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一身材壯實(shí)的黝黑男子喊道,他衣衫襤褸,看上去像碼頭上的咕喱佬(苦力,搬運(yùn)工)。
“仇亞三,你是‘安鋪?zhàn)鲥X安鋪了,無錢返到橫山瓦缸窯’,現(xiàn)又在廣州灣輸?shù)蒙頍o分文,幾時先能返去見你遂溪的老婆孩子啊!”旁邊有人笑道。
“安鋪?zhàn)鲥X安鋪了,無錢轉(zhuǎn)到橫山缸瓦窯”是雷州半島的一句老話。這里的“了”字是白話,意思是“玩”,同時也有“完結(jié)”的意思,總之就是“玩完敗光”。當(dāng)時的廉江安鋪港很繁華,如同花花世界,飯店多,賭館多,做那行的女子也多。
作為一名靠體力掙錢的苦力,一天的工錢只有不到兩塊大洋的收入,吃吃喝喝兼“玩”一下,沒幾天就沒錢了。如果進(jìn)了賭場,或是留連于妓院,那更是將錢扔進(jìn)了無底洞。雖然家里的女人粗鄙,但溫柔鄉(xiāng)的代價豈是你一個苦力能承受的?
苦力花完了所有的錢,身無分文,不敢回家面對妻兒老小,甚至自己也面臨著餓死仆街的危險。而廉江橫山有個磚瓦窯,需要大量的苦力,不管誰從那經(jīng)過,到他們那,只要去磚瓦窯做工,就管吃飽飯,但沒工錢。所以在安鋪沒錢沒吃,就去橫山磚瓦窯,先讓自己活下去,再謀生路,這個方法救了很多走投無路苦力的命。
仇亞三就是這樣的一名苦力。從安鋪到橫山,現(xiàn)在又到廣州灣,流連于賭場妓院,兩三年都回不了老家。
“關(guān)你鳥事!”仇亞三罵道。他走到葉縱橫旁邊,叫了聲:“開”!將骰盅一提,道:“三個三,圍骰!”
眾人都驚了,沒想到這個丑女贏了,而且是以機(jī)率極小的圍骰贏了賭場的老板。
輸是輸了,戴陳二人卻松了一口氣,知道葉縱橫在觸到骰盅那一瞬間便搞定了,佩服的同時也心驚,此人真神人也!
旁邊有人笑道:“仇亞三你這下服了吧,人家一個小娘都比你手氣好,你輸光了褲頭還懷疑賭館出千,傻了吧你!”
葉縱橫看了下仇亞三,身高足有一米七五,在這個時空是難得的高個子,常年做苦力練得一身腱子肉,粗眉大眼,性格豪爽,愿賭服輸,可以說是條漢子,有幾分欣賞,沉淪于一個出千的賭館,可惜了。
他拍拍仇亞三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道:“兄弟,跟我干,每月20個大洋,管吃管住,怎樣?”
仇亞三驚喜萬分,因他確已輸?shù)蒙頍o分文,忙抱拳道:“愿為老板效勞!只是……”他皺了皺眉,看了下黑眼元。
葉縱橫問:“只是什么?”
“我還欠賭館30個大洋,現(xiàn)利滾利不知多少了……”
戴朝恩忙道:“看在葉爺?shù)姆輧荷希@筆債一筆勾銷!來人,給他換身干凈衣服,等下帶到我府上!”
蔡若蘭喜不自勝,3000大洋就這樣賺了回來。她也沒多想腦海中“說話”之事,幼時聽父親講過,有異能者會“腹語”,嘴唇不動即可說話,或是類似的功能吧。
戴朝恩帶著葉縱橫與蔡若蘭坐上馬車,來到自己的府第——戴府。葉縱橫第一次來到這里,感覺裝修風(fēng)格與葉府類似,都比較西化,只是戴府面積更小些,只有二層樓高??磥?,戴朝恩確實(shí)在送給葉縱橫的府第上下了功夫。
陳學(xué)談已經(jīng)在府里候著了,眉開眼笑地過來與葉縱橫見禮,說了好些恭維的話?!盁o事獻(xiàn)殷勤”,葉縱橫知他定是有所求,先不點(diǎn)破。
當(dāng)下大家在廳堂坐下,傭人端來水果點(diǎn)心,大家先閑聊幾句。蔡若蘭在戴府覺得處處新奇,她家里雖是金鋪,但父親思想傳統(tǒng),不讓女人出門,自己小時候還被裏足,后來雖然放了,但仍是“半天足”,走路走不快。
沒過一會,外面又到一輛馬車,卻是容素素和蔣智來了。之所以來晚了,是因?yàn)樗厝~府換了衣服:一條湖綠色的法式連衣裙,戴著一頂大檐帽,拿著一個小巧的西式手提包,如果不看容貌,還以為她是法國名媛。
她下馬車后,摘下大檐帽,露出披肩的長發(fā)和湖綠色的發(fā)帶。
“容小姐,歡迎光臨。”戴朝恩特意到大門去接她。遠(yuǎn)遠(yuǎn)地,葉縱橫見到兩人擁抱了一下,還搞了個法式貼面禮。隨后戴朝恩只是跟蔣智握了握手。
容素素與戴朝恩并肩走進(jìn)來,兩人都穿著洋裝,看上去很是登對。葉縱橫還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這恐怕不是為我打扮的吧?
戴朝恩見葉縱橫臉色不悅,知他有點(diǎn)吃醋,笑道:“這法國佬的禮節(jié)挺有意思,跟他們打交道多了,搞得我也有點(diǎn)同化了。”
這時,一個婆子過來請大家到飯廳用餐。這是一條長形的紅酸枝西式餐桌,與葉府的一模一樣。廚子做的是中西式結(jié)合的菜式。只有戴朝恩與容素素用刀叉吃牛扒,葉縱橫、陳學(xué)談、蔣智、蔡勝蘭都是中餐。
由于祖父是教諭出身,蔡勝蘭的家教尤其嚴(yán)格,從小讀《女兒經(jīng)》,食不言寢不語,吃飯時坐得端端正正。只是從她的目光中,能看出她對容素素非常羨慕。
戴朝恩與容素素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從牛扒的口感講到法國人的衣食住行,又講到法國的宮廷舞、皇室的趣聞,中文夾著法文,說一些外人根本不懂的西式笑話。葉縱橫心里罵道:洋奴!
雖然不滿,但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容素素?fù)碛幸粋€優(yōu)秀妻子的素質(zhì),就如一句話所說,“在客廳如貴婦,在廚房如主婦,在床上如蕩婦”,也許她不擅廚藝,但一手精湛的醫(yī)術(shù)讓她更有魅力。
陳學(xué)談作為華人代表,言行舉止卻保守很多,從來是穿著長衫馬褂,也不說洋文。蔣智記得一本資料上提到過,陳學(xué)談好像文化程度很低,認(rèn)不了多少字,但為人處事比較中庸老道,深受法國人和中國人歡迎。
那邊談笑風(fēng)聲,這邊也要找點(diǎn)話題。為了打破尷尬,蔣智問蔡若蘭:“蔡掌柜會聽法文嗎?”
蔡若蘭臉一紅,搖搖頭,輕聲道:“我不認(rèn)識什么字,只讀過《女兒經(jīng)》、《烈女傳》,阿爸生前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仔今后嫁個好人家便是最好的了?!闭f到最后,她看了下葉縱橫,聲音像蚊子般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