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世界渴望愛情：你來讓它平靜
（一）
夏邇安靜地待在家里，不看書，不學(xué)習(xí)，只專心等待廠里的招工信息，這樣過去了有兩三個月的時間，終于變成了一個倉庫保管員，簡稱庫管員。夏邇每天聽著喇叭聲，騎一輛飛鴿牌二六自行車上下班。自行車是爸爸送給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在著急忙慌的人群里，夏邇輕巧地蹬動踏板，自行車隨之輕快地前行，真是誰也沒有她那樣柔美的身姿，哪一輛車都沒有她的車那樣輕捷的轉(zhuǎn)動。一個妙齡美少女和一輛嶄新的自行車不知吸引了多少愛慕與嘆賞的目光。
“夏邇，車好不好騎？”父親每隔一段時間就幫夏邇檢查車況，每次都一邊檢查，一邊問。自從夏邇離開學(xué)校后，寡言少語的父親話突然變得多了起來，并且父母都一改以前袒護(hù)夏聰?shù)膽B(tài)度，對夏邇格外關(guān)心和寬容了起來。
“夏邇，今天想吃什么？我去買?！边@變成了母親常說的一句話。
“隨便吧?！笨上倪儙缀醵际沁@個答案。如果事情發(fā)生在夏邇輟學(xué)前，這樣的變化會讓夏邇覺得幸福，可凡事都有機(jī)緣，沒有了機(jī)緣，很多人和事就變得可有可無了。所以很多夢寐以求的東西，我們得到的時候已經(jīng)不是那么重要了。也許還是因為機(jī)緣，讓夏邇和董婷婷得以延續(xù)兒時的友誼，變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夏邇，你恨他嗎？”董婷婷同情地問夏邇。
夏邇看著自己的手，蒼白細(xì)弱，像被扒了皮的蔥苗，她覺得自己的心里也是這樣的蒼白，空虛無色的蒼白。她努力想找到某種感受，卻只能搖搖頭說：“不知道……可能是恨的，但也很想他?！?p> “唉——你就是太單純了！”董婷婷嘆氣說，“以為世上沒有壞人?。课腋嬖V你，男人壞的很！”
“我想也是?？伤麄兏陕镆獕哪?？無聊嗎？沒事干嗎？”夏邇繼續(xù)搖頭。
“覺得好玩唄！不過有些人本來就壞?！倍面萌粲兴嫉卣f。
“誰？田自疏嗎？他壞不壞？”夏邇突然來了興致，笑著問。
“管他干什么？關(guān)他什么事？”董婷婷沒料到夏邇突然提到田自疏。
“我覺得初中那會兒他就喜歡你，別說你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哦！”
“我可沒有注意過他！”董婷婷不承認(rèn)。
“那你注意誰了？再說就算你以前沒有注意，不等于現(xiàn)在沒有注意??！老實交代，現(xiàn)在你們是啥關(guān)系？”
“哪有啥關(guān)系？不就是同學(xué)嗎？像我們這樣……”董婷婷指指自己，再指指夏邇。
“我們這樣的關(guān)系？你是承認(rèn)和他好了，我們可不是普通同學(xué)關(guān)系，是不是？”夏邇狡黠地說。
“我……”董婷婷說是吧，是等于承認(rèn)和田自疏好，不承認(rèn)吧，是否認(rèn)和夏邇的親密關(guān)系。她張口結(jié)舌，不知如何回答。
“我說吧，我說吧，你還敢不承認(rèn)？”夏邇?nèi)滩蛔∴袜偷匦?，“反正明天我們要去看電影，不如喊他一塊？”
“喊他干什么？不行！”董婷婷急忙反對。
“我都甘愿當(dāng)電燈泡了，你還有意見？就這么決定了啊！嘻嘻——”兩人又是笑，又是鬧，滾成了一團(tuán)。
董婷婷和田自疏初中畢業(yè)后，都選擇上了兩年技校，技校畢業(yè)后分配到廠里上班，夏邇高中輟學(xué)招工進(jìn)廠，只比二人晚了不到兩個月。田自疏學(xué)的是土木工程技術(shù)，被分到基建處，每天跑工地。夏邇上班后第一次見他時，還真沒認(rèn)出來。田自疏早就不是當(dāng)年那個小胖男孩兒了，變成了一個一米七五的瘦高個，濃眉大眼，英氣十足，雖然皮膚曬得有點黑，但反而讓他有了十八九歲的男孩缺少的陽剛之氣，更像一個男人了。
第二天，夏邇真的約上田自疏，一起去看電影《海市蜃樓》，三人約好在公交站碰頭。夏邇到車站，看見董婷婷和田自疏已經(jīng)先到了，正和一個身材魁梧的高個子有說有笑?？匆娤倪冏哌^來，董婷婷指指那高個子，道：“夏邇，看看這是誰？”夏邇打量一下那人，只見他一身筆挺的西裝，白襯衣的扣子很規(guī)矩地扣到了脖子根，留著時髦的大背頭，頭發(fā)紋絲不亂，兩道劍眉幾乎挨到了鬢角，寬臉堂，高鼻梁，厚嘴唇，都與他高出田自疏半頭、粗壯結(jié)實的身材般配，唯一顯得格格不入的是他單眼皮的眼睛，相對于其它的部件而言，有點太秀氣了。不過他長相雖不顯得英俊，但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股任性而灑脫的豪氣，能讓人立即注意到他。那人也雙手插在褲兜里，笑看著夏邇，只等她認(rèn)出自己。
夏邇抿嘴笑笑，說：“是你?。 毕倪円谎劬驼J(rèn)出來他是周剛。
“和你一起去看電影，歡不歡迎？”周剛俯視著夏邇的臉問。
夏邇拉住董婷婷的胳膊，側(cè)過臉說：“他們倆歡迎就行，我無所謂?！?p> “歡迎啊！多一個人更熱鬧，是不是？”董婷婷說，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周剛一眼。說話間公交車來了，四個人上車，夏邇和董婷婷坐前排，周剛和田自疏坐后排。
“周剛，聽說咱們廠要改什么集團(tuán)。你爸是副廠長，透露一消息吧！”夏邇聽見田自疏說。
“嗯，我爸說年底就要實行。不過不會有什么大變化，就是大家的稱呼變了，廠長改叫總經(jīng)理，副廠長改叫副總經(jīng)理，大家照常上自己的班，拿自己的工資?！敝軇偞稹?p> “哦。聽說要把市里的民航設(shè)備廠給并過來，兩個廠合到一起，那到時候誰說了算？”田自疏操的心還挺多。
“當(dāng)然是我們說了算！他們都不行了，聽說工資都有半年沒有發(fā)，工人都鬧的不行了?！?p> “那合過來不會影響我們廠吧，萬一把我們也給拖垮了就不好了?！碧镒允钃?dān)心地說。
“不會。聽我爸說他們是被三角債害的，沒錢買做飛機(jī)座椅的材料，生產(chǎn)不出東西來。給他們投點錢，讓他們繼續(xù)做，賣出去不就賺錢了！”周剛不以為然地說。田自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周剛，你在供應(yīng)處，有什么好東西給我們弄點啊？”董婷婷對夏邇擠擠眼睛，說。
“好東西多得很啊，看你要什么了?！敝軇偟恼Z氣頗得意，盯著夏邇側(cè)著的臉說，“我只要出差，那見到的東西多了，你們想要什么盡管說?！?p> “夏邇你想要什么，讓他買。”董婷婷推推夏邇。夏邇淡淡地說：“我沒什么想要的，給你買就好了?！?p> “你也想想嘛，吃的穿的用的都可以，大城市里的東西都是高級貨?！敝軇傄笄诘卣f。夏邇沒有說話。田自疏看看窗外，說：“到了到了，買東西的事可以慢慢想，現(xiàn)在只管去看電影?！彼膫€人于是下車。周剛緊跟在夏邇身后，夏邇挽住董婷婷的手臂，快走兩步，盡量和周剛保持距離。
到了電影院，周剛和田自疏去買票，夏邇和董婷婷等在入口處。
“叫他來干啥？為什么叫他來？”夏邇不高興地問董婷婷。
“是田自疏，我事先也不知道。”董婷婷解釋說。
“沒騙我？”夏邇不信任地看著董婷婷。
“我為什么要騙你？”董婷婷急了，“騙你我是小狗！”
“你說的??！”夏邇笑，轉(zhuǎn)頭看看正排隊買票的兩個人，說，“我不喜歡他說話的樣子……”
“還好吧，你不記得了，他以前就這樣，爸爸是當(dāng)官的，又是獨兒子，嬌慣的唄?！倍面脤ο倪冋ＵＱ劬?，說，“不過他挺講義氣，人不壞?！?p>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壞不壞我可沒興趣，別跟我說?！毕倪儼欀?，煩惱地一扭頭。
“好好好，不說，看電影，行嗎？”董婷婷連聲說?？上倪冃那橥蝗蛔兊煤茉愀?，后悔自己為什么要來看這場電影。
周剛和田自疏買完票，四個人走進(jìn)電影院。找到座位后，夏邇、董婷婷坐中間，周剛、田自疏坐兩邊，周剛挨著夏邇，田自疏挨著董婷婷。放映開始了。周剛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瓜子，遞給夏邇。夏邇不要。
“這瓜子好吃，是周剛爸爸從廣州帶回來的。嘗一點吧?！碧镒允韪糁面脤ο倪冋f。夏邇轉(zhuǎn)頭一看，董婷婷手上捧著個和周剛手里一模一樣的包裝袋，嘴里正慢條斯理地咬著瓜子。夏邇不好意思再堅持不要，她接過瓜子袋，勉為其難地拿出一顆瓜子，放到了嘴里。
“好不好吃？是甜味的，我記得你喜歡吃甜食！”周剛又得意地說。的確有點甜，可我喜不喜歡吃甜食關(guān)你什么事？你從哪里知道我喜歡吃甜食？你憑什么認(rèn)為自己很了解我？夏邇在心里不停地質(zhì)問周剛，但她努力保持神色平靜，只希望電影快點開始，如果電影開始了，周剛應(yīng)該就不會再沒話找話了吧。
電影終于開始了。周剛果然不再說話，夏邇終于可以安安靜靜地看電影了。
屏幕上出現(xiàn)一片沙漠。
“我到過沙漠。前年我到NMG，那里就有沙漠?！敝軇偘涯X袋歪向夏邇，輕聲說。夏邇不說話。
屏幕上出現(xiàn)海市蜃樓。
“真有海市蜃樓。我老爸說他以前在山東的蓬萊島見到過，像仙境一樣……”周剛又歪過頭來說。夏邇還是不說話。
屏幕上出現(xiàn)駱駝隊伍。
“騎駱駝可難受了，駱駝身上有一股臭味，你肯定受不了?！敝軇偫^續(xù)不放棄地說。夏邇把身子向旁邊一撤，轉(zhuǎn)過臉正對著周剛，小聲但嚴(yán)肅而又生氣地說：“你還讓不讓人看電影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再也不說了！你別生氣，看電影，看電影！”周剛急忙舉起雙手，忙不迭地說。夏邇白了他一眼，轉(zhuǎn)過臉去不理睬。董婷婷見狀差點笑出聲來。
看完電影后，周剛要送夏邇回家。夏邇冷冷地拒絕：“不需要！”
“我和你同路，你總不能不讓我走吧？”周剛嬉皮笑臉地說。夏邇不理他，自顧自往前走。周剛跟在她旁邊，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你上班累不累？”周剛一邊走一邊問。夏邇不回答。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聽說——”
“你怎么這么多話？你能不說話嗎？”夏邇停住腳步，粗暴地打斷他。
“好，我不說了！但你不要生氣，不要心情不好?！敝軇偟穆曇粢怀?，不再是剛才那種開玩笑的語氣。夏邇的臉色也變得更加陰沉了，她放慢了腳步，卻越來越心不在焉，路明明是平坦的水泥路，她卻重心越來越不穩(wěn)，像喝醉酒的人那樣，走得高一腳低一腳的。周剛擔(dān)心地伸出手想扶她，可又不敢，只好跟在夏邇身后，把兩只胳膊向前虛伸在空中，好在夏邇要摔倒時，第一時間扶住她。但夏邇雖然步態(tài)蹣跚，卻始終沒有失去平衡。
兩人一前一后，就這么有些滑稽地一直走到夏邇家附近。
“不要浪費時間，我不喜歡你?！毕倪兺蝗挥挠牡卣f。周剛聞言卻一臉歡喜的笑，把頭探到夏邇面前說：“終于開口說話了，嘻嘻——知道嗎？我的時間多得很，不怕浪費。你不喜歡我？沒關(guān)系，我喜歡你?。∥乙恢倍继貏e喜歡你！”
“誰要你喜歡？我不要你喜歡我！”夏邇站住腳，定定地看著周剛，斬釘截鐵地說。
周剛也定定地看著夏邇，很認(rèn)真地說：“這我做不到。別的事我都聽你的，只有這事我不能聽你的。”
“你沒聽明白嗎？我不喜歡你，以后也不會喜歡你！”夏邇突然生氣地說。
“沒關(guān)系，我可以等。我都等了幾年了？四年還是五年？再等幾年也沒事啊。你現(xiàn)在誰也不喜歡，挺好，很公平！”周剛又笑嘻嘻地說。
“你——神經(jīng)不正常！”夏邇擺出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
“對，我就是神經(jīng)不正常，專等你來治我——”周剛突然攔住夏邇，很賴皮地說。
“你走開！”夏邇使勁推開他，拔腿就跑。周剛看著夏邇跑遠(yuǎn)的背影，眼里閃過一縷傷痛。
深夜，夏邇枕著被淚水打濕的枕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中，她又回到了開著木槿花的校園，作業(yè)、考試、運動會、籃球……還有那個讓她心碎的身影。
?。ǘ?p> 轉(zhuǎn)眼半年過去了，春節(jié)那天，李燦燦來找夏邇，兩個女孩一起去看廠里的新春節(jié)目表演。
“上班怎么樣？”走在路上，李燦燦問。
“還好?！毕倪兊卣f。
“唉，我真的快要死了！寫不完的作業(yè)，考不完的試??！”李燦燦悲嘆。
“現(xiàn)在是過年，不能說‘死’的！”夏邇故意板起臉說。
“好，不說不說?？赡愕迷试S我訴訴苦?。 崩顮N燦一臉愁怨，“真不知道那個阮茞怎么就還越來越有勁！”
“就知道你說不了三句話，準(zhǔn)把話題轉(zhuǎn)到他身上。”夏邇笑。
“不是，你真不知道，他簡直不是人，別人都越來越疲憊，他狀態(tài)卻越來越好！”
“不是人是什么？是神，是不是？”夏邇打趣道。
“嗯，搞不清他到底是鬼還是神，他還真有點反復(fù)無常。你知道嗎，你走了后有一天，記不得是哪一天了，阮茞失蹤了一天，老師到處找都沒有找到他。到了晚上，他又自己出現(xiàn)在教室里了。你說奇怪吧！”
“他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
“你們沒有問他？老師也不問？”夏邇更覺得奇怪。
“問了，都問了，他說在寢室里睡覺，可同寢室的都說沒有看見他?！崩顮N燦故作神秘地說，“我覺得他極可能有超能力，會隱身?！?p> 夏邇“噗嗤”一聲笑了：“只有你會相信他的話了?？赡苁怯惺码x開學(xué)校了，不過不承認(rèn)的確很奇怪，給老師請個假不就行了?！?p> “就是就是，你也覺得奇怪吧。他還向我打聽過你的情況。”李燦燦話題一轉(zhuǎn)。
“他打聽我干什么？”夏邇聞言臉色突然變得不太好了。李燦燦見狀急忙說：“他就是無聊！不說他了，看看，舞獅子的在那里！”原來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廣場，舞獅和舞龍的，劃旱船的，扭秧歌的，都穿著紅的黃的服裝，準(zhǔn)備著開演了。夏邇和李燦燦趕緊找了一個有利的位置站好，等著表演開始。
表演很快就開始了。先是扭秧歌的來了個熱鬧的開場，接著劃旱船的男扮女裝，逗的觀眾一陣哄笑，緊跟著是舞獅表演。舞獅是春節(jié)最好看的節(jié)目，也是表演難度最大的節(jié)目。表演者兩人頂著獅子，一人舉頭，一人擺尾，舉頭的要臂力強(qiáng)大，擺尾要步伐靈活。這還是其次，最難的是獅子要爬到架在方桌中間的高凳子上，取下放在一根木棍頂端的繡球。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兩只獅子先在地上跟著繡球舞動，跳躍騰挪都十分威猛又靈活。大家紛紛鼓掌叫好?？赏蝗?，有只獅子在夏邇前面的空地上好一番歡騰地蹦跳之后，舉著繡球的人已經(jīng)把繡球拴在木棍上，插到凳子上面去了，兩只獅子中的一只獅子按排練好的開始去爬桌子，準(zhǔn)備去搶繡球，這一只卻依然在原地跳躍，還把眼睛沖著夏邇所在的方向眨了又眨，遲遲不肯去搶繡球。
“這只獅子怎么了？中邪了？是哪兩個人在舞？”觀眾都奇怪地問，大家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夏邇趁著它昂頭跳躍，舞獅人的臉在獅子下巴底下快速一閃時，仔細(xì)一看那人，頗有幾分像是周剛。夏邇側(cè)過臉去不看他。這時場上走過來一個人，拉著獅子的頭，把它拉到方桌下，那獅子極不情愿地走到那里，又回頭望望，屁股也扭扭，仿佛很委屈似的，逗的眾人一陣哈哈大笑。等到舞獅表演結(jié)束，四位表演者掀開獅子外衣，露出真容，夏邇再看，果然是周剛，滿臉通紅、氣喘吁吁，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夏邇急忙朝李燦燦身后躲去，卻不小心踩到了后面一個人的腳。夏邇輕呼、抬頭，一個身材修長、面容清秀，戴著一副近視眼鏡的小伙子站在夏邇面前。
“何荃？”
“夏邇?！?p> 兩人都笑了。李燦燦回過神來，一拳打在何荃的肩膀上。三個人問候完畢后，繼續(xù)看完舞龍表演，然后一起離開。李燦燦提議回一起讀初中的廠校去看看，于是三人慢慢向那里走去了。
“何荃，聽說你當(dāng)老師了！何老師，不錯??！”和夏邇不同，李燦燦和以前的同學(xué)聯(lián)系密切，一向消息靈通。
“嘿嘿……一般一般?！焙诬跤悬c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在青山小學(xué)，沒錯吧？”李燦燦不愧為百事通。何荃點點頭。
“教什么？是美術(shù)嗎？”夏邇問。何荃初中畢業(yè)后上的是美術(shù)中專，工作應(yīng)該和專業(yè)對口。
“嗯，我學(xué)的是美術(shù)。”何荃答。
“哎呀，你們都上班了，就我還在讀書受苦！不行，我不要上學(xué)了，我也要上班！”李燦燦大聲叫了起來。
“你可別放棄，我們就指望你考上大學(xué)了！”夏邇說。
“為啥要指望我啊？原本是你最有希望……好了好了，不說了！”李燦燦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趕緊改口道，“算我命不好吧，現(xiàn)在還在受苦！”
何荃笑笑，關(guān)心地看著夏邇說：“你工作咋樣？還習(xí)慣吧？”
“嗯，還好，挺輕松?！毕倪兺嵬崮X袋，像是故意要氣李燦燦，很快活似的說。
“那就好?！焙诬跽f。一陣風(fēng)吹來，何荃把手插進(jìn)灰色大衣的口袋里，蓬松的短發(fā)在風(fēng)中舞動，有幾縷搭在他的鏡框上。何荃輕輕擺擺頭，把它們抖開。和初中時一樣，何荃還是那么溫和，身上還添了種溫暖的文藝氣息，大約是來自學(xué)校這種特殊環(huán)境的熏陶吧。夏邇穿著一件黃褐色和墨綠色相間的長款格子收腰大衣，將纖細(xì)的腰部和柔美的曲線展現(xiàn)得幾近完美。大衣上綴著一圈灰黃的毛領(lǐng)，毛領(lǐng)上的絨毛被風(fēng)吹拂，輕撫著夏邇嫩白的脖頸和兩腮，現(xiàn)在的夏邇已是一個漂亮、溫柔而嫵媚的女人，讓靠近她的人很難不被吸引。很明顯，何荃早就情不能自禁，不知道偷看夏邇多少眼了。
三人都各懷心思，于是都沉默地繼續(xù)往前走。
“夏邇，等一等！”突然背后傳來周剛的喊聲。夏邇裝作沒有聽見。李燦燦卻已經(jīng)回過頭去。
“是周剛！”李燦燦拉拉夏邇的胳膊說。何荃迅速瞟了一眼夏邇。夏邇只好停下來，也回過頭去看。周剛正向他們大步跑過來，黑色大衣敞開著，露出深灰色羊毛衫，腿上還穿著舞獅子時的黃色布褲子，上面綴著一圈圈獅子毛，隨著他的奔跑不停地抖動著。
“哇，好威風(fēng)的獅子！”李燦燦故意驚嘆道。
“那當(dāng)然！”周剛一邊說一邊趕上來，往夏邇和何荃中間一站，問：“你們干什么去？”
“我們?nèi)W(xué)?？纯??！崩顮N燦答。夏邇不看他。
“我也去！”周剛笑嘻嘻地看看夏邇，又看看何荃，說。
“你穿成這樣，好意思？”李燦燦看看周剛的褲子，皺著鼻子，嫌棄地說。
“這怕啥？一看就知道我是舞獅子了的嘛，你說是不是？”周剛湊到夏邇跟前問。
“舞獅子很了不起??？”夏邇白了他一眼。
“那是，不是誰都能舞的好獅子的，那得有力氣，有膽量。不是隨便哪個人都可以的，要經(jīng)過選拔，好多人都被淘汰了。就說他吧，肯定不行！”周剛抬起下巴，斜了何荃一眼，說。
“就你行！”夏邇皺皺眉頭，轉(zhuǎn)過臉去說，“還去不去學(xué)校了？盡在這里說廢話！”
“去啊，怎么不去？你們快走??！”周剛聞言，反過來急忙催促李燦燦和何荃。李燦燦抿嘴竊笑，何荃沉默著往前走，臉上很平靜，沒有什么表情。
四個人慢慢走到學(xué)校的操場，穿過操場，走到教學(xué)樓下，他們同學(xué)時的教室就在一樓第二間。
“記得吧，你還擦過這扇窗戶。”周剛對夏邇說。
“嗯，記得?！毕倪冸y得地對周剛好聲氣地說，“那時我們都好小。我記得我和燦燦根本夠不到上面，還是你幫我們擦干凈的?！?p> “是啊是啊，那時還好冷，學(xué)?？偸且覀兏愦髵叱?，還評什么清潔、最清潔！”李燦燦用深惡痛嫉的語氣說。
“高中不搞大掃除嗎？”何荃問。
“也搞。”夏邇答，“不知道現(xiàn)在還搞不搞，這得問她了。”說完轉(zhuǎn)臉去看李燦燦。
“還不是一樣，每個周末都像打仗一樣，不過可以趁機(jī)玩一玩，只要不被唐老師和阮茞看見。嘻嘻——”
“阮茞干什么都追求完美……”夏邇腦中出現(xiàn)阮茞平靜卻永遠(yuǎn)認(rèn)真的表情，不由得感嘆道。
“阮茞是誰？”周剛問。
“我們班長?！拖倪兺玫摹！崩顮N燦真是快人快嘴。周剛和何荃一起看向夏邇。夏邇一愣，回過神來后急忙說：“我啥時候和他關(guān)系好了？明明是你喜歡他！看我怎么懲罰你，叫你胡說！”李燦燦早已跑開去了，夏邇追上去要撓李燦燦的胳肢窩，可李燦燦穿著厚棉襖，夏邇怎么撓她都不怕。
“夏邇是我的，你就別想了！”周剛突然對何荃說，很不友好地歪斜腦袋，繃著嘴唇。
“你——這恐怕要各憑本事吧?！焙诬蹩赡苡肋h(yuǎn)都適應(yīng)不了周剛的無理和霸道，也擺不出咄咄逼人的氣勢，但他冷冷地、不甘示弱地說。
“怎么，你是鐵了心要和我過不去了？告訴你，我已經(jīng)向她表白了，你橫插一竿子，知道是什么行為嗎？是搶朋友的妻子，是不講沒義氣，沒道德！朋友妻不可欺，懂嗎？”周剛氣勢洶洶地抬起右手，一把抓牢何荃的左肩，看看遠(yuǎn)處正打鬧的夏邇和李燦燦，周剛松開手，改用手掌拍拍何荃，壓低聲音又說，“你要敢這么做事，我會叫你好看！”
何荃冷笑著說：“啥時候她成了你的妻子，她自己知道嗎？”
周剛只覺得熱血往頭上一涌：“小子，你記住了，我初中時就喜歡她了，不準(zhǔn)你打她的主意！”
何荃不屑地看著周剛惱怒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那又怎樣？她后來不是也喜歡別人了嗎？”看到周剛暴怒起來，眼里似乎在燒著火，何荃補(bǔ)充道：“你動手啊，正好讓她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周剛扭頭看看，夏邇和李燦燦已經(jīng)走了過來，夏邇的目光也正在他們身上好奇地探尋著。周剛馬上換成一副笑臉，用力拍拍何荃，狡黠地一笑，大聲說：“你別這么說話啊，都是朋友嘛，是不是？”
“他說什么？”李燦燦聞言馬上問，“我們剛才就在猜你倆談話的內(nèi)容，是不是在說什么壞話？老實交代！”
“是啊，她說你一直都在欺負(fù)夏邇，我告訴他你們是好朋友，叫他別這樣說?！敝軇傄荒槈男Φ卣f。何荃一愣，可不等他開口辯解，李燦燦就怒目圓睜地奔了過來。
“我什么時候欺負(fù)夏邇了？看不出來你還會挑撥離間??！”李燦燦抓住何荃的衣服，不依不饒。
“沒錯啊，你剛才不就冤枉我了，這就叫報應(yīng)！”夏邇順著周剛的謊話，趁機(jī)報復(fù)李燦燦。何荃聽到夏邇這樣說，心里突然有些惱怒，說：“你們怎么都信他不信我？算了，我是壞人，我走！”轉(zhuǎn)身就往回走。周剛露出開心的笑容。
“他生氣了？”李燦燦問夏邇。
“好像是?！毕倪兇?，不明白何荃怎么這么輕易就生氣了。
“看吧，跟個娘們似的，動不動就生氣，這就叫娘娘腔！”周剛趁機(jī)落井下石。
“你真生氣了，大家都是開玩笑嘛，這么小氣干什么？”李燦燦追上去。周剛笑出聲來。
“你笑什么？”夏邇問。
“我笑他，小氣！你看看他，是不是特別小氣，特別好笑！”周剛笑得更歡了。夏邇困惑地望著何荃的背影，什么也沒有說。
?。ㄈ?p> 元宵節(jié)廠里舉行猜燈謎活動，董婷婷約了夏邇一起去?；顒邮窃诖蠖Y堂里，里面一排排的繩子上吊滿紅紙條，上面是毛筆書寫的謎面。兩人到時，那里已是人頭攢動。夏邇和董婷婷且走且看，夏邇對燈謎有些興趣，試著猜了幾條，中了幾件毛巾、肥皂之類的獎品。后來兩人看見一條繩子上只剩一道謎面，大約是因為其它的都已被人猜中，只剩這一條，竟無人能夠猜到。兩人走過去一看，上面只有“兼聽”兩個字?！斑@是什么意思？”董婷婷不解。夏邇看看紙條上有小字提醒猜一人名，想了想說：““兼”就是同時做多件事，意思應(yīng)該是多做了“聽”這件事。多聽這件事？可以說是多一聞。對了，這是一道卷簾格燈謎，謎底是聞一多！”
“聞一多？不會吧！”董婷婷沒有明白過來。
“卷簾格就是謎底是倒著的，就像簾子被從底下卷起來一樣！”夏邇曾經(jīng)看過介紹燈謎的書籍，對卷簾格印象很深。
“哦，那就肯定對了！走，領(lǐng)獎品去！”董婷婷興奮地睜大眼睛說。兩人正準(zhǔn)備去解謎處兌獎品，突然聽見背后有人大聲罵道：“你他媽的干什么？”兩人回頭一看，看見周剛正揪著一個小伙子的衣服領(lǐng)，瞪著眼睛，似乎要吃了他一般。
“我，我沒干什么，只是貼了個紙條……”那小伙子雖然個子很高，但實在太瘦了，看年齡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被周剛這么一吼，嚇得說話都不太利索了。
“你敢在她身上貼紙條，找打啊，是不是？”
“關(guān)你什么事？我又沒有貼你身上！”小伙子勉強(qiáng)辯解道。夏邇和董婷婷都莫名其妙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田自疏突然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走到夏邇身后，伸手取下一張紙條，對夏邇說：“他偷偷在你背上貼紙條?！毕倪儑樍艘惶纯茨羌垪l，就是一張普通的紅紙，大概是從哪張寫著謎面的紙上撕下來的。原來夏邇剛走進(jìn)大禮堂，就被周剛發(fā)現(xiàn)了，周剛和一幫朋友一直在不遠(yuǎn)處閑聊，眼睛始終跟著夏邇在轉(zhuǎn)，那家伙鬼鬼祟祟地跟在夏邇身后，自然就被周剛逮了個正著。
“跟我的關(guān)系大了，小子！你給我記住了——”周剛一拳打在那小伙兒的鼻子上，那孩子立刻捂住鼻子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喊：“你打人！嗚嗚——你打人！”
“打的就是你，小子！”周剛又一拳，那孩子“撲通”摔倒在地，更加大聲地哭喊：“啊——你打我！打人啦！救命?。 ?。周剛咬牙切齒地說：“你還敢叫？她是我女朋友，以后繞著走，知道了嗎？”夏邇看那孩子摔倒，聽那孩子叫的凄慘，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聽見周剛說自己是他女朋友，真是又急又惱。
“媽呀，血！嗚嗚——救命！”那孩子用手捂著流血的鼻子，又長又瘦的身子倒在地上，快要散架了一般。圍觀的人都遠(yuǎn)遠(yuǎn)站著，指指點點地議論著，沒有一個人上前來勸解。
“別打了，夠了！”夏邇對周剛喊道。
周剛聽見夏邇的喊聲，放下又要揮出的拳頭，“小子，今天就饒了你！你要再敢惹她，看我不殺了你！”說完猛地把那孩子往地上一摜，拍拍手站起來。周剛走到夏邇身邊，先拍拍她的后背，再拿過那紙條，一把揉成團(tuán)，用力甩在地上。拉起夏邇的手問：“你沒事吧？”夏邇雖然從初中就聽說周剛愛打架，可從未親眼看見他打過什么人，今天目睹了周剛把那孩子打得鼻子流血，一下子被他兇狠的樣子給嚇住了。夏邇緊張地輕輕顫抖著，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冷不丁被人從背后貼了紙條而心有余悸，還是驚恐周剛打人的樣子。夏邇看著周剛，完全沒有意識到周剛正握著她的手，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沒……沒事。”
說話間，負(fù)責(zé)燈謎會秩序的保衛(wèi)處工作人員已經(jīng)聞訊趕了過來，一看是周剛，彼此都熟悉。
“小周，是這小子不對，可你畢竟打人了，還是得到保衛(wèi)處去一下?！眮砣伺阒δ樥f。
“可以可以，我沒問題。這小子也要帶上！”周剛倒很配合。
“謝謝，謝謝！那是當(dāng)然！”來人扶起那仍然倒在地上哭泣的孩子。
“你們負(fù)責(zé)送夏邇回去！”周剛交代完田自疏和董婷婷，又轉(zhuǎn)向夏邇，笑著說，“晚點我再去找你。”夏邇看看他，垂下眼簾，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反對。
夏邇?nèi)匀皇敲刻彀磿r上班，下班，但發(fā)現(xiàn)人們對她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一天，同事林小燕突然來找她聊天。
“夏邇，聽說金地商場進(jìn)了好多時髦的新衣服，好看得很，什么時候一起去看看？”林小燕雖然個子不高，但身材很勻稱，有一雙好看的大眼睛，穿衣打扮很是講究，所以樣貌也算出眾，夏邇來之前，她被稱為是后勤保障部的一枝花。夏邇加入后，自然是把林小燕給比下去了，對此，林小燕嘴上不說啥，但做事卻常常有意無意地為難夏邇。有時候女人的嫉妒心就是這樣的討厭，要靠打壓比自己強(qiáng)的人來尋找心理平衡，搞得別人不痛快，也暴露了自己的丑惡，損人而不利己。
夏邇對林小燕一向敬而遠(yuǎn)之，話都沒說過幾句，對她熱情主動的態(tài)度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夏邇支支吾吾地說：“哦，我不太清楚……”
“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嗎？鄭大姐也想去，我們一起去看看嘛！”林小燕繼續(xù)熱情地邀請。鄭大姐名鄭彩菊，是倉庫保管組的組長，年齡三十多歲，在組里算年長者，所以大家都尊稱她為鄭大姐。林小燕說話時，鄭彩菊也走了過來。
“夏邇，多買幾件漂亮衣服，你這容貌，這身材，不穿漂亮衣服，可惜了！嘖嘖——”鄭大姐盯著夏邇上下左右地打量。夏邇身高雖也只有一米六多點，但細(xì)瘦苗條，胸臀豐滿，各部位都線條柔美，婀娜動人，再加上比一般人都白嫩的肌膚，配上兩只總是含羞帶怯，似罩著朦朧輕煙的眼睛，柳葉眉，絳朱唇，聲音輕柔而響亮，動作輕捷而機(jī)敏，比薛寶釵要多一分靈秀，比林黛玉要多一分活力，確實是那種令異性多看一眼就會面紅耳熱、心跳加速的美女。
“是啊是啊，你不是周剛的女朋友嗎？他們家人眼光應(yīng)該挺高的，你不穿漂亮一點，也說不過去吧”鄭大姐以一種老于世事的人的口氣又說。林小燕也點頭附和。
“我不是他女朋友，你們可不能亂說啊！”夏邇大吃一驚，自己什么時候成了周剛的女朋友，還都傳到同事們的耳朵里了？
“你也真是，一直瞞著我們就不說了，到現(xiàn)在還不承認(rèn)，是不是不想拿我們當(dāng)同事？”
“沒有……我和他真的不是那種關(guān)系！我們只是初中同學(xué)，就是一般同學(xué)關(guān)系！”夏邇著急解釋的認(rèn)真勁，讓林小燕和鄭大姐如墜云霧，一時弄不清真假了。
“我可是親眼看見周剛為了你大打出手，聽見他親口說你是他女朋友的！”林小燕大概也去了燈謎會，目睹了當(dāng)時的情景。
夏邇不知道該怎么接著解釋，只好說：“他是瞎說的！”
“這可不是能瞎說的事情！周剛這孩子雖說有點嬌生慣養(yǎng)，但那是因為家里條件太好了，人其實不壞，告訴你，小姑娘，多少人都盯著他呢！你就別不好意思了！”鄭大姐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鄭大姐你也認(rèn)得他？”夏邇沒有說話，林小燕卻問。
“認(rèn)得啊，我愛人和他媽媽一個單位，我見過他幾次?！?p> “聽說他媽媽是供銷社的，原來您愛人也在那里啊。”林小燕說。
“是啊，他媽媽就是管供銷社的。爸爸是副廠長，媽媽也當(dāng)官，兩個姐姐都在政府機(jī)關(guān)，聽說姐夫家里都是當(dāng)官的，你叫他咋不被嬌生慣養(yǎng)？他已經(jīng)很不錯了，人不壞，小時候可愛得很！”鄭大姐對周剛家的事如數(shù)家珍、滔滔不絕。
“哦，哦——”林小燕口里應(yīng)著，眼睛卻看著夏邇，眼神里溢滿羨慕，黑暗的瞳孔里全是嫉妒。夏邇平靜地聽寫鄭大姐充滿感嘆的話語，縱然周剛家里再財大勢大，夏邇都對他提不起多大的興趣，且不說她害怕周剛火爆的脾氣，討厭他粗魯?shù)男愿瘢褪侵軇傔@些缺點都沒有，夏邇現(xiàn)在也沒有勇氣和他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夏邇還還不能正視自己身邊的異性，她潛意識里不把他們當(dāng)做男人來看，他們只是同學(xué)或同事。畢竟不必區(qū)分性別的人，是相對安全的。
可如今，這些流言飛語也著實令人苦惱。夏邇唯一可以求救的人是董婷婷。
“婷婷，你幫我跟周剛說說，讓他別到處瞎說我是他女朋友，我從來沒有答應(yīng)過他。”夏邇坐在董婷婷臥室的床上，滿面愁容。
“這我可不敢去說，你知道周剛的倔脾氣，不是別人能勸的好的，還得你自己跟他說。”董婷婷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我就是不想見他，才想讓你幫忙，你也這樣說，我可怎么辦?。 ?p> “你就這么討厭他？我可是知道他從初中時就喜歡你，都沒有喜歡過別人，一直在等你！”
“我可沒覺得他有多喜歡我，你看他哪有個正經(jīng)的樣子，就是喜歡也是一時高興，誰知道等到他不高興了會咋樣！求求你了，婷婷，幫幫忙嘛！”夏邇苦著臉哀求不已。突然門被推開了，董婷婷永遠(yuǎn)一臉嚴(yán)肅的父親出現(xiàn)在門口。
“婷婷，你跟田自疏那小子是怎么回事？我說過多少次，不允許在外面和男人勾三搭四，你當(dāng)我的話是耳邊風(fēng)啦？??！”董婷婷看見父親闖進(jìn)門的那一刻就開始輕輕地顫抖，聽見父親的這番辱罵后更加膽戰(zhàn)心驚了起來。夏邇也嚇得呆住了，她沒有想到，董婷婷的父親會罵董婷“和男人勾三搭四”。
“你怎么這么說婷婷呢？夏邇還在屋里，你好好跟她說，好不好？”婷婷媽媽、彭阿姨趕緊跑進(jìn)來，話里充滿哀求。董婷婷雙手交抱住自己，顫抖地拼命忍著哭泣。
“都是你慣的！害的我們辛辛苦苦養(yǎng)了她幾十年，她就這樣回報我們！她跟那個沒出息的小子勾搭在一起了，我們以后還有啥指望？告訴你，我們讓你嫁給誰你就嫁給誰！以后再在外面搞個什么野男人出來，我打斷你的腿！忘恩負(fù)義的東西！”董爸爸咆哮完，喘著氣走了出去。婷婷母親撲過來拉住夏邇的手，流著淚說：“夏邇，你先回去吧……你應(yīng)該也知道，我們家和別人不一樣……今天的事，你別對別人說，阿姨求你了！”夏邇驚恐地點點頭，再看董婷婷時，發(fā)現(xiàn)董婷婷也用驚恐而卑怯的眼神看著自己。夏邇過去拉起她的手，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相信我！”董婷婷抽泣著不停地點頭，淚水“噗噗”地掉在夏邇的手上。
夏邇走出臥室，小心翼翼地經(jīng)過客廳，看見董婷婷父親癱坐在沙發(fā)的角落里，似乎并沒有注意自己。夏邇趕緊打開門跑出去，隱隱約約聽見董婷婷父親喃喃地說：“有什么好隱瞞的？誰不知道我斷子絕孫，我斷子絕孫啊……”
夏邇再也沒有去找過董婷婷，董婷婷也沒有再來找過夏邇。有一次田自疏在路上攔住了夏邇，向她打聽董婷婷的情況。
“夏邇，婷婷沒出什么事吧？好幾天都沒見她出門，聽說班都沒有去上，不會是病了吧！”
“我也不清楚，這段時間比較忙，我也沒有見過她，還正想問問你她在忙什么，也不找我玩了?！毕倪冊缇土舷氲教镒允钑碚易约海栽缇拖牒昧藢Σ?，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她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迷戀那個什么歌星，每天都要聽無數(shù)遍他的錄音磁帶，怕是把我們都忘記了吧！嘻嘻——”
“也不應(yīng)該不上班，不出門吧……”很明顯田自疏沒有被說服，但至少確定了夏邇也不知情。
夏邇見狀，急忙又說：“有她媽媽在家呢，她媽不會不管她的，你至于擔(dān)心成這樣嗎？”
“這倒也是。我不擔(dān)心……就是覺得有點怪，感覺有點怪……嘿嘿……”田自疏似乎放心了。夏邇暗想：“你要是不覺得怪那才奇怪呢！”嘴里卻說：“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如果覺得無聊，我可以陪你，看電影，參加舞會，都行?！?p> “我可不敢讓你陪我，你要和我去看電影、跳舞，周剛能饒得了我？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他憑什么管我們？你怎么也怕他，還是不是同學(xué)??？”夏邇翻翻眼睛，不以為然。
“同學(xué)當(dāng)然是同學(xué)了，可周剛把你當(dāng)女朋友了，那就沒有人敢亂來了。我也不敢，嘿嘿——”
“看電影，跳舞怎么是亂來？并且我再次申明啊，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今晚上我們?nèi)ヌ?，要是不去我就和你絕交！”夏邇氣的所幸要拉劉明以證清白。
“就算絕交我也不去，周剛和我是朋友，朋友妻不可欺！”田自疏說完轉(zhuǎn)身溜走了。
“你——給我站住！”夏邇生氣地跺腳大喊，心里卻暗自慶幸，田自疏沒有繼續(xù)追問自己董婷婷的情況。因為夏邇不會說謊，連舞會的事都出于真心實意，是實話實說，接下來能不能瞞住他，夏邇沒有把握。
?。ㄋ模?p> 廠里每周末的晚上都有一場舞會，地點也在大禮堂，鄰居幾個和夏邇年齡相仿的女孩幾乎每次都參加，母親也鼓勵過夏邇好幾回，夏邇決定去看看。
走進(jìn)大禮堂，夏邇才發(fā)現(xiàn)這里白天和晚上完全是兩種情景。白天，場地空曠，屋頂高懸，看起來空蕩蕩的；晚上，幾盞光線不明的七彩燈在空中轉(zhuǎn)動，音樂聲大得仿佛灌滿了人的兩耳，昏暗的燈光下，一對對的舞伴在翩翩起舞，場地四周也圍滿了人。夏邇進(jìn)門后，連往哪邊走都不知道了，幸好同去的鄰居姐姐一直拉著她，把她帶到一個人較少的地方。夏邇站定后，專心去看那些跳舞的人，很快看明白了前進(jìn)、后退都要配合著節(jié)奏，步伐雖有方向和幅度的變化，但萬變不離其中，當(dāng)然如果真的跳起來，要把音樂和手腳的動作協(xié)調(diào)起來，還是需要練習(xí)的。
夏邇正聚精會神地看著，突然一個人站在了夏邇的面前。夏邇一看，是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陌生小伙，中等身材，五官雖不能看得很清楚，但臉部輪廓分明，面目十分清秀。
“我能請你跳一支舞嗎？”小伙很有禮貌地彎彎腰，問夏邇。
“我……我不會跳?！毕倪兒懿缓靡馑嫉卣f。
“沒關(guān)系，我可以教你?！?p> “可……可我從來沒有跳過舞……”
“別怕，很簡單的。那邊人少，到那邊我教你，好不好？”小伙子的聲音不緊不慢，耐心十足，不停地鼓勵著夏邇。夏邇只好和他走到最靠里面的角落里。
“我們先走步法。三步舞，先退右腳，再退左腳，右腳踮一下，并攏。你來試一下。”小伙子示范完了，叫夏邇跟著做。夏邇學(xué)著他的動作，和剛剛看到的一樣。
“接著右腳向前一步，左腳再向前，右腳再踮一下，雙腳并攏。你再試試！”夏邇又照著做了。
“就這樣重復(fù)做，向后——向前——是不是很簡單？”夏邇跟著向后，向前，真的不難。
“那我們一起試試看。”小伙子左手握住夏邇的右手，讓夏邇左手搭在自己肩上，右手扶住夏邇的腰，“來，開始，向后，一二三，向前，一二三。再來……”夏邇跟著他慢慢地越跳越輕松，越跳越自如。
“我們上場試試?！毙』镒佣⒅倪?，充滿鼓勵地說。夏邇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樂曲響起，小伙子先帶她在原地跳了兩步，慢慢地帶著夏邇后退，旋轉(zhuǎn)，跳到一對對舞伴們中間。夏邇緊張地生怕跳錯步法，踩到對方的腳，擔(dān)心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小伙子俯下頭來，在她耳邊說：“別擔(dān)心，跟著我的步法走，我穿著皮鞋，你踩不疼我的?！毕倪冃α?，感覺放松了不少。
一曲舞跳完，兩人走下場來，夏邇的緊張還在。音樂又響起來了。小伙子說：“這支舞是四步舞，我還沒有教你，我們正好休息一下。等到三步舞，我們再跳?！毕倪凕c點頭。
“我叫羅東旭，是技術(shù)處的。我見過你，你在一車間吧？”
“嗯。”夏邇點點頭。夏邇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見過他，但他說自己在一車間也沒有錯，夏邇上班的地方正是一車間的倉庫。
見夏邇不太愛說話，小伙子就指著場上的一對男女說：“你看，那個人你認(rèn)不認(rèn)識？”夏邇仔細(xì)一看，還真認(rèn)識，正是林小燕。
“她是我同事?！?p> “我知道?！毙』镒有?，露出潔白的牙齒。
“你也認(rèn)識她嗎？”夏邇奇怪地問。
“嗯，和他跳舞的是我朋友。我們是同一年分配來的?！?p> “哦——你們是大學(xué)生？”夏邇知道廠里去年分配來了一批大學(xué)生，聽說都是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一來就搞起了技術(shù)革新，十分了得。
“嗯。”
夏邇沉默了。夏邇心里的那個人又跳了出來，讓她的胸口一陣疼。
音樂停了，林小燕走下場來，看見夏邇，驚訝地說：“夏邇，第一次看見你來跳舞，你和誰一起來的？”
“和一個鄰居。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毕倪兩扉L脖子想找到鄰居姐姐的身影，但到處是影影綽綽的人，哪里看的清楚。
“下次我約你，我們一起來！”林小燕主動說，看見夏邇身邊站著的羅東旭，又問，“你們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
“剛剛認(rèn)識的?！绷_東旭回答，“不過已經(jīng)算朋友了，是不是？”說完低頭笑看著夏邇，眼睛里亮閃閃的。夏邇也故意看看他，像是在認(rèn)真確認(rèn)他的說法，完了點點頭。羅東旭是一個很有修養(yǎng)的人，和他說話、跳舞都感覺放松、親切，夏邇喜歡和這樣的人做朋友。
“你好！我是李云峰，東旭的朋友。”剛剛和林小燕跳舞的人自我介紹道。
過了兩天，夏邇上班時又一次見到羅東旭和李云峰，二人說來找林小燕，也和夏邇說了一會話，夏邇才看清楚二人的長相。羅東旭小眼睛，薄嘴唇，五官都不起眼，但眼神磊落，目光沉穩(wěn)，有一種能令人肅然起敬的堅毅果斷的氣質(zhì)，讓夏邇不由得對他很是尊敬。李云峰個子不高，相對于他的身高而言，腦袋有點偏大，戴一副眼鏡，說話速度很快，是個快活而直爽的人。四人交談了一會，約好周末一起跳舞后，羅東旭二人離開了。
轉(zhuǎn)眼舞會的時間就到了，夏邇穿戴整齊，出門沒走出多遠(yuǎn)，突然看見周剛站在路邊。
“你來干什么？”夏邇冷著臉問。
“等你，一起去跳舞。”
“我已經(jīng)約了別人了……”
“羅東旭是吧？我知道那家伙！”周剛用輕蔑地口氣說?？匆娤倪兂泽@地看著自己，周剛又道：“聽說你上個星期和他跳舞了，以后這種事有我，就算我出差了，回來也會給你補(bǔ)上的！知道上周我去哪里了嗎？廣州！看，我給你帶什么回來了？”周剛突然從背后拿出一條紫紅色絲巾，在夏邇面前一抖，那柔滑光亮的布料像一道流水在空中垂落，質(zhì)地細(xì)膩，色澤溫潤，的確是上好的真絲圍巾。夏邇瞪周剛一眼，繞開那圍巾，冷冷地說：“我不要！”
“唉，是專門買給你的！你看，多好看！和你多般配！你怎能不要呢？你聽我說，別小看這條圍巾，挺貴的。你知道多少錢一條嗎？”周剛急忙又是勸又是求，想讓夏邇收下圍巾。
“你怎么這么煩？我都說了不要！”夏邇生氣了。
“不是，我買都買了，你不要，我又不能自己戴，你說是不是？”周剛繼續(xù)陪著笑臉說。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和我沒關(guān)系?！毕倪兗膊酵白?，想盡快擺脫他。
“那什么和你有關(guān)系？跳舞是不是？”周剛突然收起笑容，瞪大眼睛盯著夏邇，“你就這么想去跳舞？那好，我陪你！不就是跳舞嗎？誰不會？”周剛拉起夏邇的手，拽著她“蹭蹭”走。
“你瘋了！誰要跟你去跳？”夏邇甩開他的手。
“你想和那個羅東旭跳是不是？我不許你和他跳！”周剛真的發(fā)起瘋來，雙手緊緊抓住夏邇的肩膀，“我不許你和別的男人跳舞！你是我的女朋友，只能和我在一起！”
“我不是！我從來沒有答應(yīng)過……”
“你不承認(rèn)？那天我就宣布過了，大家都知道了，你現(xiàn)在卻不承認(rèn)！夏邇，你不能這樣對我，我喜歡你，你怎么能背叛我呢？”周剛越說越遠(yuǎn)，夏邇又急又驚又惱，自己啥時候承認(rèn)過是他女朋友？怎么去跳舞就是背叛他了呢？
“我知道不是你的錯，是那個家伙纏著你的，對不對？我現(xiàn)在就去教訓(xùn)他一頓，看他以后還敢纏著你不！”周剛說著就要走開去。夏邇一聽更慌了，一把拉住周剛，“你干什么？又要打人嗎？你站??！”夏邇攔住他，“我跟他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他也沒有纏著我，我們都還不怎么認(rèn)識，你發(fā)什么瘋？”
“可你……不是要去和他跳舞嗎？那家伙竟然敢約你跳舞，我就得教訓(xùn)他一頓！”周剛堅持。夏邇已經(jīng)被他弄得心慌意亂，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只知道眼前阻止他動手打人最重要。于是夏邇說：“我不去跳舞，行了吧？你不就是不讓我去跳舞嗎？那我不去了，你滿意了吧！”
“真不去了？好好，那我也不去了。我們?nèi)タ措娪?，好不好？”周剛馬上高興了起來，很滿意地說。
“不去！”夏邇氣惱地轉(zhuǎn)身往回走，雖說不一定非要去跳舞，可畢竟是早就約好的，不去還是說不過去?？蔀榱朔€(wěn)住周剛，也只能如此了。
“絲巾，絲巾你拿去??！”周剛追著說。
“說了不要就是不要！你別跟著我！”夏邇加快步伐跑遠(yuǎn)了。周剛把圍巾重新疊好，看著夏邇的背影說：“跑得還真快。你跑得過今天跑不過明天，永遠(yuǎn)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五）
董婷婷突然要結(jié)婚了，夏邇已經(jīng)有好幾個月沒有看到過她，得知這個消息時著實吃了一驚。
“不會吧？你確定是真的嗎？”夏邇看著垂頭喪氣的田自疏問。
“千真萬確！我爸都收到請?zhí)耍瑫r間定在下月初十……”
“她和誰結(jié)婚？”
“不是廠里的人，聽說在市里上班，父母是當(dāng)官的，叫薛斌?！?p> “薛斌？”這個名字夏邇從來沒聽董婷婷提起過，回憶起那天董婷婷家里的情景，夏邇判斷說，“一定是她父母給安排的……”
“嗯，聽說他父親和董伯伯是戰(zhàn)友，兩家早就有這個意思了。”田自疏的話里全是無可奈何。
“那你想開點，事情已經(jīng)這樣，估計是不能挽回的了?！毕倪冸m然早就意識到田自疏和董婷婷不可能在一起，可因為自己一直對田自疏瞞著董婷婷的情況，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如果她也愿意，能幸福，我們就只能祝福她。你說是不是？”
“我也是這樣想的，可就怕她不能幸福。她家的情況……我怕她……算了，現(xiàn)在擔(dān)心也不起作用了，只能希望她一切都好了……”聽著田自疏喃喃自語般說個不停，夏邇心里也生出不祥的預(yù)感。
董婷婷結(jié)婚沒有邀請夏邇，似乎也沒有邀請其他同學(xué)。夏邇后來知道，她工作也調(diào)動到了市里的一所幼兒園，卻沒有再見過她。
夏天時，夏邇看見了另一個初中時的好友陳欣。夏邇曾聽說陳欣也讀了技校，畢業(yè)后沒有留在廠里，跟著母親到深圳去了。所以在路上突然遇見陳欣時，夏邇又高興，又意外。
“你回來了嗎？呆多長時間？什么時候走？”夏邇連珠炮似的問。
陳欣抿抿嘴，沒有馬上回答，夏邇才注意到她的情緒有些低落，拱著超過一米七的身體，顯得精神不振。陳欣原本就是初中女同學(xué)里個子偏高的，現(xiàn)在骨架又寬大了許多，所以顯得不僅高，而且壯實，甚至超過了一般男子。但陳欣的性格依然內(nèi)向隱忍，甚至有些懦弱。這是夏邇和她見過幾次面之后得出的結(jié)論。
“夏邇，你更加漂亮了！有男朋友了嗎？”陳欣首先關(guān)心的是這個問題，聽夏邇說沒有，陳欣不相信地又說：“不可能！你不知道有多討人喜歡，會沒有？”
“真的沒有！我不想交男朋友！”
“怎么會？”聽夏邇這樣回答，陳欣眼里滿是不可思議，“不過你不愁，追你的人一定都排到廠門口了，是不是？”陳欣打趣道，眼里卻滿是失落。
“別說我了，說說你。深圳咋樣？是不是好多高樓大廈，汽車多的像螞蟻一樣？”夏邇曾經(jīng)聽周剛這么形容過。
“嗯，差不多吧。不過就是人多車多，工廠多，也沒什么好的……”陳欣卻完全沒有周剛的興奮勁頭，反而沒精打采地說。
“怎么會？我可是聽說那邊發(fā)達(dá)得很，都快趕上香港了！對了，你在那邊做什么工作？”
“哦，就是做縫紉，在工廠里做衣服?！?p> “做衣服？”夏邇沒有想到陳欣的工作就是裁縫，她一直想象著陳欣在那么現(xiàn)代化的城市，一定是穿著漂亮的職業(yè)裝，蹬著高跟鞋，在高樓大廈間穿行。
“嗯，就是在服裝廠上班。內(nèi)地好多衣服都是在那邊生產(chǎn)的，你身上這一件應(yīng)該就是?！标愋揽粗倪兩砩系奶焖{(lán)色連衣裙，V字領(lǐng)，胸口斜著一道荷葉邊，裙體越向下越窄，裹住臀部和大腿，膝蓋處的下擺上又綴著一圈更大的荷葉邊，腰上系一根白色細(xì)皮帶，襯得夏邇的身段格外玲瓏有致。
“是嗎？”夏邇摸摸自己的裙子，再看看陳欣，T恤，長褲，完全不像剛從深圳那樣的花花世界剛回來的年輕人。夏邇?nèi)滩蛔≌f：“你咋穿成這樣？自己做衣服，也不把自己穿的好看一點？”
“我就這樣，穿啥都這樣。你漂亮，怎么穿都好看，我穿什么都不行，不能招人喜歡?！标愋来瓜卵燮?，心事重重地說。
“咋會？你別瞎說，我可不同意！俗話說人靠衣裳馬靠鞍，你換身衣服肯定好看?！标愋篮统踔袝r一樣不自信，甚至是自卑了。夏邇像初中時一樣，同情她，但無能為力。后來兩人又見過幾次，陳欣的精神面貌始終沒有變好，人還逐漸憔悴瘦損了下去。夏邇很為她擔(dān)憂，但自己的麻煩事也一件接著一件，她也疲于應(yīng)付，就無暇他顧了。
夏邇的最大的麻煩自然還是周剛，一如既往地纏住她不放，讓夏邇充分認(rèn)識到了什么叫死纏爛打。其次是羅東旭，那次夏邇失約后，羅東旭不僅沒有不高興，反而更加頻繁地出現(xiàn)在夏邇周圍。
“夏邇，很高興又見到你了?！绷_東旭每次都很禮貌地先說出這句話，語氣也是波瀾不驚。接著就問她的近況，夏邇原本和他沒什么可聊的話題，直到有一次羅東旭提到自己有一本詩集。夏邇以前語文一直學(xué)的好，也很喜歡閱讀文學(xué)書籍，所以提出想借羅東旭的詩集，羅東旭就把書借給了夏邇。后來，羅東旭又借給她好幾本書，都是夏邇高中輟學(xué)前聽說過，卻沒有機(jī)會讀的。周剛也三天兩頭去堵夏邇上下班，搞得夏邇除了上班，都不敢出門了。
“陳欣出事了！”終于有一天，已經(jīng)考上大學(xué)的李燦燦放假回家，到夏邇家里突然說。夏邇聞言一驚，預(yù)感到一定是大事。李燦燦突然眼睛一紅，用壓抑的聲音說：“她——自殺了。”夏邇仿佛聽到了一聲驚雷，嚇得書都掉在了地上。
“怎么會？為什么？”夏邇急切地問。
“具體我也不清楚，聽說是因為感情的事。好像有個男人，已經(jīng)結(jié)過婚了，兩個人還是在一起……可能是那男的騙了她，她就……跳到了水庫里，那個水庫淹死過不少人?！崩顮N燦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夏邇昏昏沉沉地聽，覺得自己越聽越不明白，那男人結(jié)婚了，兩個人該怎么在一起？被男人騙了，陳欣為什么非要投水自殺？
“她怎么要自殺??？”夏邇突然哭了起來，“我早就看出她心情不好，可干嘛要自殺?。克趺催@么傻？以為被欺騙過的只有她嗎？被騙的又不是只有她一個，她為什么要這樣？嗚嗚……”
李燦燦被夏邇嚇了一大跳，她知道夏邇悲從何來，急忙安慰道：“你別哭?。∧阌譀]怎么樣？你比她堅強(qiáng)得多！為了個壞男人去死，太不值得了！就該好好地活著，活得越漂亮越好，越風(fēng)光越好，讓那壞蛋瞧瞧，他就是個有眼無珠的混蛋！聽到了沒有，夏邇？”
人改變對自身處境的認(rèn)識往往就在一念之間，陳欣的自殺，李燦燦的勸導(dǎo)，再加上董婷婷莫名其妙地結(jié)婚，使夏邇認(rèn)識到，原來每個人都會遭遇意外，生活里她不是唯一悲慘的人。夏邇開始審視自己的現(xiàn)狀，雖然自己也曾被欺騙，但她仍然自由完整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有關(guān)心自己的父母，有傾心于自己的人，有同學(xué)，有朋友。她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那段夢一樣的初戀，并沒有失去什么，這使她突然覺得自己應(yīng)該放下過去的負(fù)擔(dān)，認(rèn)真地對待此刻的自己，思考未來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