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到家后就病倒在炕上,曲文魁請了林大夫來。
林大夫叫林泉,是當(dāng)?shù)孛t(yī),與曲廷根生前是至交,兩家常來常往。凡有大病小災(zāi)的,曲廷根和黃氏都請林大夫診治。前面說過,林大夫曾給曲文魁看過病,救了曲文魁一命。
林大夫給黃氏診過,又開了藥,囑咐黃氏好好養(yǎng)著,千萬別再受傷。林大夫說:“夫人受了外傷,又觸發(fā)內(nèi)傷,這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了,還得處處小心才好?!?p> 林大夫收拾好了東西,想了想又說:“文魁還小,照顧你也不方便,不如讓小女子鳶過來照顧幾天?!?p> 黃氏嘆道:“子鳶與文魁同歲,也還是個孩子,怎能讓她干這樣重的活呢?文魁的媽今天就來,還有鄭妹妹他們幾個也嚷著要過來照顧,一時半會兒人倒是不缺人手,你放心就是了?!?p> 林大夫見黃氏態(tài)度堅決,也不好再說什么了,便把方子給了曲文魁。
林大夫前腳剛走,唐掌柜拿了一包參茸補品過來了。黃氏體貼地說:“如今商行生意難做,掙錢不易,不要再破費了,我慢慢養(yǎng)著,不要緊的?!?p> 唐掌柜回道:“大奶奶,不瞞您說,這些藥材還是年初的庫底子。東家走了以后,藥材買賣越來越難做,正想跟您商量該怎么辦呢?”
黃氏趴在炕上,聽了唐掌柜的話,艱難地抬起了頭,說:“早年廷根靠經(jīng)營藥材起家,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難,才有了今天的模樣。如今,廷根去了,世道也變了,能不能經(jīng)營、該怎么經(jīng)營,你們看著辦。能經(jīng)營下去更好,經(jīng)營不下去轉(zhuǎn)舵經(jīng)營其他也可以,不用為難?!?p> “謝謝大奶奶信任,如今買賣雖不如以前,可是維持運轉(zhuǎn)還是可以的?!碧普乒褚婞S氏如此信任自己,便把話又收了回來。想了想又說:“如今大奶奶這樣,伙計們都很難過,不知該怎么給大奶奶分擔(dān)點痛苦?”
黃氏不愿意麻煩伙計,便說想買個丫鬟過來照顧自己,這兩天剛動了心思,跟文魁也商量過了,正想著托人去辦。
唐掌柜聽了,湊前一小步,說:“前兩天在街上遇到黃愣子,隨便說了幾句,聽他提到有個好人家的姑娘,因為家庭變故急于賣身當(dāng)丫鬟,不知人還在不在?大奶奶用不用我去問問?”
唐掌柜的話正對黃氏的心思,黃氏便把這件事情委托給唐掌柜去辦了。
唐掌柜出門的時候,正好曲文魁拿著藥進門。曲文魁隨口搭訕說:“唐叔剛來就要走?我娘昨天還念叨你,說你處事周全?!?p> 唐掌柜恭恭敬敬地回道:“少東家說笑了,都是我該做的。剛才奉了大奶奶的差,正想著趕緊去辦。不知少東家有沒有吩咐?”
文魁道:“辛苦唐叔了,我這沒有事情?!?p> 曲文魁剛想往前走,又回過頭來說道:“唐叔,聽說萬財不讀書了?”
唐掌柜故作輕松地說:“犬子頑皮又愚鈍,不是讀書的料,再讀書也是浪費錢,我讓他學(xué)徒去了。”
曲文魁想了想說:“萬財雖然頑皮,卻是一等一的聰明,不讀書可惜了。唐叔如果錢不湊手,我就讓我媽先支給你幾年的工錢?!?p> 唐掌擺了擺手,“萬財書能讀到現(xiàn)在,已是托了東家的福,知足了。少東家如今也很久不讀書了,才是可惜了?!?p> 聽了唐掌柜的話,曲文魁有些感慨,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最近事情多,沒顧得上讀書,我娘說了,有書不讀,早晚成驢,有機會該讀書還是得讀?!?p> 曲文魁說過了,覺得哪里不對勁,又解釋說:“唐叔別介意,我只是重復(fù)我娘的話,沒別的意思。不知萬財在哪里做工,改天我過去看看他。”
唐掌柜略有尷尬,臉上僵硬地笑著說:“犬子剛學(xué)徒,居無定所,不方便去看,哪天有機會,我讓他過來看少東家?!?p> 文魁說道:“這樣也好,唐叔看見萬財,千萬別忘了告訴他,我想他了?!?p> 唐掌柜說了聲“謝謝少東家,話一定帶到”,便離開了。
隔了一天,曲文魁在廂房的廚房里熬藥,唐掌柜領(lǐng)著一個姑娘進門了。唐掌柜讓姑娘等在院子里,自己到屋里隔著門簾告知大奶奶,人領(lǐng)來了。
曲文魁的媽王氏正在屋里照顧黃氏,黃氏聽聞唐掌柜來了,讓王氏掀開門簾,說:“辛苦你了,把人領(lǐng)過來吧,我瞧瞧。”
唐掌柜回到房門口,向院子里招了招手。一會兒,姑娘進來了,立在了門口。王氏招呼:“進房間里來吧。”姑娘到了炕前。
黃氏仔細看去,只見姑娘長得眉似彎月,眼似丹鳳,嘴似櫻桃,唇紅齒白,面若桃花,身材高挑,是個俊人兒。黃氏心里滿是疑惑,便問姑娘:“你長得這么水靈,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爹媽怎么舍得把你賣給人販子?”
姑娘沒說話先紅了眼,說道:“回大奶奶話,我家本來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的,誰知不知怎了官府偏要說我爹勾結(jié)義和團,把他抓進了大牢。我娘四處托人幫助疏通關(guān)系,耗盡家財也沒救得了我爹。我媽沒法,只得把我賣了好繼續(xù)救我爹?!惫媚镎f著抽泣了起來。
黃氏想著自己的遭遇,當(dāng)即對姑娘起了憐憫之心,說道:“光顧得說話了,忘了問姑娘叫什么,多大年紀(jì)了,家是哪兒的?”
姑娘快人快語,說起話來蹦蹦脆,“大奶奶,我叫夏明月,今年十六歲了,我家是德州的。您要不嫌棄,以后您就叫我明月吧?!?p> 黃氏高興地說:“好!好!”
唐掌柜讓夏明月回到院子里等消息。唐掌柜問:“大奶奶可還滿意?”
“這個孩子戳我心了?!秉S氏嘆了口氣,“怎么說也是同病相憐,人看起來也順眼,就留下吧。只是不知要多少錢?”
唐掌柜說:“一般人家的孩子也就要個二三十大洋,這個孩子長相好,又會識文斷字,還會推拿,要的就高了些。我同黃愣子好說歹說,最后黃愣子要價一百大洋,不肯再降了。”
王氏原本在旁邊站著,聽說要一百大洋,急了,說道:“唐掌柜,姑娘人是不錯,可這個價還是太高了。去年初,威海衛(wèi)城和平路上的王老板從北京買了個女人做小妾,花了七十大洋。今年又便宜了,我后街的李老板從天津買了個女人也是做小妾,花了六十大洋。嫂子只是想買個丫鬟,出這么大的價錢,有些不值當(dāng)了?!?p> 唐掌柜解釋說:“大姐有所不知,這個姑娘已經(jīng)被好幾個人盯上了。我來以前,塢口漁行的吳老板出了兩倍的價錢想買了做小,多虧大奶奶定的早,加上大奶奶人緣好,黃愣子不忍拂了大奶奶的面子。哦,對了,聽說有個英國人也想買了當(dāng)丫鬟,只是這個夏明月不愿意,怕洋人不定使什么壞呢,就以死相逼,英國人才罷手?!?p> 黃氏說道:“如今世道這樣亂,也難為姑娘能保全自己。要價是有些高了,只是人可憐,高點就高點吧,就當(dāng)幫人了。”
唐掌柜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又問:“大奶奶,您看用不用讓少東家掌掌眼?”
黃氏擺了擺手,說:“文魁還小,這種事情就不用他摻和了。文魁在廚房煎藥,你就讓明月過去幫幫文魁。買明月還有幾件事情要辦,你也一并看著辦吧?!?p> 唐掌柜應(yīng)道:“我聽大奶奶的就是?!?p> 唐掌柜領(lǐng)著明月到了廚房門口,見曲文魁把藥煎好了,正想端著出門,不料燙了手,疼得直甩胳膊。明月見了,趕緊跑進去,扯過文魁的手,舀了一勺醬油抹在了文魁燙著了的地方。
唐掌柜跟了進去,介紹說:“少東家,這是大奶奶剛買的丫鬟?!庇洲D(zhuǎn)過頭來責(zé)備夏明月:“你這個丫頭一點兒不懂規(guī)矩,還不快叫少爺。”
夏明月松了手,低頭叫道:“少爺好。”
曲文魁不好意思了,說:“我叫曲文魁,你叫什么?”
夏明月說:“回少爺?shù)脑?,我叫夏明月?!?p> 文魁有些難為情,想了想說:“你以后不要叫我少爺了,要不這樣吧,你叫我文魁,我叫你明月吧,咱們兩不虧欠。”夏明月臉上笑開了花,說道:“好,少爺?!眲傉f完,發(fā)覺不對,又改口說:“是,文魁!”說過了,用抹布包著藥罐子給大奶奶送藥去了。
夏明月走了,曲文魁這才注意到,手竟神奇地不燙了。曲文魁抬頭望著夏明月的背影頓生好感。
唐掌柜見此,偷偷地舒了一口氣,一個人開心地走了。
當(dāng)天,唐掌柜就辦好了夏明月的買賣契約,送了過來。
夏明月來了不幾天,所有的活兒就都上手了,黃氏喜歡,曲文魁也高興,三個人就跟一家人似的,原本死氣沉沉的院落重新又有了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