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時期，法典規(guī)定，“凡決大辟罪皆于市?！币簿褪沁x擇在大庭廣眾之下，熱鬧繁華的地方處決犯人。這是為了殺一儆百，起到一種威懾作用。當時的長安城高有東市和西市，東為朝，西為暮，因此處決犯人大都選在西市。
從古至今，人們似乎對觀看暴力、血腥這樣的熱鬧場面有一種天然的嗜好。每逢有犯人處決，圍觀者總是人山人海，把個大街圍住水泄不通。
當然這也正是當權(quán)者所需要的效果——既普了法，又震懾了其他人。
自從聽說李靖被押往刑場以后，紅拂女和虬髯客兩人一點也不敢耽擱，幾乎是一路狂奔而來。
“靖哥哥，你千萬不要有什么三長兩短！如若不然，叫為妻如何活下去？今天拼了為妻的一條命也要和三哥救你出去。救不了你，為妻也不活了，和你同赴黃泉！”
此時的紅拂女心如刀割，她在馬上幾次險些把持不住摔下來。她心中不住地在胡思亂想，她擔心一旦去遲了，將和李靖變得陰陽兩隔。
一路上官府的衙役使勁地在敲鑼，吆喝著民眾去看處決犯人。
人們從四面八方蜂涌著往西市奔去，這樣的熱鬧場面最近經(jīng)常有，大家似乎都看上了癮了。
“今天又要殺誰了？”
“誰知道呢？不知今天有沒有什么精彩的地方。前天有個小子嚇得褲子都尿濕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你說的沒錯。那天我就站在旁邊呢，離得近看得最真切，看到那小子臨刀的時候人都癱到地上了，一臉的慫樣！”
“你還說這個呢，上上次的時候，不是還有一個還沒等劊子手下手，就嚇死了過去了嗎。”
“你說這劊子手膽子可真是大啊，他殺人的時候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我連雞都不敢殺，看著殺人兩腿都打顫，別說‘喀喀喀’動手去殺人了?！?p> “所以你小子什么事也干不成的呢，膽子小得跟老鼠似的。”
“嘿，你別說，還真有膽大的。那天有個大漢膽子就忒大，砍頭的時候還大喊‘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個英雄好漢！’乖乖，我看了多少次就數(shù)這個大漢是真英雄！”
“不知今天又能看到哪個好漢爺呢？光聽這話，就叫人痛快。當時場上有很多人還高聲叫好呢?！?p> 大家七嘴八舌，邊走邊議論著。這議論聲和鑼聲交織在一起，每一聲都像催命的炸雷一樣，紅拂女的頭都快要被這炸雷一樣的聲音給震裂了。
“大家快去刑場看……”
“他奶奶的，你就像個催命鬼似的。在這里鬼哭狼嚎大呼小叫！叫什么叫！叫得老子心煩！”
虬髯客沖到那敲鑼的衙役面前，用刀鞘一點，那衙役被點了穴道。他一句話還沒喊完，便軟癱癱地坐在了地上。
那片銅鑼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然后骨碌碌地滾出去老遠。在眾人的腳下被踩來踩去，“哐當、哐當”地作響。
虬髯客和紅拂女二人跟著人流來到西市口。
西市口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喧鬧不已。紅拂女一下馬就什么也不顧了，撥開人群就往里面闖。虬髯客趕緊把驢、馬寄栓在一個店家那里，擔心紅拂女有事，便也急著朝人群中擠去。
官府早就在西市口前搭了很大的一個臺子，以供人們觀看。而此時人們早就把那臺子圍得水泄不通。有些人擠不進去，在后面不住地跳著，嚷著。還有人從店家那里搬來凳子、椅子，站在上面觀看著。周邊的樹上、墻上都爬滿了人，人們一個個伸長著脖子，望向臺上。大家議論紛紛，對臺上的犯人品頭論足。
“哈哈，你看，你們看，那一個人已經(jīng)慫了，癱倒在臺上了！”
“我看啊，那個白臉青年一定是一個好漢！說不定呆會他肯定會來一句‘殺人不過頭點地，爺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條好漢！’”
“你怎么那么肯定呢，說不定他一會兒也慫了！”
“我敢打賭，他肯定不會慫！你沒看到他被綁在臺上，依然氣宇軒昂，一身的傲氣？”
“好漢爺，呆會你一定要來一句?。〉綍r我們給你叫好，為你鼓掌啊！”
“對，只要你說一句‘二十年后還是一條好漢，’我們就給你叫好！大伙說是不是？”
“對，到時我們都使勁地叫好！”
對于這些看熱鬧的人來說，他們可不嫌事大。刑場上越熱鬧，越能增加茶前飯后的談資。有一人領(lǐng)頭叫喚，其他人便都在下面鼓噪起來。
這些話，在虬髯客和紅拂女聽來，是無比的刺耳。
但他們現(xiàn)在已無暇顧及這些。虬髯客武功高強，臂力驚人，帶著紅拂女分開眾人，就像是小船在河水中撥開波浪一樣向前鉆去，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刑臺前。為了不太過于暴露，他們特意隱在前面一兩排人之后。
紅拂女一過來就急于搜尋李靖的身影，她看到李靖被五花大綁地站在一群犯人之間。他頭發(fā)凌亂，面容略顯憔悴。但他站在那里卻昂首挺胸，傲然面對著眼前的一切。
看到自己的靖哥哥站在那一班犯人之間，紅拂女的心“呯呯”亂跳，好像要蹦出胸腔。
僅僅一夜未見，竟好像是隔了數(shù)年。和李靖之間只隔一、二十步卻仿佛將要有隔世之遙遠。
“靖哥哥，靖哥哥真……真的就……就在臺上！”
紅拂女低聲地虬髯客說道。由于過于緊張和激動，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
“我看見了！小妹你先別急！”
虬髯客來到臺前則迅速左右觀察了刑場周邊的情況。只見刑場兩側(cè)各有一條通道，有官兵嚴密把守著，看來這是分別為官員和押送犯人上刑場留的。刑場前后站有大量兵丁，把擁擠的人群和刑場分隔開來，整個刑場防衛(wèi)得非常嚴密。
在刑場上一共有十個犯人等待處決，其中九個犯人跪在臺上。這些人要么是江洋大盜，要么是在長安戰(zhàn)亂之際混水摸魚，盜劫財物的。如今以死抵罪，自然是嚇得人事不知。有的犯人早已經(jīng)嚇得屁滾尿流，軟癱在臺上。
在臺上只有一人昂首挺胸、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那人正是李靖。虬髯客心中暗暗佩服，“李兄弟乃真英雄也，即使面臨生死也面不改色?！?p> 看熱鬧的眾人又像是在菜市口買菜似的，對每一個犯人品頭論足。
“嘿，哥們，你們看，那一個嚇得跟一攤爛泥似的。”
“遇到這種情況，誰不害怕？有本事你上去看看，說不定比人家還差呢！”
“我？我上去干嘛，我又不是犯人？你怎么把這種倒霉催的事情往我身上扣？你有本事你上去??！”
“哎，你們看，那一個人才是真英雄，站在那里立而不跪！”
“是啊，這人才是英雄好漢呢。說不定一會兒又會大喊‘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條好漢！’我估計他肯定會，你們等著瞧吧！”
“就怕現(xiàn)在不怕，等到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就變慫了！”
“嘖嘖，你看他那個凜然不懼的樣子，絕對是真英雄，絕不會變慫的！”
紅拂女聽著刑場上這些人都議論著這些無聊的東西，覺得很心煩。但場上那么多人，她也管不了別人的嘴啊。但無論她怎么不想聽，那些人的議論聲還像重錘一樣擊打著她的心房，讓她難以承受。她渾身不住地顫抖，說話都打著哆嗦。
“三哥，我們快去救……靖……靖哥哥！”
紅拂女邊說邊欲往前沖。
虬髯客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輕聲說道：“小妹先不要急。你放心，三哥即使拼了命也要把李兄弟救下來還給你。但現(xiàn)在暫時還沒到時候，我們先看看形勢再說?！?p> 紅拂女著急不已，但虬髯客緊緊地攥著她的胳膊，提醒她不要著急。
虬髯客知道此時紅拂女渾身顫抖不是因著害怕，而是看到親人身處險境的一種擔心和激動。他一邊安慰著紅拂女，一邊也把手扣在刀柄上隨時準備出擊，同時在心中緊急計劃著行動方案。
虬髯客輕聲對紅拂女道：“等會聽我吩咐，一旦我說動手，我們立馬沖上去。我擋住官兵，你負責割斷李兄弟身上的綁繩。然后我在前面做前鋒，你在中間，把劍交由李兄弟斷后。注意，到時我們一起朝右邊方向沖出去！”
紅拂女雖然心中焦急，但是為了穩(wěn)重，她還是按照虬髯客的吩咐仔細地觀察刑場周邊的情況。她認真地看向右邊，見右邊因是官員來往的通道。那邊位置較偏，官兵較少。同時因為那里視野不夠開闊，所以在那里圍觀的人也少，是一個可以快速逃走的良好通道。
“知道了！”紅拂女小聲地點頭答應。
其實即使到這時候，虬髯客的內(nèi)心仍不敢相信李世民會欺騙他們。
“難道真的是我看走了眼？李世民竟也是一個反復無常的小人？”
想到這里，虬髯客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烧鎸嵉那闆r就擺在眼前，又不由得他不信。
“若是這樣的話，那真是太可怕了！”
“咚，咚，咚?！?p> 數(shù)通鼓聲從臺旁傳來。每聲鼓響，臺下的觀眾就是一陣歡呼和騷幼。而這鼓聲對于虬髯客和紅拂女來說就像是閻王的一道道催命符，敲得他們身上的血液一點一點地凝滯。
此時的紅拂女，她的心都快要崩出來了。
“時辰已到，大人有令，開始行刑！”
三通鼓后，監(jiān)斬棚里有傳令的衙役拿著令牌奔出來，大聲喊道。
“是！”
劊子手舉著大砍刀，兇神惡煞地走到第一個人面前，取下斬牌，甩手扔到一邊。
“小子，這可怨不得爺，你早死早投胎去吧！”
那劊子手大喝一聲，手起刀落，一顆人頭“骨碌碌”滾出去老遠，鮮血噴出一大片。
那些拚命往前擠，希望靠得近一點看得更清楚的觀眾紛紛后閃，生怕這血濺到自己身上，給自己帶來晦氣。
劊子手每殺一人，便有一聲大喝。臺下眾人便是一片歡呼，還順帶著對劊子手的刀法及犯人的死相進行品頭論足。他們好像觀看的不是殺人，而是一場精彩的大戲。
此時站在臺上的李靖卻是心如波濤翻滾，情不能自已。想著自己空有一身才藝和抱負卻報國無門。大丈夫就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卻沒想到今日自己卻是與這些雞鳴狗盜之徒一同死在這市井之中！真是造化弄人，枉過了一生！可惜不知此時紅拂女在哪里，我死了不要緊，卻留她一個人在這亂世之上孤苦無依。
想到紅拂女，李靖不禁淚濕眼眶。他們二人情投意合，感情篤好，如今卻即將勞燕分飛，不禁悲從心來。
每個英雄豪杰可能就是這樣，生死都能置之度外。但在親情面前，卻能觸動他內(nèi)心深處最軟弱的那根神經(jīng)。
“好！殺得好！”
那劊子手如砍瓜切菜般連斬了幾個人。每每斬殺一人，人群中都發(fā)出叫好之聲。
人們已近乎癲狂！
他們不僅對刀斧手的刀法和犯人的死法要一一評判一番，還對犯人的頭顱將滾向何處打一番睹。
無聊之人總有各種無聊的活法！
眼看就要輪到李靖了，虬髯客用手拉了拉紅拂女，示意她準備行動。
紅拂女早就等不及了！
此時虬髯客的手中不知何時已捏了兩枚石子在手中，準備在進攻之時疾射劊子手，以免他傷到李靖。
兩人拔刀在手正待行動，忽聽官兵中有人喊道：“二公子到！”
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人們都伸長脖子等著看二公子的風采。就連正在行刑的刀斧手也好奇地停下刀來，向喊聲處望去。
“快看，二公子來了?！?p> “誰是二公子？”
“呶，你沒看到嗎！肯定是騎著高頭大馬的那一個??！”
“他就是二公子？喲，人長得好英俊瀟灑啊！”
“看來今天有好戲了，說不定還會有‘刀下留人’的精彩橋段呢！”
“李世民來了！”
“他終于出現(xiàn)了！”
虬髯客趕緊拉了拉紅拂女的衣袖，示意她先不要動手。他們順著人們的手指方向放眼望去，只見李世民穿戴整齊，一身光鮮地騎在高頭大馬上，后面跟著一小隊衛(wèi)兵從右首邊走來。李世民目不斜視，士兵軍容齊整，給人看著感覺他好像是帶著儀仗隊來刑場示威來的。
“下官參見二公子！”
監(jiān)斬官一看二公子李世民來了，連忙跑出監(jiān)斬棚，快步上前去準備向李世民請安。
李世民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帶著隊伍繼續(xù)前進。好像他是剛從前線風塵仆仆地回來，只是碰巧路過這里而已。監(jiān)斬官討了個沒趣，回到棚里繼續(xù)著他的工作。
虬髯客和紅拂女本來以為李世民肯定是為李靖的事而來，可李世民來后好像并不關(guān)心刑場上的事。
早上不是答應的好好的，怎么現(xiàn)在好像刑場上的事與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了？
“難道他根本就沒有要救李靖的心思？”
虬髯客和紅拂女俱都大惑不解，驚愕不已！
看來不能指望李世民了！
虬髯客和紅拂女兩人正在著急，準備拼死上前解救李靖。
“李世民！你起義兵，本是為了天下百姓除去暴亂！怎么還沒完成大事，便要以私人恩怨斬殺壯士呢？”
忽聽李靖在刑場上大喊一聲。
這一嗓子聲音洪亮，即使在人聲鼎沸的刑場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