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少爺為何成了瑾萱繡坊的掌柜,老掌柜為何毫無征兆地就把繡坊賣掉,還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想起那日遇襲的情形,月如隱隱覺得這些事情之間有些關(guān)聯(lián),卻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人為何要問老爺是如何回到云州的?會關(guān)注這件事的除了小姐和柳少爺,月如能想到的只有青玉堂,如果真的是青玉堂的人知道了這事和柳少爺?shù)年P(guān)聯(lián),應(yīng)該會找柳少爺?shù)穆闊┎攀?,小姐也不能幸免,可現(xiàn)在小姐安然無恙,柳少爺還成了繡坊的掌柜。
恍惚之間,月如不小心把手中的針扎在了手指上,一個殷紅的血點立即冒了出來,月如回過神兒,把指尖放到嘴邊嘬了一下。
“你這是怎么了?”看著月如心不在焉的樣子,蘇蘭芝有些奇怪。
月如見四周的繡娘都在專心做活,覺得說話不太方便,便勉強地笑了笑,假意打了個哈欠,“沒事,姐姐,興許是昨夜睡得晚了?!敝辽傩〗悻F(xiàn)在是安全的,月如心中的愧疚也少了一點點。
那只百靈鳥小姐已經(jīng)收起來了,月如心中有些遺憾,她能看出來小姐和荀公子互有情意,可是,小姐現(xiàn)在是這般的處境,荀公子身在祁王府,旁邊還有個千嬌百媚的郡主,怕是也沒什么指望了。不過天無絕人之路,現(xiàn)在冥冥之中讓柳少爺和小姐處在同一個屋檐下,是不是在預(yù)示著什么?柳少爺與小姐本有婚約,又幫著小姐尋回了老爺,觀柳少爺對小姐的態(tài)度,也不似心中無情,若是兩人真能接續(xù)前緣,就再好也不過了。
月如這么想著想著,臉上不自覺泛起了笑容,突然聽到門被推開,一抬頭,發(fā)現(xiàn)柳誠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在繡室的中央站定。眾繡娘都停下手中的活兒,困惑地看著柳誠,不知道這位新掌柜要說什么。這些日子除了第一次見面問了聲好,讓大家一切照舊,新掌柜就基本沒進(jìn)來過,有事就讓伙計傳個話,想來也就是個富家子弟圖一時新鮮。
柳誠微笑著環(huán)視四周,眼神在蘇蘭芝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溫和而不失力度地說:“瑾萱繡坊的各位姐姐,店里的生意不景氣想必大家都清楚,這段時間我仔細(xì)翻看了所有的賬目,發(fā)現(xiàn)再這樣下去,恐怕各位都要過一個窮年,來年瑾萱繡坊還能不能開張也未可知。不知道你們可有什么好的辦法?”
聽了這話眾人心里一緊,繡室越發(fā)顯得安靜,月如也有些不安,心想雖然小姐在祁王府掙了不少,但分給了老掌柜一半,還要養(yǎng)著已經(jīng)成了廢人的老爺,小姐又擔(dān)心被人認(rèn)出,不愿意去知名的繡坊,要是不能繼續(xù)在瑾萱繡坊待下去,一時也找不到別的去處,這坐吃山空如何是好?
“柳掌柜,我們都是手藝人,平日里只管做活,哪會想這許多?”一位年齡稍長的繡娘說道,雖然沒給出建議,但總算打破了僵局。
“要不,把價格再降一降?”一位繡娘猶猶豫豫地說。
“不妥,咱繡坊的定價已經(jīng)很低了,且不說沒有降價的余地,即便有,刺繡不像吃飯穿衣,少了它不行,降價只能讓別人懷疑咱們的手藝不精,那就更接不到活兒了?!迸赃叺睦C娘立即否定了她。
柳誠贊許地點點頭。只是眾人又安靜了下來。
“連姑娘,依你之見呢?”柳誠把頭轉(zhuǎn)向蘇蘭芝,誠懇地看著她。
雖然不知道柳誠盤下瑾萱繡坊的內(nèi)情,但蘇蘭芝認(rèn)為柳誠和自己已經(jīng)兩清,沒有理由為了自己這么做,或許只是他一時興起盤了個繡坊,又碰巧是瑾萱繡坊而已。想到瑾萱繡坊畢竟是自己當(dāng)下賴以生存之地,既然柳誠問她的意見,自己也應(yīng)該坦誠一些。
“在我看來,瑾萱繡坊目前的困境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沒有名氣,云州城繡坊林立,但真正數(shù)得著的就三家:鴻裕繡坊、天客來繡坊以及虹影繡坊,云州城七成的繡品出自他們家。正如剛才這位姐姐所說,刺繡本是錦上添花,如有人需要刺繡,首先想到的怎么也不會是瑾萱繡坊。二是沒有特色,鴻裕繡坊的盤金繡恢弘典雅,天客來繡坊的施針繡飄逸靈動,虹影繡坊的參針繡清新雋永,而瑾萱繡坊的繡品,實在過于普通尋常,沒有什么值得稱道的地方?!碧K蘭芝侃侃而談,一眾繡娘都聽呆了,她們只知道這個新來不久的繡娘手藝精湛,沒想到還有這般見識。
“照連姑娘所說,要扭轉(zhuǎn)瑾萱繡坊的局面,就要在名氣和特色兩個方面上下功夫了?!碧K蘭芝如此熟諳云州刺繡,柳誠多少有些意外,但也正中下懷,“只是,這兩樣,哪樣都不容易。繡坊要有名氣,就得有特色,有了特色,卻不一定就有名氣,好酒也怕巷子深。況且,瑾萱繡坊到底有什么獨到之處呢?”柳誠越說越慢,似乎正在細(xì)細(xì)盤算。
眾人聽了這話,多少有些泄氣,但又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蘇蘭芝。別的不說,蘇蘭芝繡的貓和牡丹她們是見識過的,絕非一般人能及,老掌柜更是對她青眼有加。不過獨木難成林,蘇蘭芝再厲害,也只有一個人,其他人又該如何自處?
“不過眼下倒是有一個機會,”柳誠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不知各位有沒有聽說過妙音閣?”
“妙音閣?”
“妙音閣不是賣樂器的地方嗎?而且還都不是普通的樂器?!北M管多數(shù)人都沒有去過,但妙音閣聲名在外,知道的人還是不少。
“那和繡坊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眾人不解,紛紛交頭接耳。
“妙音閣準(zhǔn)備定制一批搭配樂器的隨贈繡品,雖說是贈品,但無利不起早,他們是想讓繡品與樂器相得益彰,本來五百兩的瑤琴身價就會高出一百兩。所以,繡品的成本不能太高,但繡工與構(gòu)圖必須精巧。”
見大家若有所悟,柳誠又接著說道:“于是妙音閣掌柜決定公開撲買,他邀請云州各繡坊派人兩日后齊聚妙音閣,在限定時間內(nèi)現(xiàn)場刺繡,最終價低質(zhì)高者得?!?p> 繡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都看向了蘇蘭芝。柳誠從袖中取出金色請柬晃了一晃,“據(jù)說不少繡坊都會派人參加,不過鴻裕繡坊和虹影繡坊已經(jīng)婉拒,但天客來繡坊已經(jīng)選派了繡娘。我想瑾萱繡坊也應(yīng)出席,如果我們能夠拔得頭籌,就可以一箭三雕:一是得到一筆訂單解燃眉之急;二是提升了知名度,只要戰(zhàn)勝天客來繡坊,瑾萱繡坊就會聲名大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有了隨贈繡品,往后妙音閣的客人都會想到瑾萱繡坊,而這些客人本身都有鑒賞和購買刺繡的能力。”
大家都被說得心動,繡室內(nèi)熱鬧起來。柳誠走到蘇蘭芝身邊,把請柬遞給她,問道:“連姑娘,你意下如何?”
這時蘇蘭芝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著了柳誠的道,若是柳誠直接和她說參加妙音閣撲買的事,她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她之所以屈身瑾萱繡坊,就是不想被人認(rèn)出來,以免遭受非議,不然以她的繡工,即便是蘇啟正的女兒,也會有知名的繡坊要她。而現(xiàn)在如果去了,就很可能會被人認(rèn)出,贏了更會被人矚目,雖然她需要聲名,但眼下并不是她想要的時機,她本想等時間沖淡人們對蘇啟正的記憶。
可是已經(jīng)騎虎難下,繡娘們一雙雙渴盼的眼睛,齊刷刷地看著蘇蘭芝。她承認(rèn)柳誠說得很有道理,但被柳誠算計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想起當(dāng)日在鳳棲府自己將了柳誠一軍,蘇蘭芝懷疑柳誠是不是挾私報復(fù),但又覺得他不至于如此。
“好,我答應(yīng)柳掌柜?!碧K蘭芝沒有退路。
“多謝連姑娘顧全大局?!绷\作揖道。
繡坊的事一定下,柳誠立即趕去悅來軒。
天寒地凍,悅來軒旁邊的湖面結(jié)上了一層薄薄的冰,后山上的樹木大多也只剩光禿禿的枝丫,還有不少紅燈籠似的小柿子高高地掛在枝頭,等著覓冬的鳥兒來啄食。景鳶站在二樓,手里捧著一個暖爐,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朝悅來軒方向疾行的柳誠。
這個年輕人,有點意思。兩天前悅來軒傳信給她,說柳誠想去青州拜訪她,不知可否。當(dāng)時景鳶已在云州,便托人找到柳誠,讓他今日來悅來軒一見。
“晚輩柳誠拜見堂主?!币簧蠘牵\立即行禮。
“外面冷,進(jìn)屋說話吧?!本傍S笑笑,把手中的暖爐遞給柳誠,自己先進(jìn)了屋。
柳誠有些受寵若驚,愣了一下,也走了進(jìn)去。墻角的一盆炭火讓屋子有了一些暖意,炭不多,火也不旺,剛剛好。
“悅來軒的茶你也喝了不止一次了,今天想喝什么茶?”景鳶一邊沏著茶水,一邊示意柳誠坐下。
“全憑堂主安排?!绷\恭敬地說。
“你找我,想知道什么?”景鳶給柳誠斟好茶,輕輕推到柳誠跟前。
“您來云州,是為了景姑娘吧?”明人不說暗話,柳誠也不拐彎抹角。
“想必你今日來這里也是因為她?!?p> “正是。有些事情我想向您求證。如有冒犯,還請?zhí)弥骱:??!?p> 既然都想跑到青州去問她,景鳶也能大致猜到柳誠想問什么。
“好,今日無論你說什么,我都不與你計較。”有些事情笑天遲早要知道,或許通過這位對笑天一片赤城的公子,笑天受到的傷害會降到最低,景鳶心里想。
“那日在青州,雖然您說我逾矩了,但您并沒有否認(rèn)景姑娘是您的女兒?!?p> “沒錯。”
“那您就是景姑娘的娘親。”
“是。”生平第一次承認(rèn),而且是在一個之前只見過一次的年輕人面前,若說景鳶的心里沒有波瀾,那定是假的。
“那么,景姑娘的父親,是祁王嗎?”柳誠語氣很輕,但很堅定,眼睛也直視著景鳶。
沒有青州初見時的圓融,過于直截了當(dāng)?shù)牧\讓景鳶有一點點不自如,“柳公子不能委婉一些嗎?不過,我想知道,柳公子為何這樣問?”
柳誠便把景笑天告訴他的內(nèi)情,連同他自己的推測,全部說給了景鳶。
“和景姑娘分開后的第二日,我說服我娘讓我陪她一起去慈恩寺上香,看到慈恩寺果然在修葺,我便說想捐一些香火錢以助大修,不料住持卻推說不必,若想行善,可捐往別處。追問下得知原來有一位在寺院清修的居士在三個月前就安排好了全部的用度。這說明慈恩寺此時大修并非偶然,而清修居士中能有如此大手筆的,除了祁王府的老夫人,我也想不出第二個人?!?p> 話說得太多,柳誠有些口干,喝了一杯茶水后,又接著說:“因此我斷定安寧郡主確實不在了,但老夫人就是專門回府看景姑娘的,祁王和老夫人聯(lián)手演的這出戲,只是為了找一個把景姑娘留在府里的由頭,然后再尋機認(rèn)下景姑娘。但是所有這些,都只是我根據(jù)線索拼湊出來的,真相到底如何,作為景姑娘的娘親,您自然最清楚,所以我才讓悅來軒傳訊給您?!?p> 景鳶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說道:“這么說笑天也知道了?”
“是,但她不確定。前輩,我猜測的可都是真的?”
“你很聰明,都猜到了。只有一點,有些出入。”景鳶緩緩地說。
“哪一點?”柳誠有些意外。
“我也是剛剛知道。安寧郡主沒有死。”
“?。俊绷\睜大了眼睛。
“因為所謂的安寧郡主就是笑天。”
也就是說,什么安寧病逝之類的都是鬼話?在景笑天入府之前,祁王府就沒有郡主?
“可是,我明明很早的時候就聽說過安寧郡主?!?p> “但誰也沒有見過,不是嗎?那是祁王給笑天討的一個封號。”
那么青禾,不是說青禾是安寧的貼身侍女嗎?青禾一定有問題!還有荀覓,也有問題,至少他們都是知情的。等等,景笑天不是懷疑荀覓是祁王的兒子嗎?荀覓和景笑天的年齡相差無幾,兩人真有血緣的話,說明祁王當(dāng)年除了景鳶,同時還有一個別的女人,那景鳶會不會知道一些內(nèi)情?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祁王才和景鳶反目成仇?一個個念頭在柳誠腦子里飛快地閃過,但最后的疑問是個送命題,他如何也不敢向景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