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回了蕉院。
他果然還立在院子里頭。一身青衣,清俊又雅致。見了她,未語先笑,“回來了。”
隨念承認(rèn)自己有些該死的心動。但又暗自警醒,莫又被三言兩語打發(fā)了,這人慣會使些以退為進(jìn)的伎倆。
她沒動,蘇尋便主動走過來。輕輕攏了隴她的發(fā),“一股子酒氣,房里備了熱水,先去洗洗,然后我們說會兒話?!?p> 隨念漠然退出了他的懷抱。也是,這般冷著也不是辦法,是虛情還是真意,總得說清楚。
于是點(diǎn)頭應(yīng)下,“好。”
她著了身輕便單薄的衣裳,頭發(fā)還濕著。少了抹平日里的倔強(qiáng),多了些柔軟的小女兒樣,讓人忍不住攬著好好揉揉。
可眼下這人不會讓他碰。
蘇尋倒了一杯沏好的清茶,掩下眼中的精光,端到她面前,目光柔軟,“喝了明日頭不會疼。”
隨念接過,“我沒醉?!焙炔缓炔瑁魅斩疾粫?。
蘇尋不置可否。
她撐著腦袋問,“你若不說,我便去歇著了?!?p> 蘇尋想,她脾氣可真壞,性子也急??删褪沁@么一個(gè)人,一顰一笑,一言一語,都入了心。
“我瞞著你的那些事,只是不知如何開口,并不曾想要算計(jì)些什么。鳳回城,我對你說的話是真的??瓤取?p> 他捂著嘴咳了起來,好半會兒才緩過氣來。
夏末的夜,是有些涼意了。也不知他在這院里等了多久。
這念頭一起,隨念就知道,她輸了。就算知道他是故意施苦肉計(jì),她也輸了。既然如此,也就不在乎臉面了。她揚(yáng)起臉說,“外頭冷,我們?nèi)ゴ采险劙?。?p> 這個(gè)提議,蘇尋自然不會拒絕,獨(dú)守空房兩日,他睡得不太好。
她的頭發(fā)未干,還不能躺下,兩人便一同坐在床上,蘇尋斜斜攬著身側(cè)之人,替她擦著頭發(fā),貼著她的耳朵絮絮得說。
“這個(gè)故事有些長。上回我同你說過,我是玉朔族人。我母親是玉朔族族長之女,她本來該在族中度過舒心的一生??刹恍业氖?,她遇見了我父親。我父親博學(xué)多才、俊雅非凡,還風(fēng)流多情,母親很快便被他打動,私定終身。玉朔族自來與外間隔絕,與外族通婚,更是為族人所不允。母親沒能瞞太久,便被外祖父知道了。外祖父最疼這個(gè)女兒,見勸阻無望,甘愿冒全族之大不韙,同意了這門親事??筛赣H接近母親的目的并不單純,迎娶了母親之后,漸漸獲取了玉朔族的秘密,又得了外祖父的信任,終于將玉朔族的財(cái)富為他所用?!?p> “父親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做成了他想做的事情。母親也終于知道,原來父親在外頭還有一個(gè)明媒正娶的妻子。她雖傷心欲絕,但在我父親賭咒發(fā)誓中,又信了他,跟他一起離開了見南州。而后,母親懷上了我,卻在生我后毒發(fā)身亡。母親自知無力再護(hù)著我,便在臨終前懇求父親,讓他將我送回見南州,由外祖父撫養(yǎng)。外祖父在我兩歲時(shí),念叨著我母親的名字郁郁而終。我自幼身上帶著從母親骨血中殘留的毒,由舅舅撫養(yǎng)長大?!?p>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原來故事也不是那么長。”他覺得漫長又枯燥的過往,想起來覺得有一輩子那么長,卻也可以三言兩語就講完了。“這便是我的故事。”
隨念一直靜靜得聽著。他的語氣很平淡,但是字里行間,她都覺得極重。
“為何想瞞我?”
她的頭發(fā)干得差不多了,蘇尋從身后擁著她,聞到她身上清爽的香味,有些貪婪地嗅了嗅?!澳闾蓛?,太簡單。我不想在你面前說這些事?!蹦菢拥母赣H,那樣的過往,小的時(shí)候,確實(shí)是塊不小的傷疤。
他扮演這個(gè)溫雅貴公子,已經(jīng)好些年,仿若與自己融為一體。他不想在她面前撕下這張面具。他這一生,擁有的東西那樣少,只是時(shí)時(shí)都在失去。他有些擔(dān)心留不住她。
隨念看著交疊在她身前的這雙手,白凈的,微涼的。輕輕握住,拿在手中細(xì)細(xì)撫摸。若他不是那個(gè)溫柔雅致的公子,她還會喜歡上他嗎?
其實(shí)她一早便知道,那些柔和笑意,溫雅多情,都是偽裝。他的心,大概和他的手一般涼。明明孤獨(dú)又悲傷,卻還日日笑著。她看了怪心疼的。
她扭過頭,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認(rèn)真同他說,“分明你說了,我就會更疼惜你,可你卻什么不同我說。你不是慣愛演些苦肉計(jì)么,為何這種時(shí)候,又不屑用了?你這樣矛盾,我不知道該拿你怎么辦。”
蘇尋用手捧著她的臉,眼中是真切笑意,“你怎么這么聰明,什么都知道?!?p> 嗯,她確實(shí)聰明,連這句話是在給她灌迷魂湯都聽出來了。
所以她微瞇著眼,捏著他的耳朵,“你給我好好說話。”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蘇尋皺了皺鼻子,他家的貓兒似乎需要順毛了。只得如實(shí)回答,“我也想在你面前,一直裝成風(fēng)光霽月的樣子?!彪m然他遠(yuǎn)沒有看起來的坦蕩。
隨念別過頭,“也不知是真是假。你總覺得我不夠信你,可你瞧瞧自己做的那些事,不反省,還怪我?!?p> 伸手將人又拉入懷里,蘇尋悶悶埋怨,“念念你變了。若換成從前,聽我講完這些事,再多的氣都沒了。如今哄了這么久還在置氣?!?p> 隨念繃不住笑了,怎么他倒委屈上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你哄人的功夫,得同騙人的功夫,一般精進(jìn)才行?!?p> 蘇尋心中嘆氣。看這樣兒,毛是順了,但腦子顯然還沒轉(zhuǎn)過彎來。他父親那個(gè)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誰,又是誰非得置他于死地?
就這般糊里糊涂的也好,那些糟心事,有他算計(jì)就好。
昨夜睡得挺好,隨念早上照例推開了某人的懷抱,去隔壁院里練劍。
云安睜了眼,腦袋一片空白,還有些隱隱作痛。這不是她的閨房,外頭還時(shí)時(shí)傳來兵刃交接的聲音。她莫不是被綁架了?誰這么大膽敢綁她?那個(gè)不靠譜王妃呢?也被綁了嗎?
她揉揉腦袋,發(fā)現(xiàn)雙手仍舊自由,并未被捆綁。踮著腳走到門口,輕輕推了推門,卻不想這么容易便被推開了。她貓著腰探出頭,一眼看到那張不靠譜的臉。
所以她到底在哪兒?
隨念剛同夏月比劃完一場,見人醒了,笑著招呼,“昨夜你醉了,我不敢將你往府里送,便將你帶回來了。我已讓果兒去給你備熱水了,呆會兒你洗了換身衣裳,我們便用早飯?!?p> 葉云安有些不知所措得撓了撓頭,愣愣答道,“哦。”
等她出來,見王爺也在。乖乖上前行了禮。
蘇尋保持著矜貴笑意,“昨夜是念兒莽撞了,禹親王那邊,我已差人回了,只說郡主與內(nèi)子頗為投契,留宿了一宿,想來禹親王不會怪罪?!?p> 連借口都替她找好了,她還能說什么?況且她偷溜出去喝酒,被爹爹知道了,也是要罰的,有人替她遮掩,自然很好。
葉云安點(diǎn)頭應(yīng)下。
卻見那平素總是端著一張笑臉,拒人千里之外的王爺,轉(zhuǎn)頭替自家媳婦擦起汗來。那神色,溫柔繾綣,情深一片。
葉云安光是在一旁瞧著,便羞紅了臉。而那王妃卻一臉坦蕩,著實(shí)皮厚。她忍不住想,這光景,若是被胡姐姐瞧去了,定能氣得吐血。
替隨念擦完汗,蘇尋又捏捏了她的臉,“今日不許出府,也不許買醉,等我回來?!?p> 隨念白眼,這人,得了些便宜便想得寸進(jìn)尺,“你忘了娶我進(jìn)門時(shí),答應(yīng)我哥哥的話了?不拘著我?!?p> “那去掉不許出府?!?p> 倒是好商量,隨念甜甜一笑,“好的,王爺?!?p> 蘇尋眸光微閃,湊上前,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才轉(zhuǎn)身離開。
隨念擦了擦被他親過的地方,驚異道,“我這還沒洗過呢?!币膊幌育J。
一旁的葉云安,本來一張臉都要紅得滴血了,聽到這句話,臉又白了三分。太煞風(fēng)景了!原本那副稱得上唯美的畫面,現(xiàn)在有味兒了。
隨念沒有聽到她的腹誹,只招呼她坐下,“用了早飯,我便送你回去?!?p> 葉云安吃著飯,眼睛卻不停得瞄隨念。
隨念有些奇怪,摸了摸臉,“我臉上有東西?”
她使勁搖頭。有些遲疑得開了口,“王爺待王妃真好,我爹都不許我出府?!比羰羌蘖巳?,就更不用想了。
隨念覺得這京中的閨秀,日子也確實(shí)過得無味。她爹就不會。只是環(huán)境不同,無法作比。
“我自幼在北部長大,民風(fēng)與雁城不同,我爹也不曾拘束過我??梢舱?yàn)槿绱耍愠堑馁F女才將我視作異類。郡主你生在這里,長在這里,若是同我一般,大概會覺得辛苦?!?p> 葉云安眨巴了眼睛,有些呆住。她沒想,隨念會這么同她講。如果是娘親,大概會告訴她,大家閨秀,就得如此。沒有人告訴她為什么,只是不停對她說,你必須得這樣。
她沉默了片刻,將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胡姐姐是雁城最受人稱道的閨秀,她對寧安王一見傾心??蓪幇餐鯀s娶了你,一個(gè)與她全然兩樣的人,但你們看起來還很恩愛。所以到底什么樣才是對的?”
隨念笑,這是將她當(dāng)作知心姐姐了?
“其一,他娶我是因?yàn)槭ド腺n婚;其二,我覺得,舒心暢快便是對的;其三,小妹妹,你的舒心暢快,可能會讓旁人覺得不暢快,到了那時(shí),你還有能力堅(jiān)持本心,便不會有這樣的問題了?!?p> 這話有些繞口,趁著小郡主愣神的當(dāng),隨念迅速去梳洗了一番?;貋砜吹饺俗角锴Ъ苌先チ?,不禁感慨小兒女心性,憂愁與困惑,來得快,去得更快。
“再不走,禹親王只怕又要上門要人了?!?p> 云安有些喪氣得從秋千架上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得問,“以后我還能來嗎?”這院子里稀奇古怪的東西很多,王妃也不怎么擺長輩的譜,她覺得還挺好玩兒的。
只是從前她曾出言不遜,不知,會不會被拒絕?
“你怎么同文綰風(fēng)一個(gè)性子?”
“小文子也來過這里?”
“嗯。搭秋千架那天,她正好也在,搭了把手?!?p> “真不夠意思,自己來不叫我!那我也要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