馔枞谙纳绞掷铮鸵庾?,忽而想起什么,對夏山道,“前些日子公子讓我們調(diào)查屠戶暴斃的案子,昨日我便有一些眉目了,一時竟是將這事忘了稟告公子。”
夏山猶豫了一下:“要不,我們先將這事告訴公子,說不定公子就能好起來了。”他們自幼伴在公子身邊,看他日復一日的喝藥,身子卻越發(fā)的羸弱,眼神越發(fā)的黯淡,自然是與公子感同身受的。公子何曾不想像大公子、二公子那般建下赫赫之功呢,可到底拖了不爭氣的身子,除了在律法上微有建樹外,旁的人幾乎是不知曉這位夏家三公子的。
只是,若是大公子來了,怕是會與夫人爭吵起來。畢竟,大公子對公子的疼愛并不比夫人少。
兩人一合計,決定先將屠戶暴斃案的案情說與公子聽,再看情況去極樂城請大公子。畢竟,夏家一再強調(diào),切不能因為一點小事,便動不動到極樂城去驚動容帝。
這一商議,竟是忘了將手上的那包素肉丸收起來,就這樣拿去了鹿鳴院。
夏川一進鹿鳴院的門口,就聞到一股由各種香味混合而成的味道。
香是挺香的,但就是有些熏人。
夏山說得沒錯,只見從花廳的大門,一直到鹿鳴院的大門,竟然排了長長的一道隊伍,環(huán)肥燕瘦,各種容色的姑娘皆有。
果然,美不勝收。
夏川扯扯夏山:“夫人送這么多美人來,公子能承受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