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堂前質(zhì)正邪

　　不日抵達，說的是快了，但不知道哪天到。

　　二人回到合浦，又等了五天，腳毛都不知道搓掉了多少，可把陳文定給高興壞了，整日價就拉著梅哲仁問詢財政之道。

　　被逼無奈，梅哲仁當(dāng)起了文抄公，將《政治經(jīng)濟學(xué)》給掏了出來，硬是填鴨把陳文定給填噎著了才罷休。

　　可一個不小心，又將彭簡的迷惑之魂勾了出來，地緣政治這個偏門讓他大開眼界，彭簡已經(jīng)準備了不下五十條疑惑正待求解。

　　幸好合浦驛吏又送來消息，說是狄大人已于雷州換船，不日即達。

　　好吧，這次不日是不二日的意思了，明天到。

　　這個消息解救了梅哲仁，因為彭簡及時地切換到了參軍的角色，將疑問輸出改成了思維協(xié)助。

　　次日，梅哲仁和彭簡好好地化了個妝，又添了些風(fēng)霜顏色，一再確認看不出破綻了，這才施施然前往碼頭親迎，狄大人過午登岸。

　　南選使加侍御使，皇上身邊的新近紅人，得鄭重些。

　　其實狄仁杰的品階是夠不著南選使的，但奈何他現(xiàn)在是李治面前的紅人，還不是阿諛之輩，得了諍臣的美譽.

　　而且去年到今年初還在大理寺斷案一萬七千余人，沒有喊冤的，把大理寺的積案清空了，能臣之名，早遍朝野。

　　除了梅哲仁和彭簡，縣中佐官也全都擠到了碼頭上，像一群伸長了脖子的鴨子，等待投食或者宰殺。

　　梁縣尉還是與張縣令涇渭分明，聚了縣衛(wèi)和縣衙的捕快們自成一體，與梅哲仁這邊的陣營分庭抗禮。

　　梅哲仁懶得跟他計較，這樣也好，讓狄大人看到合浦縣不是張縣令的一言堂，這樣上頭能更放心。

　　梅哲仁懷著滿腔的好奇心，設(shè)想了數(shù)種情形，期盼著與狄仁杰的際遇。

　　可是等聞名遐邇的狄大人下了船，梅哲仁失望了，方庭廓臉，飛眉茂髯，妥妥的濃眉大眼主角人物一枚，演員沒找對啊，這得讓雅痞哥來才行，跟德華冠華那幾款不對路。

　　梅哲仁的禮數(shù)很周到，先是一揖過腰，然后又到跳板前親引，沒想到卻換來了狄大人的一聲冷哼。

　　嘶，梅哲仁抽了一口冷氣，有仇口？不應(yīng)該??！

　　梅哲仁不得其解時，給了個下馬威后狄大人卻發(fā)話了：“張明府前面引路吧，吾等安步當(dāng)車，領(lǐng)略一下合浦縣的容表?！?p>　　也行，梅哲仁不為己甚，也許這位狄大人慣了正義模板呢，他大大方方的在前面引路，既不殷勤也不冷傲，不亢不卑得體得很。

　　走在梅哲仁側(cè)后的彭簡有些擔(dān)心，趁著不注意，輕拍了一下梅哲仁的手臂，這位狄大人比想象中難纏啊。

　　梅哲仁沒有給彭簡回復(fù)，他打算先看看再說。

　　上了碼頭過了城門便是那條合浦金光大道，此時當(dāng)午，正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時候，街道上車來車往，都是忙著海貿(mào)關(guān)貨。

　　兩側(cè)的店鋪行棧也是人出人入忙得不亦樂乎，裝卸貨品的，送樣看貨的，對帳結(jié)銀的，依舊是熙熙鬧鬧。

　　唯獨少了路邊攤販和散售行商，也沒有吃食觀光、零沽日常的客人。

　　這是拜梅哲仁所賜，大量的口眾移民到下龍港去了，有部分更深入到了升龍城投奔親友，合浦縣現(xiàn)在只剩下轉(zhuǎn)口貿(mào)易一途。

　　狄仁杰邊走邊看，時而展容欣喜，時而皺眉搖首，時而擊節(jié)而嘆，最后卻余留滿臉的沉郁。

　　合浦的主要的商業(yè)街并不長，只有不到三里長，花了半個時辰就走完了，梅哲仁這才向狄大人謹言問道：“合浦縣的泰貌便是若此，狄大人怎么看？”

　　總算是被他搶了先，反正他也沒有看到狄大人身邊有元芳一類人物，這位狄大人輕車從簡，孤身前來，根本就沒有根班，也許是當(dāng)了宰相后才有隨從吧。

　　狄大人倒也沒有遲疑，卻皺著眉頭道：“商業(yè)繁盛，看碼頭上行棧中可謂絡(luò)繹不絕，然路人稀疏，行色匆匆，似口眾人力不足?！?p>　　果然是觀察力很強，細致入微，名不虛傳，不過梅哲仁早有預(yù)案，他坦然道：“百姓忙于生計，今歲大旱入不敷出，晚稻收入極餒，想要補上生計皆須就工于商棧，自然行人稀少、路途匆匆。”

　　“哦，張明府竟自揭其短？”

　　狄仁杰也很意外，他還以為要好好跟張縣令斗斗法，這家伙是幸進之輩，靠著給圣上大肆進貢搏得了青睞，沒想到說話竟如此坦然，難道是想差了先入為主的偏見？

　　梅哲仁不知狄仁杰的心理活動，只是苦笑道：“此事確為短政，然不需揭，合浦縣上下皆知，大開商貿(mào)非為睿智，實不得已而為之，狄大人現(xiàn)在看到的算好的了，早上個一歲合浦盜匪橫行、百業(yè)寥落，卑職豈敢居功！”

　　狄仁杰不知梅哲仁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擺擺手道：“擺道縣衙再行詳談?！?p>　　不過他的神情倒是緩和了下來，不像是來收帳的樣子。

　　回到縣衙大堂，縣中佐官附貳皆在，賓主坐定，狄仁杰劈頭便問：“觀合浦境遇，商貿(mào)確實豐盈，然百姓不利，張明府亦是親承，奈何擅加歲貢，若來年依此例，如何收場?！?p>　　梅哲仁正想說明，沒想到一向是透明人的縣尉卻站起來大聲呼道：“天使冤曲了明府了，一來歲貢是商紳自舉，非為稅入，二則明府是不得已而為之，是為合浦眾紳商黎民受過?！?p>　　咦，這草包怎么出頭了，看表情還真是為自己說話，今天怎么那么怪異？梅哲仁不明就里，干脆靜作壁觀。

　　狄仁杰沒有什么表情，而是緩聲道：“試言之?！?p>　　合浦縣尉先是作了一揖，才又道：“夕年朝廷雖有珠令，然內(nèi)府卻從未斷絕采辦，商紳們不得已只能勉力維持，然珠貝遷逃珠產(chǎn)愈少，致使采珠人多有罹患，珠少則價高，不法匪人趁機燒殺劫掠，卑職雖奮力拼搏，然雙拳難于御眾，若不是張明府，則卑職殆矣！”

　　原來是為了給自己脫身，所以他得幫著張縣令喊冤，張縣令倒了，他也就當(dāng)之難逃了。

　　狄仁杰不置可否，合浦縣尉又聲情并具，凄然若泣道：“給圣上的歲貢別看多，但都是財貨，要不了人命，相較起來，兩權(quán)相害取其輕，圣上在前面做了表率，其余人等便擯絕以珠炫眾的陋習(xí)，這樣一來，百姓就一下子寬緩了，即便今歲田畝欠收，卻仍無亂像，此大治也?！?p>　　狄仁杰點了點頭同意了他的說法，合浦縣尉一看有門，便正色道：“卑職所言，具出于公心，吾與張明府政出兩端，實無友誼，張明府也曾因盜匪事宜上表申斥縣衛(wèi)，所以卑職是為合浦縣闔縣上下正名，非為一己之私?！?p>　　狄仁杰看了一眼張縣令，發(fā)現(xiàn)這家伙還是非常淡定從容，看來不是偽言，他來之前也是做了功課的，張縣令寫的彈表他也調(diào)看了，字里行間，是恨不得誅縣尉而后快，看來這縣尉雖然有避過的嫌疑，但話沒錯。

　　雖然不想給張縣令一個好評，但梁縣尉一番表白還是令狄仁杰不知覺地頷首而同。

　　但狄大人可不是那么好相與的，他只信自己看到的實證。

　　接著狄仁杰沒有跟梅哲仁交談對質(zhì)，而是又勘驗了財據(jù)文書，盤查了府庫，帳目往來，一絲不差，稅銀也足實俱在，這做不了假，馬上要押解去嶺南道的。

　　連縣中大獄中關(guān)押的里通海匪、欺壓民眾的犯人都一一審察，還真是證據(jù)確鑿，沒有冤枉的。

　　當(dāng)然啦，這些犯人都是學(xué)霸軍頂著里甲的名頭抓來的，卻算是縣尉的功績，縣尉和佐貳也不可能拆自己的臺。

　　托張縣令的福，現(xiàn)在的政績，他們每一人都可以混個上等。

　　這種情況也讓狄仁杰犯了難，難道真給張縣令一個上上的考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