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撞散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幾團朦朦朧朧的黑煙重新聚合為一個人形,緩緩顯露出面目來——是魏清河。
元華剛走開一陣去買糖葫蘆,一回來,就看見魏清河被撞散的情景,當(dāng)下不禁在心底暗嘆一聲。
“你不趕緊跟過去?他們就要走遠了?!痹A走到魏清河身邊,嘴里叼著糖葫蘆,并沒張嘴說話。他不知道使的是什么秘術(shù),竟能讓魏清河聽見他的聲音。
魏清河聞聲,立馬回過神來,看著元華居然買回來一串糖葫蘆吃,不覺有些驚奇:“你,在吃糖葫蘆?”
“我......”元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還是解釋說:“我平常在山中修行,很久才下山一趟。糖葫蘆,山上吃不到?!?p> 魏清河心中暗忖:糖葫蘆嘛,當(dāng)然吃不到的,可是還有各式山珍海味都吃不到呢!您老不去吃?愛吃糖葫蘆就老實說嘛,又不丟人,還遮遮掩掩,別扭得跟個小姑娘似的,不過,這道士愛吃糖葫蘆倒是稀奇事。
“你還不走?跟不上了?!痹A沒有理睬她怪異的眼光,只是默默又提了一次醒。
“我不跟了......我覺得我們跟錯了人。我那時候看到的應(yīng)該是這個裴淵和他的妻子,我可能認錯人了吧......只是這個裴淵不知為何容顏竟與楊子回有八分相似,舉止更是幾乎一樣......但是,他確是裴淵,不是子回?!?p> 魏清河越說就越低落,又喃喃道:“你說,如果我當(dāng)初不是認錯了人,是不是就不會急怒攻心,是不是就不會難產(chǎn)而死,含恨而終?”
“你,不好奇嗎?他們兩人為何如此相似?就好像,親兄弟一樣?!痹A不緊不慢地舔著糖葫蘆。
“親兄弟?”魏清河蹙眉,她沉吟片刻,還是被元華的話勾起了好奇心,“那就姑且先跟過去瞧瞧吧......誒,你還沒吃完?。孔呃??!?p> 不等元華,魏清河就急匆匆在人群中左穿右插,迅速飄了出去。
元華吞掉了最后一顆糖葫蘆,才不疾不徐地跟了過去。
……
……
翌日,王舜英向裴淵提出想去游船。
王舜英倒不是真的想去游船,只是她覺得這段時間里,裴淵總是心不在焉的,應(yīng)該是忙老太爺?shù)氖虑樘哿?。她想讓裴淵出去走動走動,散散心。
昨日他雖然把裴行振拎回來了,但是夜晚他還是被老夫人叫到房里訓(xùn)了一頓......說什么不好好看管二弟之類的。要不是她躲在房門外偷聽,還真不知道這事。明明不是他的錯,老夫人就只指責(zé)他;明明他們之間是夫妻,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傾訴的??墒?,裴淵從來不肯跟她多說些什么,有時候,王舜英都覺得他沒有真正把自己當(dāng)妻子......但是,裴淵對她是真的,很好很好——
“行,這些天我都在只顧著自己忙,沒有時間陪你,那過了晌午,沒那么熱的時候,我們就去城郊潼湖游船吧。”裴淵微笑欣然答應(yīng)。
過了一陣子,他似是想起這什么,又問:“你,身體可以嗎?去游船會不會太累了?”
“沒事,游船而已,我當(dāng)然可以?!蓖跛从⑻鹦?。
魏清河和隱了身的元華蹲坐在他們房頂,元華給魏清河揭開了一塊瓦,供她偷窺。此時的魏清河看著房里那兩個人,你儂我儂,好不逍遙!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像被人緊緊捏攥在手里,透不過氣來——好吧,她已經(jīng)死了很久,沒有心,更沒有呼吸。但是,就是非常非常非常不舒服。
“臭老道,我們一定要行偷窺之事嗎?這樣不厚道吧,你不是得道高人嗎?”魏清河終于憋不住了。
她心情糟糕,又叫了“臭老道”,但是這次元華并沒有糾正她,只是心平氣和道:“你不愛看,不看就是。你不愛聽,不聽就行?!?p> 魏清河聞言,立即從房頂飄了下去,本來已經(jīng)飄到院門邊了,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折回來,飄到裴淵身后,朝他耳旁吹了一口冷氣。
裴淵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耳朵直沖腦門兒,一陣暈眩侵襲而來,幸好王舜英及時扶穩(wěn)了他。
魏清河盯著他們夫妻倆,冷笑一聲,奪門而去。
剛過晌午,裴氏夫婦到城郊潼湖游船。山色翠如滴,流水漾清波。真是好景!
元華陪著魏清河站在橋頭,遙望那湖心一點舟。涼風(fēng)穿山過,掀起元華的袍角,他感到一陣涼意,心情舒暢,有感而發(fā):“清河,你當(dāng)鬼當(dāng)?shù)锰缌?,現(xiàn)如今,冷暖失覺,當(dāng)真惋惜!”
魏清河回頭狠狠剜了他一眼,恨道:“我們不是來游山玩水的!”
說罷,她一拂袖,跳下橋,從湖面飄過,飛向小舟。
元華看著她的背影,眼中彌漫著淡淡憂傷與無奈。長嘆一聲,從袖中拿出符紙貼在身上,他的身體瞬間變得輕如鵝毛,隨著她的方向掠去。
小舟之上,唯船夫一人與裴氏夫婦。魏清河往他們夫妻二人中間一坐,夫妻二人就莫名打了一個冷戰(zhàn)??匆娡跛从Я藫б律?,裴淵關(guān)切問:“你冷啊?可惜沒帶披風(fēng)。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別凍壞了。”
王舜英搖頭,她眼帶笑意,輕聲道:“不冷,別擔(dān)心。伯賢,你還記得嗎?我們就是在潼湖第一次見的?!?p> 王舜英還記得,那時他們兩個雖然已經(jīng)有婚約,但是彼此都沒有見過對方。湊巧的是,那日她帶著丫鬟偷偷出府到潼湖游玩,就在潼湖的九曲橋上,遇見了他。那天突然下起雨來,她和丫鬟沒帶傘,要不是那天恰好遇見了在湖邊釣魚的裴淵,她們就要淋雨了。裴淵把油紙傘給了她們,自己卻冒雨跑了回去……
“……那時候啊,其實你已經(jīng)住進我心里了。你呢,你記得嗎?”王舜英嬌羞地捋了捋額發(fā)。
此時,裴淵的腦子里,也是初遇時的情景,不過,不是王舜英——
那是一個清晨,他到城郊茂林附近的荷塘收集煮茶用的露水。往日里,只有他會去荷塘,但那天她也在。她從水中昂首,黑亮的長發(fā)沾著晶瑩水珠,一甩,水珠迸濺在荷葉上,又滾落在水里,正如她亮若天星的雙眸烙印在他的心上。她緩緩走向岸上,赤裸著小巧玉足,地上兩行濕淋淋的腳印,腳踝上還粘著一根草,她用沾了泥的手伸進了衣襟之中,掏出幾根蓮蓬。傻杵在一邊的他沒看蓮蓬,他在看少女濕透的衣衫,曲線畢露。少女歪頭瞅他,嫣然一笑百花遲,聲如風(fēng)繞青嶺:“呆子!我美嗎?”
“……美,很美?!迸釡Y不知不覺說了出口。
王舜英聞言一愣,瞬間香腮暈紅:“是,是嗎?你在我心里,也是儀表堂堂。”
裴淵如夢初醒,心里尷尬,但沒表現(xiàn)出來,只是平靜地笑了笑,沒說話。他轉(zhuǎn)首,驀然看見不遠處的湖面上正悠悠然然游過幾對鴛鴦。心頭哀戚,隱隱有一陣刺痛彌漫——鴛鴦,嗎?
魏清河坐在中間,看他們左一句溫婉,右一句貼心。聽著聽著,不知為何,越發(fā)悲凄,一股怒意不能自控,終于爆發(fā)——她伸手一掌拍在船沿。
木舟左搖右擺,險些要翻!正在這時,隱身在船夫旁邊的元華,及時一揮拂塵,木舟復(fù)安然。但元華又看見魏清河被撞散了——裴淵穿過了她的身體,緊緊地把王舜英抱在懷里。
化成數(shù)團黑煙的魏清河聽見裴淵在柔聲安撫受驚的王舜英:“沒事的,有我在?!?p> 曾幾何時,她魏清河也聽過這樣一句——“沒事的,有我在?!?p> 是那年,她隔著紅蓋頭,拜天地時緊張得手抖,是那刻,她聽見了旁邊的那個良人,他跟她說:“沒事的,有我在?!?p> 她又逐漸聚攏成人形,似乎感到鼻子一酸,眼眶中有些濕意,“滴答”,暗紅的血淚奪眶而出,冷冷地滴到水中,不泛起一絲漣漪。
不會有人注意到此時看著魏清河的元華臉上有什么樣的表情,也不會有人知曉這個少年模樣的道士懷中那面銅鏡竟泛起了紅光,滾燙著他的胸腔。
……
……
那日,黃昏惆悵下山來。
裴氏夫婦有說有笑歸裴府,女鬼清河失魂落魄返藥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