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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女劍客

雨亭下把酒論禪,少老僧語破天機

第一女劍客 涂蘇凡凡 3349 2020-07-28 10:41:01

  房頂上幾只麻雀聒噪個不停。陽光透過木板釘成的窗戶縫隙投射在昏睡的少女面頰上,給面色憔悴的少女鍍上幾分生動。許是外面的鳥太吵,少女皺了皺眉,長睫顫動,緩緩睜開雙眼。

  一瞬間的迷茫后,靈蘿想起昏迷前自己好像是被人救了。她抬起胳膊,之前的傷處已被包扎好,繃帶尾處扎成一個簡單利落的結。她仔細嗅了一下,除卻幾味不知名的草藥香以外,還彌留一絲淡淡的松竹香氣,正是引她醒來的那個味道。

  突然,她緊張地掀開被子,發(fā)現(xiàn)之前身上所穿的染血外袍已被除去,里衣倒是還是之前那件,只不過……靈蘿看了眼身上刀傷的包扎,忍不住笑了。刀傷的地方衣服被人剪了個洞,透過這些洞口把藥涂了上去,又用繃帶嚴嚴實實地把衣服上的洞裹了起來。也不知包扎傷口的人到底是真的君子,還是真的嫌棄她。

  一枚爛銅板買一條命,看來她是賺了。

  院外一片寧靜祥和,那些尸體早已不見,顯然是已被清理。廚房的爐子上仍溫著粥糜,她找遍屋里屋外也不見孫耀武、嚴棲霜二人身影,只在院后看到兩座孤墳,以一段木頭一劈兩半為碑,上面分別刻著“劉氏之墓”和“楊桃之墓”。

  楊桃是囡囡的閨名。她本該長得如三月桃花一般嬌媚,可如今卻再沒機會長大。她轉身回屋,找來之前為囡囡親手做的木風車,卻見桌子上放著她刺入葉冥胸前的那把劍柄。上面還留有暗紅色的血跡。

  撫摸殘破的劍柄,靈蘿面無喜悲。半晌,她緊緊握住那枚劍柄,將它與木風車一齊插入孤墳前。

  孤墳染黃昏,殘血鎮(zhèn)冤魂。

  看來孫耀武二人是離開了。這也在她意料之中。一個身受重傷的人是無法保護被彼岸與朝廷同時追殺的亂臣遺孤的,孫耀武為人雖重情義,卻也是嚴家家臣,對他來說,沒有什么比保住嚴棲霜更重要。

  靈蘿回到廚房,喝下了那碗早已涼透的粥糜。

  第二天清早,靈蘿剛一起床,便聞遠處晨鐘敲響。林間山霧彌漫,將這片荒無人煙的山林襯得一片禪意。

  經(jīng)過一晚的休息她已是精神大好。打包好干糧和水,靈蘿特地來到劉婆婆墳前辭行。就此一別,不知何年何月還會再路過此地,若有緣,必定前來再添一抷黃土。

  一陣微風吹來,風車悠悠轉動起來,似是作別。

  靈蘿對著墓碑深深行了一禮,轉身身影沒入山林。

  行至一炷香時間,隱約聽見前方一陣呼救聲。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若不是靈蘿聽力過人險些忽視。循著聲音而去,只見幾棵樺樹之間撐起一張巨網(wǎng),而被縛在網(wǎng)中之人正是失蹤好幾天的聶采彩。

  靈蘿不厚道地笑了。

  她本以為這聶大小姐賭氣出走,是回她的聶家山莊了,沒想到卻被山間獵人獵野豬的陷阱網(wǎng)住,在這荒郊野嶺吊著。

  聽見熟悉的笑聲,本來餓得頭暈眼花的聶大小姐往樹下一瞄,見喊來之人正是她此時最不想看到的人,立刻不再呼救,扭頭對她視而不見。

  靈蘿樂的更歡實了。說道:“這山里的獵人總是隔三岔五就布一張網(wǎng)用來獵野豬。但這陷阱看上去這么明顯,野豬也沒這么笨,所以能獵到的機率極小。沒想到這野豬沒獵著,倒是獵到了聶家大小姐。”

  聶采彩惡狠狠瞪了她一眼,語氣虛弱說了聲“滾”。

  “哦,那我可滾了,”靈蘿轉身佯裝要走,“聽說這片樹林鬧鬼,有專食人心的狐妖,還有一口舔掉半張人臉的熊瞎子,有它們陪伴你也不寂寞?!?p>  身后沒有動靜。靈蘿回頭,見聶采彩雙眼閉合,竟是暈了。

  靈蘿本也是想逗逗聶大小姐,沒想到她那么不禁嚇。只得轉身替她解下繩索。誰料繩索剛一落地,本來雙目緊閉的聶采彩驀然睜開眼睛,不知哪里橫生的一股力氣,張嘴便向靈蘿胳膊咬去。

  急急向后一閃,靈蘿從包裹中掏出干糧塞進她口中。皺眉罵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p>  聶采彩也想很有骨氣地將口中干糧吐出來,奈何餓了三天,糧食的味道實在太誘人了,她忍不住一把奪過靈蘿手中干糧,背過身大嚼特嚼起來。

  靈蘿很有眼力見的將水壺遞了過去,這位身嬌肉貴的大小姐顧不得嫌這嫌那,接過水壺就喝了個底朝天,放下壺后繼續(xù)抱著干糧啃。

  這聶大小姐說來也真是古怪,明明厭惡她至極,卻偏偏執(zhí)意要跟著她。這不,吃飽喝飽之后便不再理她。但總是隔著幾步遠在她身后亦步亦趨。

  天氣逐漸陰沉,看來又要下雨了。

  也不知天黑之前能否到達山下鎮(zhèn)子。此行路途遙遠,她須得去鎮(zhèn)子盤下兩匹馬代步。

  然而沒等她下山,便有零星小雨滴落下來,漸漸越來越大。她與聶采彩匆忙找了個涼亭躲了進去。

  還有三里便是鎮(zhèn)子。此地平時或許有一些攤販賣些新鮮瓜果以供路人解渴,但此時下雨倒都提早回家,涼亭之中只有一和尚在背對著她們飲酒觀雨。

  世人皆為眼下忙碌。就連靈蘿帶傷趕路,也不過是為全一諾。這穿著臟破的和尚這份清閑倒是讓靈蘿有些羨慕。

  那和尚將手伸出亭檐,任憑雨水將袖子打濕,嘴里還絮絮叨叨:“蕭蕭雨打楓葉枯,老僧有酒知音無。功名利祿,總歸是風煙俱凈。濁酒烤肉,方能怡然自樂?!?p>  靈蘿倒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能將破酒肉戒說得這么充滿禪意的和尚。她忍不住接道:“濁酒烤肉。酒有了,肉呢?”

  和尚未回頭,嘴里喃喃道:“小道士找去了,回來就有肉了?!迸c其說是回答靈蘿的話,更像是自言自語。

  這倒更有意思了。

  道教傳承至今,分為全真道與正一道。全真道以千年古觀檀清觀為首,恪守清規(guī),茹素、出家、住觀。而以魚羊觀為首的正一道即使不用嚴守清規(guī)戒律,但所食葷腥也應是“三凈肉”,即:不見殺,不聞殺,不為己殺。

  如今在這雨亭中,和尚飲酒,道士獵肉,竟是俱將清規(guī)置于一旁。

  聶采彩不明靈蘿又犯了什么病,為何會對一個渾身臟臭的和尚產(chǎn)生興趣。她不想身上沾染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自是有多遠躲多遠。

  遠處來了一人,長身玉立,冒雨前行不見窘迫。藍白道袍在雨中沒有狼狽地貼在身上,反而衣袂飄飄,周身氤氳著煙氣將他顯得分外仙風道骨。靈蘿不禁驚嘆道:好高明的內(nèi)力!竟在雨滴落在身上前以內(nèi)力蒸去雨水!

  此人手中拎著兩只山兔,大概就是這和尚口中所說的“小道士”了。不知為何,雖看不清這道士面容,但靈蘿卻牙根開始癢。果然,隨著道士走入涼亭,一陣檀香味鉆入口鼻。

  那道士看見靈蘿沒有絲毫驚訝,笑道:“你們來的正巧。美景,美酒,美食,美人,這下全聚齊了。”

  靈蘿牙根更癢了。她明顯看見臭道士在說那句“美人”時,桃花眼故意從她身邊略去,去瞟她身后的聶采彩。

  被臭道士言語唐突的聶采彩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看見靈蘿吃癟心中大呼痛快。果然惡人還需惡人磨。

  和尚見小道士與亭中女子似是相識,回過身道:“不嫌棄劣酒燒嗓的話,便請兩位同飲吧。”

  剛這和尚背對她吟的那句“老僧有酒知音無”,靈蘿本以為這和尚應該有一把年紀了。沒料到轉過身來這么年輕,也就三十有余的樣子,長得眉清目秀,但偏偏無甚特點,很容易讓人過目即忘。

  見靈蘿一直盯著他瞧,玉無憂以手攥拳掩唇輕咳一聲,道:“大師修童子禪,雖面容年輕,但實際已有七十高齡了?!?p>  七十高齡?靈蘿瞪大眼睛。聶采彩更是驚得顧不得嫌棄老和尚,上前一步道:“你七十歲了?”

  那長得極年輕的老和尚淡然一笑,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如泡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p>  臭道士說話已經(jīng)夠難懂的了,沒想到天外有天。聶采彩撇了撇嘴,覺得這和尚大概是裝腔作勢,童子禪一說八成也是假的,便又回到原來的角落里。

  倒是靈蘿深知玉無憂雖說話極不靠譜,倒是鮮少會說假話,索性一屁股坐在老和尚旁邊,說道:“既然一切有為法,那為何大師要修童子禪,將自己修煉為年輕的樣子呢?生老病死本是順應自然規(guī)律,大師這話與行為豈非相悖?”

  說完這番話,靈蘿拿過和尚放置地上的酒壺,隔空飲了一口。

  她這番話已經(jīng)相當離經(jīng)叛道了。童子禪禪意乃是“赤子之心,不忘本意”,修禪者大多心思澄明,跳脫塵世之外,鮮有的集大成者或可逆轉生命,回到鼎盛之年,因此大端佛修皆以修童子禪為榮。她這一番話若是讓那些修禪者聽到,怕是鼻子都能氣歪。

  這老和尚脾氣極好,聽到靈蘿這番質疑,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與道士對視而笑,扭頭問道:“女施主這話倒分外與眾不同。那你認為怎樣才算修人修禪,順應規(guī)律呢?”

  肉香撲鼻。靈蘿毫不客氣撕下一條兔肉,咬在嘴里燙得直呲牙。她說了一句極為通俗的話:“貓吃魚,狗吃肉。巡捕衙門抓小偷。”

  老和尚哈哈大笑。

  玉無憂卻盤坐在地上,一手托腮,笑得極為欠揍:“你剛才說什么?貓吃魚,什么吃肉?”

  靈蘿這一口咬到了骨頭,牙根更加酸癢難耐。

  濕柴爆開發(fā)出“噼啪”一聲響。老僧用樹枝攏了攏,重新將肉架在火上。

  “女施主這番關于天道的言論倒是跟鐘象所著的道教典籍《坐齋論桑田》中‘皆得自然之道,故不為也’的說法不謀而合。但施主可知,最不該說出這話的便是你?!?p>  “為何?”靈蘿問道。

  “因為施主是個死人?!崩仙Z出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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