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看見的是有人想我看見的
李乾宇放下手中的書,看著地上熟悉的面目,皺了皺眉,沒說話。
他旁邊的中年人也沒什么大的動作,只是看著門口的位置,淡淡說道:“好歹是世間有些名號的奇人,這般藏頭露尾豈不讓人恥笑?”
他的聲音低沉嘶啞,乍一聞便讓人毛骨悚然,音量不大,但余音不絕,聲音匯聚,徑直襲向屋門。
空氣如水波般蕩漾,而后在屋門的位置僵持下來,似乎門外也有一股力量在與之對抗。
兩股力量看似旗鼓相當,但木質的屋門卻經(jīng)受不住這種摧殘,慢慢地,細密的裂紋開始擴散,木質崩裂所產(chǎn)生的噼里啪啦的炸響聲不絕于耳。
很快,木門徹底崩碎,木屑漫飛,木塊四散,兩股力量終于碰撞,在一聲嗡響中消磨干凈,小院也恢復了應有的安靜。
門外人的身影顯露出來,那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穿著一身最常見于世井勞工的草鞋短褐,看起來簡單平凡。
但在此時,誰都不會真的認為他是個普通人,趙百辰也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認出了來人。
奇人榜第九十六名,“堂前燕”嚴敬。
這奇人榜是樊州不語閣每過五年更新發(fā)布的,與之同時發(fā)布的還有其他各類榜單,傳聞不語閣主是不動境的修行者,雖不知真假,但哪怕只是初入不動境,那也是貨真價實的上境大能,所以這些榜單在人族疆域的確有些公信力。
嚴敬作為上榜之人自然有些貨真價實的本事,他曾以行走境的修為斬殺了問道境的行者,身形靈動,縹緲又難以捉摸,所以得到了一個堂前燕的稱號。
聽聞嚴敬欽佩李躍鷹德行,自五年前李躍鷹回到廣安縣便趕來貼身護衛(wèi),趙百辰再看向地上頭顱,眉心處有細孔微不可見,這也正符合嚴敬的成名小術,暗器“耳邊風”。
趙百辰才知道為何剛剛舅父第一時間判斷出了來人是誰,也為自己的不夠細心暗暗不滿。
他再向嚴敬看去,發(fā)現(xiàn)他的短褐上有一些淡淡的劃痕,似是在剛剛點到為止的對拼中落了下風,再對比自家舅父的云淡風輕,兩人高下自然輕易分辨。
趙百辰的思緒也只是在腦子里轉了個圈,嚴敬的聲音便傳了進來,他的聲音渾厚,聽起來倒有些淳樸。
“嚴敬拜見十二皇子,見過王三爺?!闭f是拜見,嚴敬卻沒有絲毫參拜的動作,仍是筆挺地站著,王三爺自然說的是趙百辰的舅父,他叫王儀,是趙百辰生母的三哥。
嚴敬又說:“王三爺誤會了,非是嚴敬藏頭露尾,只是還沒待我敲門,你便動起手來,我也只能倉促之間應對了?!?p> 王儀懶得搭理他的一派胡言,指著地上的人頭和破碎的窗戶,嘶啞著說道:“這又是何意?”
嚴敬回答道:“自李公告老還鄉(xiāng)回到這廣安縣,受他老人家道德感化,這一縣之地惡行漸少,但不曾想我今日夜飲之時,偶然見到有此惡徒欲當街殺人,這才與其動起了手。”
嚴敬指著地上的腦袋,接著說道:“不想其倒也有些本事,一路躲閃,逃竄至此,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其斬于刀下,不慎人頭飛起時破了窗,驚擾了十二皇子,萬望見諒?!?p> 趙百辰右手按著桌角,淡淡看著嚴敬,不想說話。
卻是王儀接過了話,說道:“驚擾談不上,這人犯我梁國律法,該殺,倒是嚴敬你可要小心些,別哪日遇到強人,反而傷了自己。”
嚴敬哈哈一笑,全沒在意王儀的冷言冷語。
王儀又說:“不知他要殺的是什么人?”
“一個少年,叫余生”,嚴敬回答道。
“可是劍宗的那個出世弟子?”
“正是?!?p> “一個年輕人而已,倒害這么一個虛境的行者送了命?!蓖鮾x有些唏噓。
“誰說不是呢?”嚴敬也說道:“可能他想針對的是劍宗吧?”
“沒了徐上章的劍宗,也沒什么需要被針對的必要了。”
“但總歸可能是某些人眼中的變數(shù),別人的想法我們又怎么會知道呢?”嚴敬有些感嘆,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說道:“不過這個叫余生的少年,李公倒甚是喜歡?!?p> “哦?何以見得?”王儀問道。
“誰知道呢?大概就是看的順眼吧?!眹谰绰柫寺柤?,又意味深長地說到:“不過這樣看來,這澹州之地,沒了誰都行,可不能沒有余生??!”
王儀點了點頭,沒說話。
嚴敬抱拳說道:“十二皇子和王三爺若無它事,我便走了,這人頭既入了此間,便勞煩三爺處理了。”
王儀也隨意抱了抱拳,沒見嚴敬有什么動作,似是在一個眨眼間,再不見蹤影。
只有身后趙百辰一句輕罵聲傳來:“狗東西!”
王儀看過去,見他雖是在罵人,嘴角倒還擒著一絲笑容,只不過看上去有些冷冽。
還沒等王儀說話,趙百辰便向著王儀說道:“這次是我孟浪了,還請舅父勿怪,父皇天壽將近,我有些心急了。”
王儀點了點頭,說道:“梁國七州,來日有希望的也不過就七家書院的你們七個皇子,你九歲入澹州,所做我皆看在眼里,并無什么過錯,何況這次的行為我也是默許的,結果來看,并不全是壞事?!?p> 趙百辰想了想,說道:“舅父是說這次行動只是一個試探嗎?”
王儀欣慰地笑了笑,說道:“不錯,若要治澹州,便繞不過李躍鷹,如今劍宗出世,這兩方站在了一起,既已知其是敵非友,以后做事也沒什么顧忌了?!?p> “好一個李躍鷹?!壁w百辰提起此人,情緒竟是有些復雜,“他以一人之力破了烏國毀我萬蘊河堤的謀劃,一息問道,救了刀州十數(shù)億百姓,倒也真值得欽佩,只是,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王儀也這般說道。
趙百辰可惜的是如此得百姓歌頌愛戴的人不能為其所用,王儀可惜的是那李躍鷹為救人毀了根基,時日無多了。
兩人竟全未在意地面上兩個時辰前還對他們忠心耿耿的修行者,自顧離去,換了地方商議著后續(xù)的謀劃。只有幾個下人進進出出收拾著地面和破爛的屋門,以及被趙百辰按碎了的桌角。
嚴敬回了李府,直奔李躍鷹書房而去,哪怕已經(jīng)過了子時一刻,李躍鷹的書房仍然燈火通明,他正端坐在椅子上,捧著一本《梁治》誦讀著,嚴敬記得這是烏國皇家的一個謀士寫的研究梁國吏治的書。
“李公!”嚴敬先是向李躍鷹見禮,鄭重嚴肅,沒有半分面對王儀時跳脫的樣子,然后說道:“李公的吩咐我已盡數(shù)完成,并未擾到余公子?!?p> “勞煩闊之了。”李躍鷹說道,闊之是嚴敬的表字,還是李躍鷹送他的,這個世界用表字的人不多,偶爾幾個用的也是讀書人,李躍鷹的表字便是“念章”。
“分內之事,李公不必如此?!眹谰催B連擺手,看起來竟有些拘謹。
李躍鷹看向廂房余生所住的方向,忽然問道:“闊之,你覺得余生如何?”
嚴敬沒料到他有此一問,但還是想了想回答道:“我這幾日跟著他,見他心思細膩,目的明確,是個聰明人,每日子時一刻必睡,卯正之時必起,是個自制的人,這在如今的少年人中是不多見的?!?p> 李躍鷹哈哈一笑,點頭說道:“自制之人必自知,至于聰不聰明還得再看看,目前來說倒還不賴?!?p> 嚴敬低下頭挑了挑眉,他記得李公的曾孫也是子時一刻入睡,那時李公說什么來著?
不思進取!
卯正之時,大概是六點,余生準時起床,先是坐在床頭,用幾息的時間清醒,順便腦子里過了一下今天要做的事兒,然后接過府內安排的婢女準備的潔具洗漱。
說實話他很享受被婢女伺候的感覺,但想到這可能是府內安排監(jiān)視他的人,就會很排斥。
洗漱完畢,正奇怪為什么今日沒有早飯,便有管事來傳話,說是余生有故人到來,李公讓他到正廳用餐。
余生納悶,他的故人,也只有余家鎮(zhèn)的人了,沒做糾結,他跟著管事穿過七繞八繞的長廊,來到了正廳。
映入眼簾的是正前方兩個椅子中靠右端坐的李躍鷹,他的下右方是一個未曾見到的老者,看著一臉嚴肅,但沒了右臂,身后不知斜背著什么東西,用布帛包裹著,似乎是兵器。
在老者右手邊是個少年,這人余生還真認得,他叫余安,和余生一樣,是在余家鎮(zhèn)長大的少年。
余安比余生大一歲有余,但沒少被余生欺負,在余生看來,余安是他看著長大的,這孩子有些呆,傻里傻氣的,還有點倔,是個招人稀罕的小東西,逗耍余安可以說是余生平淡日子里不多的快樂。
余安從小跟著八兩老頭,從能揮起錘子就整日在八兩的鐵匠鋪里叮叮咣咣鑿個不停,偶爾還會充當余生的打手,去和街對面張記鐵匠鋪里另一個討人厭的小東西打架。
只是一年之前,余安剛過完十五歲生日后,就突然從鎮(zhèn)子里消失了,一同不見的還有許多鎮(zhèn)子里同齡的少年人。
余生只當這些年輕人耐不住鎮(zhèn)子里的乏味,去了其他地方,但他也沒在意,在他看來,人人皆是過客,他自己也不過這個世界一個普通的過路者,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不值當?shù)娜撕褪律稀?p> 如今再見余安,小東西一年不見有些不一樣了,背上也背著一件與老者同款包裹起來的兵器。
這讓余生不得不反思,結合近幾日接觸到的信息,余生覺得自己過去近十五年一直都生活在一團迷霧中,他開始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又是什么人會花費十五年的時間去經(jīng)營一個騙局,而且欺騙的是有著成熟思維的他。
余生不敢深想,八月的朝陽正暖,他卻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他停止了腦袋里紛亂的想法,因為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轉而看著余安,露出了一貫的微笑。
余安也看到了到來的余生,他好像完全忘了自己過去十幾年是怎么被這個人欺負的,一下子從椅子上竄起來,咧開嘴,露出了一對板牙,一臉開心的樣子,叫道:“余生,你終于來啦?”
余生的臉上也堆滿了笑容,問道:“余安,你怎么會在這里?”
聽到他的話余安卻突然有些躊躇,他收起了笑容,雙手糾結在一起,一副猶豫的樣子,但想了想還是說道:“余生,我不叫余安,我叫馮安!”
但這絕不是余生想聽到的話!
正經(jīng)人誰熬夜
我自己看了一遍,自我感覺還行,有沒有人打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