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最近凱瑟琳不再那么愛黏著斯嘉麗了，她開始非常專注地護(hù)理著那個傷病威爾，她自己的兄弟因為肺炎死了，她就想著至少要從肺炎這可怕的疾病那里搶回來一個?？惗鞅凰瘋麨榱α康呐e動所感動，于是也越發(fā)勤快地護(hù)理病人。她很喜歡威爾那種平靜而自在的默默無言的神態(tài)，甚至愿意犧牲掉難得的午睡時間，整個炎熱的下午都守在他身邊，一聲不響地給他打扇子。

　　威爾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所有人都樂意喜歡到他房里坐坐，傾訴自己的煩惱，除了斯嘉麗。她真實的煩惱和痛苦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況且——她即使有煩惱，只要和母親待在一起，枕著她的膝蓋或者靠著她的裙擺休息一下，就又覺得可以振作起來了。

　　威爾的到來，極大地緩解了塔拉手藝人緊缺的現(xiàn)狀。他會做一手很好的木工活、會編橡樹皮籃子，還主動動手修理被北佬破壞的家具。每當(dāng)愛倫客氣地勸他安心養(yǎng)病不要過于操勞時，他就拿出他那一番感恩的說辭：“夫人，你們家待我太好了，雖然我只是個跟你們毫無關(guān)系過路人，我給你們帶來許多麻煩和苦惱，但是只要對你們沒有更多妨礙，我都想留在這里幫助你們做點事情，直到我得以稍稍報答你們的恩情為止。我永遠(yuǎn)不可能全部報答。對于救命之恩是誰也償還不了的。”

　　這樣，他留下來了，并且漸漸又自然而然地用他瘦骨嶙峋的肩膀承擔(dān)起了塔拉農(nóng)場的很好大一部分負(fù)擔(dān)。惹得杰拉爾德有些欣慰又難過，斯嘉麗一次偶然聽見爸爸對媽媽說：“如果我們的小杰拉爾德活下來了……”隨即他又不做聲了。母親卻接過來話：“接走他們是上帝的旨意”。杰拉爾德像是意識到自己戳中了妻子的傷心事，趕忙補救。

　　但其實愛倫自己并不怎么在意，對女人來說，生男孩女孩都一樣喜歡，而且她知道丈夫并不會因為沒有兒子就怨怪她——她非常清楚杰拉爾德有多么鐘愛她，因此哪怕她并不愛他，日子過得也并不愉悅，但是這份尊重和鐘愛也能維持他們的婚姻，更何況她還有那樣可愛的三個姑娘呢！

　　她把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不愉快都看作是為了成為母親所必須忍受的。只是在她的女兒身上，這一切又變得是不可忍受的了，因為自己沒有嫁給她愛的人，而是嫁了一個愛她的人所時常會泛起的郁郁寡歡——盡管她大多時候都成功抑制了下來，但是那樣的難受痛苦，她絕不要她的女孩也經(jīng)歷一遍！

　　現(xiàn)在是個男人稀缺的時候?？v使威爾看上去并不體面，但是他是個品行過硬且討人喜歡的人，就像杰拉爾德剛到克萊頓郡一樣。杰拉爾德花了十年時間讓他的鄰居們都認(rèn)可了他盡管出身不高，但是在品行上卻是個上等人而樂意同他來往，在娶了羅比拉德家的小姐填補了高貴血統(tǒng)的空白后，甚至也有很多人家樂意和他的女兒結(jié)親了。

　　現(xiàn)在家里同威爾走得最近的就是卡麗恩，斯嘉麗覺得這回母親沒有去世，說不定這個妹妹就會嫁給威爾，現(xiàn)在不過是母親還在考察是否值得將女兒托付給這樣一個品行上等、討人喜歡但是條件實在堪憂的窮白人——盡管斯嘉麗前世覺得母親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兒嫁給威爾這樣的人會把她嚇壞，但是最近這幾年的戰(zhàn)爭歲月倒叫她看清了母親神圣莊嚴(yán)外表下的人性的一面——她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一尊圣母像。

　　再無私悲憫，她自己的兒女和家庭以及那位帶她離開薩凡納的男人總是要排在素不相識的外人前頭，甚至是上帝前頭的。斯嘉麗記起母親去世后，嬤嬤轉(zhuǎn)述的話——“哪怕是叫我販賣自己的靈魂，我也想要去買些冰給我的兩個女孩冰冰頭?。　边@樣不敬上帝的言論，很難想象是她那虔誠端莊的母親所發(fā)出的。

　　戰(zhàn)爭帶來的貧窮是多么可怕??！讓人沒有任何準(zhǔn)備，突然就變成個窮光蛋，秩序井然的世界突然已經(jīng)成為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殘酷的社會，在這個社會里所有的標(biāo)準(zhǔn)和價值觀都變了。于是生活在這個殘酷世界里的人，也就不知不覺地要發(fā)生改變了，盡管他們自己可能還沒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