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華殿前那擦洗一凈的大理石磚面,遠看像一汪平靜的湖水,日光在水面上跳躍,若弗攜一眾人走過,仿佛行走于萬丈光芒之上。
她那盤桓髻上戴了件銀色荷花小提頭墜,其上鑲嵌的綠碧榴中好似包裹著一團小火焰,一閃一爍。
遠遠的,一戴著鑲綠松石皂色紗帽的小公公迎面走來。他微低著腦袋,略略掀起眼皮子瞧若弗,待到走近了,便抬起眼來,向若弗打千兒道:“奴才見過公主?!?p> 若弗步子一頓,面露疑色,抬手示意他起。
“公主,奴才是披芳殿里當差的,是賢妃娘娘遣奴才來請您過去一趟,”那公公含笑望著若弗,繼續(xù)解釋道:“賢妃娘娘便是十二皇子的母妃,聽聞十二皇子在七錄齋里與您很說得話來,所以才想請您過去說說話?!?p> 若弗眼皮子一跳,立在最后排的沈闊也抬起眼。
“十二皇子的母妃?”若弗側(cè)仰著腦袋,假作思索,其實她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賢妃與她至多是請安時見過,十二皇子也就昨兒與她說過幾句話,還是她為沈闊求情才說的,所以這賢妃召見她作甚?
難道是這賢妃溺愛兒子,見十二皇子被個侍衛(wèi)嚇壞了,便非得要處置了他們兩個不可?
“本公主記起來了,”若弗輕輕頷首,回頭瞅了沈鐘二人一眼,道:“你們兩個便先回宮罷,彩月和司琴陪著本公主便是了?!?p> 沈闊一雙眼仿佛生了力量,緊盯著若弗,一字一句道:“皇后娘娘命令屬下必須寸步不離公主!”
一旁的鐘林則低著腦袋,壓聲提醒道:“公主這是怕賢妃問罪,讓我們先走回去,你怎的還往上貼?”
沈闊沒言語,目光卻愈加堅定。
不待若弗開口,那公公卻是先笑著掃了二人一眼,“你們不必跟著了,不僅你們,還有你們幾個”某公公用蘭花指點了若弗身后的彩月司琴等人道:“也都不必跟著,賢妃娘娘吩咐了,讓咱家領(lǐng)著公主一人前去。”
若弗眉心又是一跳,其余人也等都面露疑色。
不許兩個侍衛(wèi)跟去還情有可原,可是連婢子也不許帶,聽著有些不近人情了,畢竟哪個公主出行不帶著婢子的?
“賢妃娘娘當真是這般吩咐您的?”若弗提高了聲調(diào)。
“奴才不敢欺騙公主!”公公那聲口柔得跟個女子一般,眼看著就要跪,若弗忙拉住了他,又問:“眼下便要去?”
她深知,賢妃娘娘有請,她不去也得去。
“正是,奴才出來好一陣子了,眼下賢妃娘娘恐要等急了,求公主體諒體諒奴才,隨奴才去罷,公主您也可安心過去,我們賢妃娘娘最是仁善的?!?p> 這話說得誠懇,可若弗總覺著哪兒不對勁。
她于是擺擺手,示意這公公先退下,而后又招手示意司琴過來,悄聲問她:“這公公真是賢妃娘娘宮里的?”
“回公主的話,是賢妃宮里的,平日里跑腿的都是他,沒錯兒,”司琴遠遠打量著那公公。
若弗細眉輕蹙,愈發(fā)納罕。
宮里的坑太多了,若弗輕易不敢行冒險之事,于是這便緩步行至鐘沈二人身旁,掃了他們一眼,目光最終定格在鐘林身上。
誰知沈闊卻主動抱拳道:“屬下可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著他。”
這正是若弗想要的,果然還是沈闊有默契!
“那便有勞了,”若弗咳嗽了一聲,聲口有些不自然。
隨后若弗緊了緊身上的銀狐披風,這便跟上那公公,由他領(lǐng)著往前去……
一路上,二人穿過長長的夾道,又從皇儀門過延福宮……
而沈闊始終與若弗隔著一座殿宇,只有在兩宮夾道里,時不時望一眼,便見著她一閃而逝的身影。那一身溜光水滑的銀狐披風,包裹住她嬌小的身子,仿佛她是一只小白兔。
幸而此處偏僻,來往的宮人較七錄齋前少了一倍。沈闊穿著侍衛(wèi)的盔甲,只需按尋常行路的快慢,盡量壓低目光不亂瞟,便無人懷疑他。
只是他也覺奇怪,為何愈走愈偏連宮人也都是些老弱病殘,試問又哪個嬪妃的寢宮會設(shè)在如此偏僻之處呢?
而那一頭,若弗也發(fā)覺不對。這四處的宮殿似是年久失修,紅墻斑駁,連殿門口都結(jié)了蜘蛛網(wǎng)。甬道也較原先所走更長更窄,日光被擋在外頭,有時一陣寒風貫通甬道而來,凍得她四肢發(fā)顫。
“公公,”若弗緊了緊披風,凍得直打哆嗦,“您是不是……是不是走錯道了,賢妃娘娘怎會住在這兒呢?”
某公公又做了個請的手勢,笑瞇瞇道:“賢妃娘娘喜靜,是以寢殿特地選在東苑盡頭的,您別怕,這兒宮人們雖少些,可還是在皇宮里不是?誰還敢把您怎么著?賢妃娘娘呀,就是想見見您!”
他笑意愈深若弗愈不信他的話。
“哎呦,”若弗忽的叫了一聲,蹲下身子,一手扶著墻一手捂著右腳,一臉苦痛。
“公主怎的了?崴了腳了?”那公公忙停下匆匆腳步,過來攙她,蹲下身子端詳著。
若弗回頭,張望著甬道盡頭,果然見著那銀色的一角,一顆心忽而便有了著落。
“公主,披芳殿就在前頭,”這公公用拂塵一指甬道盡頭,笑道:“往前邊兒直走再拐個彎便能見著了,這么的罷,甬道里風大,奴才扶您走出去,在扶玉殿廊上那大日頭底下您站一會兒,奴才去給叫一架輦來,您看成不成?”
“如此也好,”若弗回頭望了一眼甬道盡頭,那人仍在。心里像開了一扇窗似的,豁然開朗了,再不怕了。
若弗同意后,便由公公攙著,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走進陽光里,微微的暖意籠罩在身上,很舒適。
她按照這公公的意思,站在廊下那片亮晃晃的日光里,
那公公拂塵一掃,告退離去,,漸成一個墨點子。若弗望著,心里卻是在思忖:他真去叫輦了么?真是賢妃娘娘召見她么?
而那公公一掉頭,面上的笑意便褪盡了,漸漸的雙腿都打起了擺子,愈行愈疾,最后終于在轉(zhuǎn)角處停下,卷了銀線福紋壓邊的袖子一抹額上的汗。
其實賢妃的披芳殿就在附近不錯,他是賢妃手底下人也不錯,可賢妃并未召見若弗。
讓把若弗往冷宮這一帶領(lǐng),這都是鳳漓身邊的宮女臘梅吩咐他辦的。
臘梅是這公公的對食,求到他身邊他怎能不應(yīng),且臘梅還說了,若查到他頭上,鳳漓公主會替他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