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后,若弗的病癥也好得差不離了。
這一日去慈明殿請安時,她便吩咐彩月回頭拿上自己的書,去七錄齋上課,而這話恰好被鳳漓的婢子臘梅聽見了。
請過安回到飛鸞殿后,彩月整理了若弗所用的幾本書,放在竹篾編花籃子里,念叨著:“公主,如今到年末了,天兒較下雪時還冷,您別在外頭吹冷風(fēng)了,還是坐輦?cè)チT,不然回頭凍著了便不好了?!?p> 若弗向來不愛坐輦,平日里在飛鸞殿內(nèi)不是坐便是躺,快連路也不會走了,可一想到可以借此機會捉弄捉弄沈闊她便同意了,問道:“那兩位皇后娘娘撥來的侍衛(wèi)也得跟著去么?”
“是?!?p> “好!”若弗從劉嬤嬤手中接過白狐暖兜,撫了撫那雪白的絨毛,套在手上,淡淡道:“今兒便讓沈侍衛(wèi)抬輦罷?!?p> 另一位新來的廖嬤嬤立即下去傳話了。
一旁侍立的彩月抬眼覷了覷若弗,目光微訝,可想起上回在凝和殿中,此人偷看了公主的背,她恍然明白了,公主這是故意為難沈侍衛(wèi)呢!
于是若弗一出殿門,便見一身銀甲的沈闊立在玉輦旁,與另外三個抬輦的公公一比,高了一大截,而他面上無波無瀾,看不出半點情緒。
“公主,還是換回來罷,宮里抬輦的公公都有定規(guī)的,須得身長相差不到三厘,不然輦中人便會覺顛簸,”司琴湊到若弗耳邊悄聲提醒。
“本公主不怕顛簸,”若弗瞥了沈闊一眼,隨后故意從他面前走過。
沈闊卻像個木頭人似的,連眼睫也沒顫一下。
彩月為若弗撩開繡獅子拋繡球的蜀錦簾子,若弗輕提雙窠云雁夾棉襖裙上了輦。
當(dāng)輦被抬起時,若弗只覺身子一歪,忙抓住了玉雕扶手這才定住了沒往后仰倒。
沈闊在右前方,以至于玉輦前高后低,形成了個小坡,若不抓著扶手,身子便有往后倒的趨勢,十分不適。
抬起來之后開始往前走,若弗便又覺著較往日顛簸許多,甚至她另一只手也不得不抓著扶手,如此才能稍稍平衡。
不僅若弗難受,抬輦的沈闊和內(nèi)侍們亦然。沈闊察覺自己較旁人行得更快,這輦才顛簸,于是不得不慢下步子就他們,可始終還是快了他們不少,其余三位公公又加快步子去就他,于是各走各的,反倒愈發(fā)顛簸了。
后頭跟著的鐘林低頭偷笑,心道按這個走法兒,里頭的人還不得顛吐了?
然而若弗自己下的令,再顛簸也得任他走完。
不知過了多久,若弗被顛得七葷八素,快要昏倒時,輦終于放下了。
她整個身子往前一傾,猛地抓住蜀錦簾子,險些沒滾下去。
彩月忙上前來掀簾,若弗扶著額,招手示意她近一些,而后才一手搭著她的肩,晃悠悠地走了出來。
那個一身銀甲的男子便站在右前方,刺眼得很,若弗對著他的后背狠狠剜了一眼,這才由彩月攙著,緩步往七錄齋走去……
她后悔不及,腹誹待會兒回殿時絕不坐輦了!
七錄齋中,眾位皇子久未見若弗,都上前來慰問,若弗眼下正腦袋昏昏,應(yīng)付了幾句后便趕著去自個兒的位子。
此時鳳漓已然就坐,她一聽得若弗的腳步聲過來,便將腦袋埋在書本后,禁不住咧開一個大笑。
若弗一落座,習(xí)慣性將暖兜往抽屜里一塞,忽而,抽屜里一陣“咚咚咚”的騷動,她似乎摸著了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
“啊——”
若弗猛地伸出手,捂著口驚叫起來,而后將桌案一推,“砰”的一聲倒地,接著是“吱吱吱”的幾聲,抽屜沿邊探出個灰色小竹鼠的腦袋。
這竹鼠生得與老鼠八分相似,慌亂間若弗哪兒瞧得分明,只唬得驚叫連連,疾步后退,把身后的桌案都撞倒了。
“公主小心!”彩月小跑著上前攙若弗,而槅扇右側(cè)的皇子們也都聞聲趕來。
唯有鳳漓一人,一臉幸災(zāi)樂禍地坐在一旁看戲。她原本只是想試試,沒想到若弗竟然當(dāng)真怕老鼠!
而沈闊和鐘林立在玉輦旁,吹著冷風(fēng),忽而聽得幾聲尖叫,沈闊面色一凜,“唰”的一聲從腰側(cè)拔出劍,舉劍便走,鐘林一愣,隨即跟上……
趕至七錄齋門前,他忽而迎面碰上一身著豆綠色流云暗紋箭袖的皇子。
那皇子右手捏著著竹鼠的尾巴,逗弄著,笑得眼睛都沒了。忽而一抬首,他望見殺氣騰騰的沈闊舉著一把長劍,唬得當(dāng)即白了臉色,指著沈闊怒斥:“不長眼的東西,還不快退下!”
沈闊瞥見他右手提溜的小東西,立即明白發(fā)生了何事,于是忙收劍入鞘,半跪下朝十二皇子一個抱拳,“請殿下恕罪?!?p> 他雙拳握得極緊,一張臉較方才還陰沉幾分,幸而低著腦袋無人瞧見。
十二皇子將手中的竹鼠一扔,“吱”的一聲,竹鼠逃走了。
他拍拍兩手,鼻孔對著沈闊,“嚇著本皇子一句恕罪便了了?來——”
“人”字尚未出口,身后走來的五皇子便打斷了他的話,“十二弟,保護若弗妹妹是這侍衛(wèi)之職,他不過盡職罷了,你何必找他的麻煩?”
子楚一襲雪青色海水紋銀蟒袍,袍角隨著步伐一起一伏,銀線繡的海水紋似蕩漾起來。
這時鐘林也沖過來了,一見這陣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屈膝跪下,朝兩位皇子拱手道:“沈驍衛(wèi)他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還望殿下恕罪!”
沈驍衛(wèi)?
齋內(nèi)的子燁也聽見外頭的喧嘩,原本他并不想搭理,可忽聽得這一聲,他立即反應(yīng)過來得罪十二皇子是誰,于是大笑著走過來,拍拍十二皇子的肩,“老十二,你何時膽子這般小了,連個侍衛(wèi)也怕?”
這聲口,沈闊再熟悉不過了。
原本便心中不忿的沈闊,手上愈加用力,幾乎要將拳頭捏碎了。
試問有哪個爺們兒不愛面子,十二皇子被子燁這一激,忽眉頭一擰,聲調(diào)更高,“本皇子哪里是怕他,只不過是看不得這幫侍衛(wèi)動不動在書齋前動刀罷了,此人不懂規(guī)矩,不遵圣賢,該罰五十個板子!”
“十二弟!”五皇子低喝一聲,“不必如此為難一個侍衛(wèi)罷?”
十二皇子一怔,看向子楚,只見他面帶薄怒,目光深沉。
他還從未見過寡言少語的五皇兄發(fā)怒,不由咽了口唾沫,低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