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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原志狂瀾

第九十八回 二爺只身渡江請將 喻歸棄計戍嶺卒歌

五原志狂瀾 霧居西山 8265 2022-01-05 09:06:01

  上回說到,有一雄冠黑衣之人,于儀國戰(zhàn)敗之際至嶺陽城,入喻家族宅,此人面若圭璧,濃眉似墨,眼若桃花,正是喻奉。

  南嶺喻家詩書傳家,一郡望族,如今年輕一代以喻歸最為優(yōu)異,也正因此,喻奉亦為頗多族老不喜,不過倒不至于閉門不見。族宅家宰名喻秉,自上任家主起便任家宰之位,與喻家人為善,對外處事卻毫不手軟,喻家之中可謂德高望重。

  歸族宅前,喻奉已然來書報上,因其早已出宅建府,喻家開小門而迎,入門之時,即便以喻奉平日之放浪,亦是恭恭敬敬。家宰喻秉笑皺山川,已候門內(nèi),見喻奉入門便謹(jǐn)作一禮,喻奉忙回禮,上前攙住這位花甲慈輩,喻秉倒也承得起喻奉一扶,笑與之寒暄道:“二爺好些年未歸,可定要去吟楓園看看,就屬當(dāng)年二爺種那顆楓樹,今年最紅?!?p>  聽老家宰以二爺相喚,喻奉冷汗直流,方才卻未敢打斷喻秉說話,只好待其說完忙道:“秉翁可千萬莫以‘二爺’喚奉矣,都是些荒唐笑談?!?p>  不過喻秉笑一聲道:“無妨無妨,老朽就愛喚‘二爺’,放心,家主大人不會因此怪罪于二爺?!?p>  在喻家族宅中,喻秉雖從未失其旁奴之禮,卻深受喻家人尊敬,喻奉見其愿以“二爺”相喚,倒也不好再說,便陪著喻秉寒暄間,往中堂去。

  經(jīng)幾轉(zhuǎn),繞數(shù)園,二人終至喻家中堂,上掛匾書“慎澹堂”,喻奉候于堂外,喻秉自往內(nèi)通傳,未久便喚喻奉入堂。喻奉扶冠整衣,邁步而入,堂中上首,有四位中年素袍之人已然安坐,此亦喻家家規(guī),非素袍者不得入慎澹堂也。上首四人乃現(xiàn)下喻家主事之人,中間左位乃喻奉之父,喻憫喻申德,其余三人乃喻奉二叔喻定喻仲則,三叔喻洲喻文才,四叔喻硯喻幼興。

  堂中奉有族譜,背墻有書先輩之名,喻奉執(zhí)晚輩禮與四位一一見禮,便候上首之人垂問。

  其三叔喻洲先打趣道:“難得二爺回宅,不知何事?”

  首位之上,喻憫面色一黑,蹙眉寒聲曰:“哪里來的混號,勿復(fù)再如此喚。汝與歸兒登兒已然開府,平日如何行事不必報回族中,如今歸宅,可有何難處?”

  自幼喻憫對其三子便未多加管束,任由三人習(xí)其所好,只在出仕之時指定去處,然偏偏令三人敬重,或是因其平日不時指點(diǎn)一二,總能切中要害,影響三人選擇。

  而三兄弟中,喻奉最為敬畏其父,只因其平日最為放浪,喻憫卻從未因此而不假辭色,與對喻歸喻登從無二致,反而令喻奉在其父之前極為重禮。遂喻憫發(fā)問,喻奉恭敬回話曰:“回父親,兄長因功致禍,如今失其兵權(quán),王上將兄長留于龍臺,兄長有消沉之意?!?p>  此事在先前來書已有說明,喻憫便問可有定計,喻奉將陳曄之計告四位長輩,喻憫又問曰:“于喻家何利?”

  子弟若是出宅開府,平日便與族宅無關(guān),如遇事仍可回宅求助,族宅卻并非每次皆會出手,或有利可圖,或有勢可期,方會援手。遂喻奉此時極為緊張,以袖拂汗,謹(jǐn)慎答曰:“若得鎮(zhèn)南君爵位,可利喻家深植南嶺也。”

  到此,便已道清來意,喻奉被喚出慎澹堂,等候四人決議。喻奉不知其言可能打動族中,心下忐忑,于堂外踱步。

  直至午時,喻奉方才又被喚入慎澹堂,乃告族中已決議可依陳曄之計行事,喻奉大喜,其四叔喻硯笑謂其曰:“奉兒如今亦以家族為重,可謂幸甚”,喻奉禮敬謙恭。

  其二叔喻定肅然告其曰:“奉兒今后多上心正途,莫教歸兒再獨(dú)承重任”,喻奉謹(jǐn)禮應(yīng)下。

  其父喻憫整肅曰:“此事欲成,尚應(yīng)以退為進(jìn),然歸兒雖政通軍和,卻心求通達(dá),奉兒只可勸其退,不可言其進(jìn),自可成勢也”,喻奉仔細(xì)記下,思量片刻,方作禮謹(jǐn)慎應(yīng)下。

  叮囑已畢,其三叔喻洲笑道:“二爺此去謹(jǐn)慎行事,不過也不必露怯,喻家自在身后”,喻憫面色一寒,瞪視而來,喻洲只是長笑。

  終歸是得族中支持,喻奉抹汗大禮退下,心中也不禁輕松幾分。

  不日,喻奉攜書童一名,只身渡江,趕赴虎奔平原,入高珙城,欲見吳闊,不得通傳,又訪昔日瓊湖之友黃步,如今乃高珙功曹,托其遞書吳闊。

  書中言明其乃喻歸之弟,來此欲與吳闊商議要事。吳闊以為奇,問黃步喻奉何人,黃步將瓊湖之事盡告吳闊,闊笑曰:“原是昔日紈绔,今日說客”,遂與軍師田預(yù)一同見之。

  三人會于城府偏堂,吳闊見喻奉雄冠黑衣,有幾分氣度,遂問其曰:“今兩軍交戰(zhàn),汝非為使,本不應(yīng)見,思及汝乃喻將軍之弟,方才引此一敘,不知汝所為何來?”

  奉曰:“吾聽聞古之陣戰(zhàn),屈敵而不辱,敗將而不質(zhì),為天下名將,今長空先生俘質(zhì)我軍趙奉趙將軍,何不釋其歸國,以成先生美名?”

  闊曰:“汝不必試探,趙奉于我,不過奇貨在手,待價而沽,其性命于我無用,不過,單憑汝恐無其價?!?p>  喻奉見吳闊爽快,也不繞彎,自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曰:“不瞞長空先生,單憑晚生一人,斷然不敢輕易叨擾先生,晚生此來乃授族中長輩所托,特與先生相議?!?p>  吳闊不接其言,反問曰:“我軍屯兵高珙,早晚與貴國還有一戰(zhàn),喻家此時來我軍中,不懼儀王疑乎?”

  二人間似乎自成默契,各有所問,卻又不答,喻奉只道:“先生費(fèi)力籌謀三國鎖江,乃儀與代勢大,卻分隔南北,若不合縱,早晚各自為儀代擊破。今發(fā)兵北線,取玉河?xùn)|西江連一線為真,穩(wěn)固聯(lián)盟亦為真也。喻家不能干涉兩軍交戰(zhàn),但此戰(zhàn)無論勝負(fù)如何,喻家可與先生約定十年休戰(zhàn)之約。想必先生留下趙將軍,亦是為此,三國也好藉此穩(wěn)固,不過趙將軍乃定北侯部將,先生若將趙將軍易與儀國,恐怕未必能如先生之愿?!?p>  吳闊聽罷連連點(diǎn)頭道:“喻將軍有如此兄弟肝膽相照,令人生羨,好,喻家有此誠意,趙將軍亦是當(dāng)世英雄,吾怎忍其聲名有損?此事便依二爺所言?!?p>  兩方約成,喻奉并未久留,恐為他人察覺,以生事端。

  未久,趙奉于押往高珙城途中,察覺鎖江盟只有數(shù)人押解,遂借午間暫歇,撞翻押解之人逃走,又于半途藏下,躲過追兵。因此地現(xiàn)乃鎖江盟所轄,趙奉身戴枷鎖,難以脫身,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恰逢喻奉訪友,途徑此處,才將其救下,帶回儀國。趙奉本乃老定北侯林定之徒,如今脫身歸來,儀廷暫將其遣歸北境。

  一路回返,已近金秋,龍臺小縣正是初涼不寒,喻歸秋游數(shù)日,無詔抵,遂居官驛,無諫上廷。

  后于官驛中見其弟喻奉,奉問曰:“勝敗乃兵家常事,吳闊亦乃仲國名將,兄長何故因此氣餒?”

  歸答曰:“非為戰(zhàn)敗,乃王上之詔也?!?p>  奉曰:“昔日愚弟貪安,兄長亦有勸勉,族中長輩常言兄長乃政通軍和,愚弟卻是九竅通八竅,一竅不通。兄長當(dāng)知王上顧忌才是。”

  歸曰:“仲徴回過族中?為兄只是有些意興闌珊,我王雖有雄才,卻無容人之量,太叔先生若去,王上將如猛虎下山,龍滾天云,儀亦將不似此時之儀也?!?p>  原來天下皆以為喻歸為其仕途沉淪,卻不知其所慮乃儀之明日,喻奉一時肅然起敬,又不知如何勸解,只好問道:“兄長欲如何?”

  喻歸反問道:“族中欲我如何?”

  喻奉遂告,族中望其急流勇退,辭去大將軍一職,喻歸應(yīng)之,即書信往溫城,言其兩度戰(zhàn)敗,致使丟城失地,愧對大將軍一職,欲王上懲處,去職還鄉(xiāng)。

  書抵溫城,正值南面薛覃新敗,儀王遂召喻歸還都。

  因兩敗儀國損兵十?dāng)?shù)萬,廷中已有議和之聲,今喻歸還都,多有打探之人,喻歸只言此來并非請戰(zhàn),眾人紛紛放心而回。

  后于廷議之上,儀王并未先問喻歸,而問諸公曰:“今薛侯新敗,如何退敵?”

  殿中有一人,名司馬南字修達(dá),乃司馬直之兄,儀郎中令,執(zhí)笏諫曰:“王上,臣聞,夫戰(zhàn)者,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今敵舉兵北犯,欲劃江而治也,彼時敵初犯我土,不可不拒,今煙谷關(guān)已失,虎奔平原已陷,敵之所欲,唯垂玉關(guān)而已。今勢在敵,我利盡失,當(dāng)遣使議和,非妄動刀兵而徒耗國力之時也?!?p>  此人昨日亦曾訪喻歸,此時上諫,諸多議和派附議,儀王遂問可有他見,無人應(yīng),儀王不喜,問喻歸之見。

  此時喻歸之書未為他人所知,尚為儀大將軍,廷中主張議和者,觀望者,主戰(zhàn)者皆待其言,喻歸答曰:“歸今日并非來此議戰(zhàn),乃為請罪也。王上,罪臣軍前失利,以致大儀接連丟失雄關(guān)堅城,伏請王上降罪”,說罷跪地。

  王座之上,儀王精神爍爍,面上無波無瀾,不知其意,少頃,儀王喚起喻歸曰:“此事再議,云臺先說此時當(dāng)戰(zhàn)當(dāng)和。”

  喻歸不起,仍跪地曰:“前罪未罰,歸仍為戴罪之身,豈敢妄論國事?”

  儀王子仲蘇曰:“勝敗乃兵家常事,云臺雖有所失,其敗卻絕非云臺一人之過?!?p>  歸曰:“歸為一軍主帥,當(dāng)察道、天、地、將、法,今歸索情有誤,計出有失,致此大敗,有何顏面再領(lǐng)大將軍?請王上革職收印,以為三軍交代?!?p>  御史大夫王白王公卓上諫,今遭大敗,不可不罰,可暫去其職,容其戴罪立功,儀王遂允,詔令革除喻歸大將軍之職,收回金印。喻歸早已備好,呈上王前,儀王再問喻歸之見,歸曰:“今喻歸乃一介白身,以大儀子民之身而言,我大儀與代南北而王,今敵來犯,若獻(xiàn)關(guān)議和,何以顯我霸主之位,何以再行霸道?”

  儀王喜,卻未言,主和派以口相伐,郎中令司馬南質(zhì)問曰:“將軍乃大儀名將,豈不知夫?qū)⒄?,國之輔也,凡用兵者,全國為上,今將軍已兩敗于敵,不思議和全國,仍怒而興師,豈非窮兵黷武乎?”

  喻歸直斥其曰:“國之為國者,民之所聚也,所聚民者,國之望也。今儀之國土,勝于鎖江盟三國之和,卻罷戰(zhàn)求全,雖保國之近利,而失國之望,豈非破國之舉乎?”

  主和派仍欲再論,儀王子仲蘇揮手罷儀,今日散廷。

  散廷之時,司馬南與喻歸同行,苦笑問曰:“云臺何故誆我?”

  歸曰:“此話怎講?”

  南曰:“昨日相問,云臺告吾此來并非請戰(zhàn),如何又勸王上出師?”

  歸曰:“在下并未請戰(zhàn),只是王上問及是否應(yīng)戰(zhàn),陳個人之見而已。”

  司馬南遂搖頭嘆氣,作禮辭去。廷上已去喻歸之職,或是為示安撫,儀王命喻歸留宮與宴,喻歸從之。

  宴中,儀王子仲蘇曰:“滿廷之上,唯云臺見識長遠(yuǎn),寡人欲起復(fù)云臺,再掌雄兵退敵,云臺可能為國再效此力?”

  喻歸答:“草民廷上所言非虛,今我數(shù)敗于敵,若王上不撤草民之職,何以向臣民交代?草民所言應(yīng)戰(zhàn),實乃一己之見,非為再謀兵權(quán)?!?p>  儀王見喻歸不似做偽,不再提起復(fù)喻歸之事,又問如要再戰(zhàn),何人可掌大軍退敵,喻歸乃告,太子太傅梁宜長子梁雍梁公恪,自幼熟讀兵法,曾在喻歸麾下歷練,乃謹(jǐn)慎善思之人,可堪大用。儀王見喻歸果然薦將,絲毫不戀兵權(quán),言曰:“云臺真乃大儀之國士也?!?p>  宴散,喻歸退去,儀王往后殿,坐于王座,取簡在手,卻并未批示,忽而,儀王置簡大笑,隨侍不解,問其何故發(fā)笑,儀王不答,只將一錦袋帛書遞與隨侍。

  隨侍取帛書相看,乃定北侯林玨來書,言及其先父曾于喻歸帳下,深知喻歸乃忠君愛國之砥柱,今邊境告危,正是用人之際,請儀王能考慮起復(fù)喻歸,以抗外敵。

  那隨侍將帛書看罷,呈歸儀王,惑問曰:“喻將軍之弟救回趙將軍,定北侯遂力薦喻將軍,且今日喻將軍亦薦太子太傅之子,此乃結(jié)黨之嫌,王上何故為此而笑?”

  儀王笑曰:“在此之前,喻歸不與廟堂私交,愛惜羽毛,如此便不受廟堂規(guī)則所制,寡人因此不安,今其自愿入廟堂,不足為喜乎?”

  遂翌日儀王再請喻歸入宮與宴,問曰:“今大儀雖據(jù)有東原三分之廣,然北有索氏之虎,西有綺闕之君,南有鎖江盟勁敵。如今南方數(shù)敗,大儀之危懸于寡人之頂,令寡人不安,云臺可有何教寡人?”

  歸曰:“臣聞,夫安國家之道,先戒為重,今君已戒,禍其遠(yuǎn)矣。王上只需知人善用,臣子用命,大儀何愁不定?!?p>  得此言復(fù),儀王心中稍寬,又問如何破敵,可要調(diào)兵支援,喻歸答,只要王廷支持糧餉,喻歸愿召集南嶺子弟,效死破敵,儀王大喜,預(yù)祝其得勝歸來,喻歸辭去。

  隨后傳詔,封梁雍為大將軍,喻歸為鎮(zhèn)南君,談軒為督南尉,命喻歸談軒即刻啟程回往南嶺,主持封地軍政事務(wù),協(xié)助梁雍與鎖江盟一戰(zhàn),命隨侍將此事告知廷上,不必再議。

  此刻之儀王,又復(fù)其風(fēng)采,隨侍領(lǐng)命退下擬詔。

  翌日詔書下達(dá),喻歸領(lǐng)詔,喻奉恭賀其兄,喻歸笑曰:“兄亦要恭喜仲徴”,喻奉不解,喻歸又道:“為兄已為家族甘入廟堂風(fēng)波,仲徴也當(dāng)為家族分憂才是”,遂奏請儀王,其弟喻奉雖有不羈之處,尚有幾分才學(xué),期王上能允喻奉為國效力。

  儀王得此奏請,大喜,再不疑喻歸,詔喻奉為行人,仕于典客。

  因此事,瓊湖玉軒中幾人曾打趣喻奉,笑言本共約在此軒中逍遙,二爺卻先入廷仕官。

  再說喻歸攜爵位回南嶺郡,先至其家鄉(xiāng),發(fā)榜曰,今喻家已得鎮(zhèn)南君殊榮,欲召集子弟兵,向南抗敵,保衛(wèi)南嶺之安。

  因喻家于南嶺根基深厚,又與葉古兩家世代相交,應(yīng)者如云,喻歸暫擇其優(yōu)者,成軍兩萬,又召自軍中退下老卒一千,為鎮(zhèn)南軍。

  后又辟營訓(xùn)練,秋不復(fù)產(chǎn),冬不止訓(xùn),以一千老卒為率,以嚴(yán)治軍,重賞重恤,以厚賞激勵訓(xùn)練,凡于訓(xùn)練之時達(dá)其要求者,無不應(yīng)賞,凡于訓(xùn)練中不慎致傷者,無不應(yīng)恤,優(yōu)異者每餐食肉,宿于宅中,如此,又選精銳五千,稱戍嶺卒。

  恕十六年九月十二日,恕國玉慈夫人誕下一子,因今歲南疆金秋正好,景勝天高,般慈為其次子取名納古肇,字暮商。

  因時已至秋,農(nóng)忙又至,鎖江盟軍新得虎奔平原,尚未穩(wěn)固,兼儀國雖敗,國力猶盛,兩軍未再交戰(zhàn),直至入冬。

  年關(guān)將至,寒風(fēng)肆掠,刀戈不興,嶺陽城諸公聚,名將集,一慶鎮(zhèn)南君新封之喜,二固鎮(zhèn)守南面之備。儀大將軍梁雍乃受喻歸所薦,方得掌大軍,遂請鎮(zhèn)南君喻歸,督南尉談軒,軍師談靖,參軍事薛峻共宴,一為致謝,二為同心破敵。

  與宴五人中,唯督南尉談軒稍長,其余皆盡青年之姿。談軒,字公德,談靖之父也,此亦儀國封侯應(yīng)有之意,四方君侯雖設(shè)尉丞,卻皆年長之輩,不數(shù)年便會一換,如此尉丞不致掣肘君侯,亦不會為其收買。

  溫酒撫寒,絲竹漸希聲,宴已近酣,梁雍問計喻歸,如何破敵,喻歸只道切斷進(jìn)出,時刻備戰(zhàn),以待良機(jī)。諸公以為奇,談靖遂問:“若切斷進(jìn)出,無人探查敵情,豈非耳塞目盲?”

  歸答眾人曰:“諸公不知喻歸延武之?dāng)『??為將者,計勝為先也,能勝則戰(zhàn),不勝則不戰(zhàn),今吾棄計,亦昧敵計,我與敵皆只計己勝,棄計敵勝,且看何人勝高?!?p>  此戰(zhàn)畢竟決于新任大將軍梁雍之手,宴中并未評論喻歸之言,而梁雍乃謹(jǐn)慎之輩,宴后獨(dú)見喻歸,問宴中何故出言棄計。喻歸告梁雍:“兩軍已到?jīng)Q戰(zhàn)之時,吳闊占據(jù)虎奔平原,孫茂率水師北進(jìn),其地廣縱深,為其地利,而我固守關(guān)上,若是用計,可謂敵長我短也。不若棄計,尋良機(jī)決戰(zhàn),勝負(fù)尚在五五之?dāng)?shù)?!?p>  遂又問良機(jī)何在,喻歸藏下天機(jī)答曰:“或得天時也,或得地利也,或得人和也?!?p>  恕十七年春,雪消冰融,鶯飛草長,儀國與鎖江盟再次對峙于垂玉關(guān)外。而兩軍集結(jié)之時,喻歸率領(lǐng)南嶺子弟兵中精銳,五千戍嶺卒于玉河逆流西進(jìn),此時冬河初融,水夾冰流,船行艱難,全仗南嶺子弟沿江而生,多熟水性,練以冬泳,方可于此進(jìn)軍。

  戍嶺卒一路西行,繞過玉峰山,潛入虎奔平原,因此地本為儀土,地形地勢向?qū)鐖D在胸,遂趁早春,尋無人之小道,日間炊飯,晨昏前行,直至垂玉關(guān)西三十里外,暫作休整。

  此時兩方大軍方才集結(jié),尚在休整,戍嶺卒來時未帶營帳,只攜干糧,所謂休整不過取釜煮湯,就地盤坐,以刀做枕,枯枝為被。

  常言道早秋若虎,早春回寒,自林中望去,千山鳥絕,萬徑無蹤,雪去尚近,地鋪伴石赭葉,春風(fēng)輕探,枝開應(yīng)暖權(quán)輿。忽有疾咳驟停,青筋埋手,間以低聲呢喃,音短意賅。

  風(fēng)聲入眠,料峭醒早,天隙流光,淺分人形。四周僻靜,唯咀嚼聲,再兩刻,可聞蟲葉沙沙,此近無聲中,有一道低磁之聲淡淡鋪來,其聲道:“眾位鄉(xiāng)親兄弟,可知為何要稱你我‘戍嶺卒’乎?”

  自微光可見,一道碩影身未著甲,手拄大刀,卻是喻歸,此時長發(fā)虬捆于后,須似枯草漫野,毫無他日中軍大帳之翩翩風(fēng)度。在其身側(cè)有一壯漢輕聲答曰:“回喻大將軍,保衛(wèi)南嶺之卒子,自然喚戍嶺卒,可是如此?”

  碩影蹲下,輕拍壯漢肩膀,又站起道:“這位老哥哥說得對啊,我喻歸連敗兩戰(zhàn),如今上頭大軍恐難盡心,歸實無法,只能仗眾鄉(xiāng)親兄弟?!?p>  眾壯漢低聲回應(yīng),情緒高昂,喻歸抬手按下,謂眾卒曰:“今眾兄弟以命托我,我亦將命付眾兄弟,此戰(zhàn)身無退路,未攜糧草,若是贏了,鎮(zhèn)南君府新建,有的是職位給眾兄弟,給眾兄弟之父兄子弟,屆時一同統(tǒng)兵五萬,十萬,哈哈!壯哉!若是不勝,喻歸便與眾鄉(xiāng)親兄弟埋骨關(guān)外,何懼黃泉路遙?”

  眾人又低聲回應(yīng),請喻歸放心,喻歸也不再站著,蹲下身子,問身前眾漢子曰:“眾兄弟可知我南嶺軍漢歌?”

  其身前有一位中年壯漢,碎須亂發(fā),獨(dú)耳豹目,甕聲道:“俺喻蒙自然知道,莫非大將軍也知?”

  喻歸咦聲道:“誒,我豈不知?來,你我同歌一場,去殺敵戍嶺,可好?”

  少頃,林中有歌聲低沉,似春鳥鳴野,歌曰:

  壯士出南嶺,舉戈在手,

  不破賊犯兮誓不休;

  壯士出南嶺,鳴刀擊缶,

  陷陣無雙兮披敵裘;

  壯士出南嶺,躍馬雷走,

  萬里奔襲兮封軍侯;

  壯士出南嶺,鐵槍銀胄,

  東征西討兮壯志酬。

  歌聲悠悠間,天光已亮,喻歸帶領(lǐng)戍嶺卒再往東進(jìn)軍,見身側(cè)乃方才答話之人喻蒙,遂與其交談道:“老哥哥乃老卒乎?”

  那中年壯漢咧嘴一笑,不過卻顯得有幾分猙獰,答喻歸曰:“大將軍,在下已隨將軍數(shù)載,后負(fù)傷歸鄉(xiāng),如今能再隨將軍出征,真是痛快?!?p>  喻歸問曰:“老哥哥乃因左耳之傷退伍乎?又是如何受傷?”

  喻蒙答,此乃八年前,攻啟井關(guān)時,率先登關(guān),于敵圍中不慎為敵所傷。當(dāng)年啟井關(guān)一戰(zhàn),啟軍雖斷水,仍殺馬吮血,與儀死戰(zhàn)兩日,頗為慘烈,喻歸不禁贊道:“老哥哥真英雄也”,喻蒙卻撇嘴道:“某算甚英雄?家里小子每日便說他老子沒得文化見識,只一把子力氣,嫌棄得很咧”,喻歸笑搭喻蒙肩道:“老哥哥,令郎既然有此志向,此戰(zhàn)之后,吾來教其習(xí)字可好?”

  二人說話間,前方打探之人來報,發(fā)現(xiàn)敵軍斥候,喻歸遂命戍嶺壯士止聲,盡量往垂玉關(guān)下潛去。

  時乃二月十四,巳時日升,因無法探查垂玉關(guān),此時天氣轉(zhuǎn)暖,鎖江盟軍自然出兵攻關(guān),方能探其虛實。

  盟軍由長空先生擺陣關(guān)外,巨型攻城器械齊推而出,器械乃煙谷關(guān)之戰(zhàn)便始打造,如今擺于關(guān)下,氣勢迫人。

  攻城至申時,垂玉關(guān)全力抵擋,然畢竟垂玉關(guān)并非天下雄關(guān),而鎖江盟卻是準(zhǔn)備充分,攻勢猛烈,幾度借云梯攻上關(guān)墻,皆被儀軍奪回。

  雖未克關(guān),卻探出兩軍虛實,今日已晚,盟軍即將收兵,忽有斥候來報,于西側(cè)探得一股敵軍,正往此處殺來。

  此時盟軍強(qiáng)將皆在關(guān)下,長空先生遂命裨將林清領(lǐng)兵支援左翼,豈料來敵甚勇,高呼“戍嶺”,未久,左翼便見亂象,林清領(lǐng)兵至左翼,拍馬迎敵,卻為敵軍以大刀斬馬墜地,死于亂中。

  盟軍攻城一日,此時人困馬乏,戍嶺卒如尖刀直插,勢如破竹,垂玉關(guān)上,梁雍見敵生亂,大喜道:“此乃云臺所言人和也”,隨后命大軍開關(guān)追敵,敵軍正護(hù)攻城器械撤軍,猝然受此夾擊,調(diào)轉(zhuǎn)不及,戰(zhàn)場大亂。

  戍嶺卒一路廝殺向前,漸近中軍,長空先生舉目而望,卻見敵軍身先士卒之人卻是喻歸,心下大驚,傳令三軍,敵軍主將乃喻歸,斬殺喻歸者可得重賞,激起士氣,以博勝機(jī)。

  然戍嶺卒乃喻歸所召子弟兵,又乃精銳,且喻歸更是以鎮(zhèn)南君府諸多高位激賞,此時士氣如虹,鎖江盟軍竟絲毫攔不住。

  兩軍最終于垂玉關(guān)外展開廝殺,絞肉相搏,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待天將暗,鎖江盟軍漸顯頹勢,十?dāng)?shù)萬大軍,如今大半已去,儀軍同樣慘烈,戍嶺卒廝殺至今,也僅余千余而已。

  黃昏紅霞,映血照野,實乃人間煉獄。廝殺間,突變乍起,只聞垂玉關(guān)北傳來廝殺,未久,關(guān)上遍插鎖江盟大旗,情勢逆轉(zhuǎn),梁雍即刻聚將領(lǐng)兵往西突圍,好在鎖江盟亦是大亂之中,未能追擊。

  而在戰(zhàn)場正中,喻歸雙目泛紅,心中不甘,卻是仍自領(lǐng)戍嶺卒沖殺,在其身側(cè),喻蒙急聲道:“大將軍,關(guān)丟了,快領(lǐng)兄弟們走吧!”

  喻歸怒氣橫生,雙目欲裂,長喝一聲,驚怒之下,急火攻心,栽倒于地,喻蒙忙上前扶起喻歸,往外殺去。

  正將殺出敵陣,天色幾暗,卻有一將手提雙斧殺來,正是徐晟,喻蒙連忙將喻歸推與旁人,領(lǐng)其所部來阻徐晟。哪料徐晟識得喻歸,縱馬越過喻蒙,便要向喻歸殘部追去,喻蒙大急,扔出大刀,砍在馬腿,戰(zhàn)馬轟然而倒,徐晟滾鞍下馬,提斧殺向喻蒙,喻蒙滾身,自身側(cè)拾槍一桿,便要迎戰(zhàn)徐晟。

  可惜徐晟何許人也,不過數(shù)合,兩斧連斬,喻蒙長槍未穩(wěn),為徐晟一斧斬首,埋骨關(guān)外。

  經(jīng)此一戰(zhàn)阻攔,喻歸殘部已竄入玉峰山,天色盡暗,窮寇不可追也。

  直至子夜,喻歸悠悠轉(zhuǎn)醒,借月光而望,此乃一處林中斷崖之下,左右數(shù)百軍卒正歪倒于地,可見累極。喻歸旁問,方知垂玉關(guān)丟后,殘部攜喻歸狂奔至此,應(yīng)已遠(yuǎn)遁數(shù)十里,敵軍一時必追不及。

  又想起乃喻蒙扶其殺出,遂欲尋喻蒙答謝,乃告突圍時逢敵猛將徐晟來阻,喻蒙率其所部斷后,恐已兇多吉少,喻歸聞言心中生悲,痛呼道:“非吾因怒失心,老哥哥焉有此禍”,眾士卒忙上前相勸。

  后月夜靜謐中,不知何人悲歌道:“壯士出南嶺……”,眾壯士相和,與來時豪邁不同,此時皆盡悲聲。

  此戰(zhàn)雖最終儀軍仍失垂玉關(guān),然喻歸棄計,僅仗其五千子弟兵戍嶺卒之精銳,出敵意料,自水路冒冰河繞道,一戰(zhàn)險些擊潰鎖江盟軍,而聲名大噪,戍嶺卒亦與啟韻衛(wèi)及夜魅軍齊名。

  而鎖江盟軍雖倚孫茂華雋及時領(lǐng)水師殺至,趁儀大軍出關(guān),奪下垂玉關(guān),卻也損失慘重,梁雍領(lǐng)殘兵突圍,而長空先生常勝傳說亦因此戰(zhàn)而破,長空先生戰(zhàn)后嘆曰:“若論臨戰(zhàn)將威,吾不如也。”

  經(jīng)此一戰(zhàn),鎖江盟名副其實,南北與儀代劃江而治,聲威益重,不過亦是國力大損,東原各國真正開始休養(yǎng)生息。

  二爺返鄉(xiāng)借族勢,渡江請將輔兄途。喻歸辭位封君侯,戍嶺悍卒志鴻鵠。未知東原止戈,五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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