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眾人支走了，曲文魁與娘終于可以靜靜地坐在一起說話了。曲文魁把自己了解到的寧海州知州辦假案的情況說了，黃氏聽了，半晌不言語。過了許久，嘆道：“娘原本就擔(dān)心這個，果然來了這個。原來只是擔(dān)心板子打在你們身上，讓你們作假口供，沒料到板子打在了別人身上。你們沒有受苦，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曲文魁問道：“寧海州衙門沒有打我們，是不是怕得罪英國人？”
“應(yīng)該是這樣?！秉S氏分析說：“登州府急于破案，就是怕英國人以此為借口找麻煩。如果把你們屈打成招，英國人知道了事情會更復(fù)雜，所以放過了你們，在其他人身上下黑手?！?p> “最慘的是都田海?！鼻目齻牡卣f道：“都田海不堪咱大清和租借地官府重復(fù)收稅的重負(fù)，夜里偷割地里的糧食往回運(yùn)，華勇營士兵過境捉拿，清兵不但不幫都田海，反而嫌都田海惹事，下狠手打他。都田海為了自保，失手打死了清兵。他們?yōu)榱似瓢?，竟然把我爸的案子扣到了都田海他們的頭上?！?p> “寧海州知州素有惡名，卻沒想到如此殘忍。”黃氏說道：“都田海失手打死清兵，按大清律，必死無疑，只是可憐了那四個人跟著慘死。他們?nèi)绻谔煊徐`，希望冤有頭，債有主，不要找錯了報仇對象；如果老天有眼，希望不要放過下黑手的人。”黃氏頓了頓，又說：“娘現(xiàn)在總算明白了，英國人口中的治安混亂其實(shí)多數(shù)是無辜百姓與兩國官府之間的糾紛；大清官爺們口中的英國人入侵倒是沒錯：華勇營士兵根本沒把清兵放在眼里，想越界就越界。如此來看，鳳凰山看山老伯說的也沒錯，鳳凰山并沒有慣匪，襲擊你爸的兇手確實(shí)是突然出現(xiàn)的，是偶爾在此作案。”
曲文魁想起了吃腦飯的事情，說道：“娘，我曾經(jīng)聽飯鋪老板說麻姑山一帶不太平，有歹人鬧事，不知是不是真的？還有，麻姑山在哪里？”
黃氏說道：“昆崳山有七十二個山頭，麻姑山是昆崳山七十二個山頭中的一個山頭，緊鄰著寧海州，與威海相隔一百三、四十里，與鳳凰山隔著差不多百里。麻姑山不太平這件事情娘也曾聽說過。寧海州官府為了配合德國人開礦，強(qiáng)征麻姑山百姓的土地。當(dāng)?shù)匕傩斩Ф嗳似饋矸纯梗?dāng)時鬧得挺兇，不過最后還是被官府壓下去了。”黃氏疑惑道：“你是懷疑劫匪是麻姑山來的？”
“兒在腦飯鋪老伯那兒打聽到麻姑山有歹人，當(dāng)時就想，會不會是麻姑山過來的慣匪劫了一把就跑了。劫匪只在鳳凰山做了這一單，便跑得無影無蹤，租界巡捕、寧海州捕快抓不到劫匪也不奇怪?！?p> 黃氏思忖道：“麻姑山的百姓失了地，個別人鋌而走險當(dāng)劫匪并不是沒有可能……”
聽娘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曲文魁很受鼓舞，不等娘說完，就趁熱打鐵地提出想到麻姑山找尋劫匪。黃氏憂心忡忡地說：“現(xiàn)如今，要救都田海他們，唯有盡快找到真正的劫匪。只是你一個人到麻姑山去，人生地不熟的，遇到危險怎么辦？還有，如果劫匪真是麻姑山過來的，他們是如何得知你爸七夕這天要經(jīng)過鳳凰山的？如果是碰上了，是你爸運(yùn)氣不好；如果不是碰上了，那就是有內(nèi)應(yīng)，那就復(fù)雜了。”
曲文魁忽然想起了什么，說：“娘，我在寧海州看見萬財(cái)?shù)街莞ソo老太太賀壽了，他們喊他少掌柜?！?p> 黃氏問道：“你是不是懷疑你唐叔？”
“兒是覺得奇怪，萬財(cái)與知州有交情，唐叔守口如瓶，并沒有透露一星半點(diǎn)兒，也沒有幫忙疏通的意思。”
黃氏善解人意地說：“你唐叔跟著你爸走南闖北做買賣，同文登縣和寧海州官府或多或少都有點(diǎn)兒來往。你唐叔和萬財(cái)?shù)淖雠纱_實(shí)有不合理的地方，不過人各有難處，不幫忙也不奇怪。許多人知道你唐叔跟了你爸有十多年，卻不知道你唐叔與你爸生前有過命的交情，娘相信你唐叔是不會背叛你爸的?！?p> “娘能不能說詳細(xì)點(diǎn)兒，我想聽聽?！?p> 黃氏沉吟道：“以前你爸跑單幫，有一年冬天，你爸牽著馬雪夜從昆崳山往回趕，走在半路上，看到有一個男的和一個抱著嬰兒的女人倒在雪地里，快要凍死了。你爸不忍心，就卸下貨，把這三個人扶到馬背上運(yùn)到了廟里，救了一晚上，總算把他們救活了。后來他們沒地方去，你爸就救人救到底，把他們帶了回來。這三個人就是你唐叔他們一家。一開始他們沒地方去，在咱們家住了很長時間，你唐叔幫著你爸做買賣，你唐嬸照顧萬財(cái)之余也幫著我打理咱家，我也幫著你唐嬸照顧萬財(cái)。你唐叔感激你爸的救命之恩，特別賣力，也加上你唐叔是個做買賣的好手，你爸的買賣起色很大。你爸感激你唐叔幫忙，也沒虧待你唐叔。這些年來，你爸和你唐叔配合默契，從沒紅過臉，怎么可能背叛你爸呢？”
曲文魁問道：“盤算叔、還有這次跟去的二牛哥、大壯哥他們中間會不會有人是內(nèi)應(yīng)呢？”
黃氏說道：“你盤算叔和二牛哥他們雖然跟你爸干的時間不太長，可都知根知底，他們不會背叛你爸的。再說，你爸這趟做的是大買賣，為了保險起見，是下了保密功夫的。這趟買賣去哪里、走哪里知道的人并不多，他們幾個都不知情，怎么可能出賣你爸？”
“娘，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我唐嬸兒？”
黃氏聽了，眼淚流了下來，“你唐嬸兒死得慘，娘一提起就傷心?！?p> 曲文魁體諒道：“娘，您傷心就不說吧?！?p> “你過繼過來了，早晚要當(dāng)家主事兒，有些事情也該知道了。”黃氏說道：“這件事兒說來話長了。八年前，日本鬼子從海上登陸，一路打到了威海衛(wèi)。當(dāng)時你爸和你唐叔在外面做買賣，我領(lǐng)著你唐嬸兒還有萬財(cái)往鄉(xiāng)下跑，躲鬼子。我們已經(jīng)跑出去了，半路上，你唐嬸兒想起走得急，把錢匣子忘家里了，就死活想回去拿。我拗不過你唐嬸兒，就同意了。誰知你唐嬸兒拿了錢匣子還沒出門，就遇到了進(jìn)門的鬼子。那些獸兵二話不說，就把你唐嬸兒給糟蹋了。你唐嬸兒是個忠烈女子，受不了侮辱，當(dāng)時就上吊了。
“娘，唐叔會不會因?yàn)樘茓饍核赖氖虑樵购薨趾湍锬?？?p> “你唐嬸兒出事，娘有責(zé)任，你爸也覺得內(nèi)疚，怕你唐叔睹物思情，就出錢幫助你唐叔在你家旁邊買了幢房子，一來遠(yuǎn)離這里，二來是讓你媽有時間幫助你唐叔照顧萬財(cái)。你唐叔為這事兒對你爸感激不盡，以前常常掛在嘴邊上?！?p> 曲文魁說道：“怪不得，有一次萬財(cái)搶我玩具，我沒給他，萬財(cái)生氣了，就說‘我娘死了，都怪你大媽，你們家欠我們家的’。當(dāng)時唐叔聽見了，把萬財(cái)往死命里打，多虧我媽拉住了?！?p> “你唐叔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秉S氏道：“你唐嬸兒死，娘雖然有責(zé)任，可你唐叔從來沒有怪過娘，還寬慰過娘，娘相信你唐叔不會因?yàn)檫@個害你爸?！?p> 曲文魁想了想，又道：“傅知州為老夫人祝壽，陳縣令也前去賀壽了……”
黃氏猜到了曲文魁的心思，不等曲文魁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黃氏言道：“天下官員是一家，靠的是你來我往的應(yīng)酬。文登與寧海交界，兩家有來往也不奇怪。你不要胡思亂想了，趕快休息吧?！?p> 曲文魁還想向娘提出到麻姑山去找劫匪，被娘推著回了房間。
曲文魁一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大早又向娘提出想到麻姑山去。黃氏也一夜未眠，想來想去，覺得到麻姑山去是勢在必行，便對曲文魁說：娘支持你去找劫匪，不過娘給你找一個幫手。
曲文魁問：“誰？”
黃氏回道：“你苗老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