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畤老懷大慰,兒子雖然跳脫,但治學的態(tài)度并不憊賴,他逗趣諧聲道:“別出機杼推倒重來可不容易?。 ?p> 梅哲仁則早有考慮,一點也不擔心:“不用推倒重來,將文字聲韻別部分開,固定聲、韻兩部的讀法,以尚可效用的經(jīng)典來逆推,補上缺失的部分就行?!?p> 都有現(xiàn)成的拼音方法,梅哲仁只要補上不齊全的聲母韻母,再增加兩個聲調(diào),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困難。
古漢語的聲、韻兩部,韻腳確實是比后世的拼音多了許多,但其發(fā)音基本方法并沒有太大的不同,梅哲仁所用的以形確音的辦法,能夠完美地避過問題。
這一點王福畤也認可,但他還是覺得,自己來一套很難跟中原抗衡:“然中國之法為泰半人眾所取,新的機制不易推而廣之?!?p> 梅哲仁老調(diào)重彈:“孩子就不想推廣到中原去,在自家地頭施行便可,為的是傳承,又不非要得用刀槍逼著別人一起用,更何況內(nèi)陸也是十里不同調(diào),百里不同音,所謂正音正韻,就是為了面子在朝堂上定的調(diào),使用之人有幾何?”
王福畤還是不太有信心:“可人家畢竟是正朔,更易為人接納。”
梅哲仁撇嘴道:“正朔就是個自我陶醉的說法,若以今之切韻法,自陸法言《切韻》始,到顏家的《漢書注》,則大量的原音原韻皆已散佚,為了悅上取的是胡音胡韻,孩兒估計很快又會更改,以關西音補之,謬益遠矣。”
梅哲仁還真估計對了,李唐很快就推出了新的《切韻注》,以《漢書注》為引,對,就是被九歲的王勃罵得一文不值錯漏連篇的《漢書注》,顏師古寫的。
而寫出新的《切韻注》的長孫訥言,史書無載其人,長孫家的,估計是李治的老表吧,此人除了《切韻注》沒有任何學術成就,比顏師古還不如,工具人一個,赤膊上陣罷了。
對于二者的比拼,梅哲仁信心滿滿:“關鍵還是好不好學,好不好用,如果孩兒推出的新的音韻之法好學易用,那愿意接受的人自然便會越來越多,久而久之,所有的官韻就沒了憑靠,一紙空文罷了?!?p> 他的信心還真不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當前的切韻,是用兩個漢字的讀音疊加,并不是單純的聲韻母組合,而是兩字都帶著聲韻部來相切。
舉個例子,成長的長字,用芝和昂相切,并標出陰平、陽平、入、去聲之選最宜,但《切韻》不是這樣干,它會讓你用折和忙來切。
讀音因人而異,誰當皇帝就照著誰家的讀音來,馬屁是拍高興了,后人撓頭了,左右搞不清古音該怎么讀。
又比如后世的陜西音調(diào),有人說這是秦音,估計真被秦始皇聽到了,該問他們打賠償費了,那分明是唐代的關西音遺存,再加上宋明清雜入了大量的胡音,注意,是胡音。
關西李家本來就有大量的胡人血統(tǒng),這個是可以考據(jù)的,后世的學者也承認北方語音混入了不少阿爾泰語系的音節(jié)。
如果認真的去研究,就算從《切韻》來倒推,秦音更像粵語,因為任囂、趙佗帶去的數(shù)十萬秦軍在南越安家扎根了。
后世粵語發(fā)于廣府,就是廣東廣西廣南(越南北部和廣西云南部分)那個廣,這里就是南越,這邊的語系都是一個模子下來的,俱是白話。
梅哲仁有現(xiàn)代的簡化字和拼音打底,要搞出新的體系一點都不難,他只要將拼音換一種符號來標示,并根據(jù)練氣吐納來改變讀音以適應這套體系就行了。
而且,他的這套辦法,會讓學習入手入門更簡便,他就不信,更好更省力的方法會沒有人用。
兩父子一邊討論,一邊記錄,就用幾家典籍來倒推,兩個時辰就弄出了個框架,余著的,慢慢填空。
新搞出來的音韻,還真像是秦楚音韻,雜合一些齊越口舌。
這里的齊越口舌,并不是后世的山東話,而是更接近后世的吳儂軟語,這是山東士族衣冠南渡帶來的文化遺留。
反過來,用這套切韻再來誦讀經(jīng)典,語氣感覺就通順多了,能讀出感覺來,而且行氣脈絡還真的很近似,看來路子是找對了。
如果將來能把這一套文字和音韻推廣開,那就相當于孩童啟蒙時,就能同步強身、健體、益腦、凝神,那么這一代人就天生跟三教合一、百家融集的理念相貼切。
因為這樣的文字,讀著讓人舒服,而不是在含義上雕琢誤導。
如此,《道德經(jīng)》、《詩經(jīng)》、《論語》、《離騷》、《難經(jīng)》、《心經(jīng)》等經(jīng)典就真的變成了神功秘籍,還是一練就能會的那種,那國民素質(zhì)就不得了了。
到了這一步,梅哲仁的計劃能否往下實施就明朗化了。
王福畤對于最疼愛的兒子失而復得本就心神震蕩,又被王勃帶來的這個實現(xiàn)一家三代胸中抱負的契機激得思潮連綿,再加上年紀本就大了精力不濟,此時已到強弩之末,懨懨欲睡。
但他還是強撐著,微笑地看著兒子在學識的海洋里縱橫捭闔,一面欣喜一面想:“若是四郎有家有室,膝下有子,那便圓滿了?!?p> 于是他細聲道:“四郎,其實河東薛氏的那門親事著實不錯,為父觀之,薛氏金蓮實為良配,彼時薛氏尚未騰達,與吾家多有往來,后來薛父發(fā)跡,薛氏也從未有悔婚之意,哪怕是四郎身陷囫圇亦未提過悔約?!?p> 梅哲仁見父親一再提及婚事,怕再推搪會惡了父親興致,便隨口道:“孩兒現(xiàn)在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如何踐約?”
王福畤被王勃的回復激起了精神,滿臉振奮:“不然,薛氏金蓮未再婚配,也沒有隨父進京,仍在河東老家侍奉老人、檢點宅院,倒是從小跟吾兒玩耍的虎子從了軍伍,現(xiàn)在有了大名,喚作薛訥?!?p> 什么,梅哲仁被老爸雷到了,那個從小就不愛說話,三腳踹不出一個屁的老實巴交漢子叫做薛訥,那他老爸…
梅哲仁提息摒氣試探著詢問:“虎子叫薛訥嗎,其父是當朝的白袍將軍薛禮?”
“然也,薛將軍也是大器晚成,當年還是乃大父為其啟蒙,汝大父去后,徐師兄,哦,是李師兄接著又傳授了薛將軍三年兵法,惜乎薛將軍總是用而不榮,與吾家境遇一般無二?!?p> “那阿父為何從不提及?”
“為父觀吾兒有出塵之念,潛修玄易之理,又執(zhí)于醫(yī)道,后又精修佛法,還游歷巴蜀數(shù)載,怕提了反而助長吾兒出家之念,便一直拖著,幸好薛家通情達理,從未煎迫?!?p> 靠,王勃竟然是薛仁貴的毛腳女婿,還放了他女兒的鴿子,薛丁山還是王勃的大舅哥,再戲劇性也不敢這樣構想。
但一想又合理,大家都是絳州龍門縣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又都是名門,認識有往來正常,只是梅哲仁以前沒有擴大聯(lián)想。
慢著,那薛金蓮今年還不得二十多了?這在唐代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這不得恨王勃恨得入骨?
王福畤好像知道王勃在想什么,便輕笑道:“薛氏金蓮今歲年二十有奇,與汝阿娘嫁入吾家時同歲,吾兒若有意,為父可修書一封,言子安已逝,然新得一螟蛉義子,乃子安摯交,亦青年才俊,令合浦一縣,未曾辱沒薛氏門楣,亦可全兩家之誼,此媒洽否?”
這是要強按牛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