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江南青州境內(nèi)。
“洛九天!好啊,你還敢在這里偷懶,我這就去告訴譚老頭子,看他怎么敲你的手!”,
這清脆的女聲自然是發(fā)自李儒音,三年過去,白云蒼狗,現(xiàn)在的二人正在江南道下有名的白鹿書院求學(xué)。
“哎呀,李儒音,你這么大聲喊我的真名,萬一讓別人聽到豈不是會給咱倆惹來殺身之禍嗎?”
化名為洛一的洛九天半躺在屋頂上,雙手墊在頭下,翹著二郎腿慢悠悠地說出這可能會帶來危險的話語。
李儒音一聽,趕忙向四周瞧了瞧,確認(rèn)沒人之后,又氣的撅起了小嘴,指著在屋頂曬太陽的洛九天,
喊道:“你,快點(diǎn)下來,譚老頭子好像有什么事正找你呢,還有,你不也喊了我的真名了嗎,還好意思教訓(xùn)我,記住了哦,我叫李思泠?!?p> 好像是覺得自己在跟洛九天的口水戰(zhàn)中扳回了一成,李儒音明顯又有了些得意,眉間顯現(xiàn)了些許開心的神情。
正在李儒音琢磨著怎么繼續(xù)跟洛九天進(jìn)行“口舌之爭”時,忽覺額頭遭到了重創(chuàng),她雙手捂住了額頭,連著往后退了幾步。
看著正得意洋洋站在自己面前的洛九天,忽然感到莫大的委屈,一下子就有了情緒,紅著眼瞪著他,哽咽道:“你干嘛啊,疼死我了?!?p> 看到自己出其不意的一記“腦瓜崩”效果很好,洛九天本來甚是滿意,但看到李儒音有放聲大哭的跡象,就有些慌了陣腳,連忙上前,伸出手去想去看李儒音的額頭情況如何。
這時李儒音偷瞥著洛九天的動作,猛地向前一跳,也想給他來一記用上全力的毀天滅地“腦瓜崩”。
但是當(dāng)看到整天嘻嘻哈哈的洛九天眼里流露出一絲著急時,她不自覺地停頓了一下,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她輕輕地彈了一下洛九天的腦門,洛九天伸出去的手也就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兩個人就這么看著對方,李儒音有些愣,趕忙收回了自己的手,藏在了衣袖里,轉(zhuǎn)了個身,背著洛九天講道,
“那個,總之你快點(diǎn)去吧,我給老師說你今天答應(yīng)了去幫忙修補(bǔ)書閣才沒來聽課的,你以后把書閣補(bǔ)一補(bǔ)啊,我先趕回去了?!?,
說完李儒音就小跑著沿著來時的石板路逃走了。望著跑遠(yuǎn)的李儒音,洛九天臉上的笑意逐漸隱去,站在柳樹的陰影中,神色變得模糊不清。
他瞇著眼抬頭望了望天,三月的天空是那么的晴朗,但猛然間刮來的一陣風(fēng)卻仍蘊(yùn)含著絲絲的涼意。
白鹿書院在如今確實(shí)是影響力輻射整個江南道的一流學(xué)院,甚至在周邊州縣百姓中提起白鹿鳴書院,他們都會說:“哦,那個白鹿是吧,知道的知道的,有名滴很,我給你講撒,有個……”,
即使是沒聽說過白鹿這個名號的,你若是多提一嘴,說出那個女人的名字,那之前還疑惑的人肯定會呈恍然大悟狀,“哦,你說那個女娃娃呀,了不得了不得……”,
可以說白鹿書院的名聲始于創(chuàng)立者蘇攸之。
據(jù)說在書院剛建好的那個寒冬,蘇攸之在退思亭中自飲自酌。
當(dāng)吟到“呦呦鹿鳴,食野之蒿”一句時,忽覺旁側(cè)有異動,向旁邊瞧去,一只通體雪白的白鹿不知何時來到了亭中。
蘇攸之瞟了一眼亭外的漫天飛雪,又看了看眼前的這只白鹿,開口道,:“鹿兄,今日大雪紛飛,恐怕你也是跟老弟我一般,走投無路了,不過我這里吃的倒是還有一些,鹿兄你看哪些能吃,就隨意自取吧?!?p> 說罷,給白鹿倒了一杯酒,自己又開始邊飲酒邊吟詩,竟是視白鹿于無物了。
這頭白鹿仿佛也是聽懂了人言,撤步微微低頭后便開始吃桌上的一些齋菜,最令人稱奇的是這頭白鹿竟還舔舐了幾口黃酒。
注意到被黃酒辣到不斷扭動頭部的白鹿,蘇攸之哈哈大笑,道:“白鹿兄啊,沒想到你也是貪杯之人啊,好,今天咱們就舉杯邀飛雪,對友成三人,我就先干為敬,哈哈,痛快!”
一人一鹿,于深山大雪中在亭內(nèi)結(jié)友飲酒,確是一樁奇事,以至于蘇攸之后來跟學(xué)生講書院名稱來歷的時候,大多數(shù)人都對這件事持懷疑態(tài)度,但又想到這畢竟是無關(guān)緊要的一件事,也就當(dāng)老師為了有個名頭方便宣傳學(xué)堂,跟別人喝酒時能吹噓一番罷了。
在之后的十年間,白鹿書院也算是穩(wěn)步發(fā)展,但也就僅僅是在青州境內(nèi)小有名氣,真正讓其名震青州的是蘇攸之去世時發(fā)生的一件奇事。
事情發(fā)生在暮春,師生按其遺愿將墓碑修建在了書院的后山上。
當(dāng)眾人要將棺材入土的時候,突然從林中傳來了陣陣的鹿鳴之聲,隨后出現(xiàn)了一群白鹿,為首的是頭有著巨大鹿角的老鹿,它來到棺材前不斷嘶鳴,并用鹿角不停的撞擊。
在場的縣丞王柏梁看到這種情況,對周圍的眾人說:“也許蘇老之前所言非虛啊,這白鹿怕不就是來送先生最后一程的吧,要不破例打開棺材讓白鹿再看這最后一眼?”
繼任的院長張小蒼聽了之后,跟其他老師和學(xué)生商量了一下,因?yàn)榇蠹叶悸犨^老院長生前說的這件奇事,現(xiàn)在又親眼見到了這樣的場景,張小蒼也就同意了這一原本犯忌的行為。
于是他們又重新撬開了棺材,在露出蘇攸之的尸首之后,就都慢慢后退,給白鹿留出了一些空間。
而這頭白鹿緩慢走到棺材前,伸著頭探入了棺材中,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只見淚水從這頭白鹿的眼中流出,不斷滴到逝者的嘴唇上。
而隨著這一過程的進(jìn)行,旁人說不知道的是蘇攸之原本青紫的嘴唇又開始逐漸的恢復(fù)了常色,與此同時棺材漸漸有白霧不斷的散出,所以眾人只是看到了白鹿流淚接著就是棺材漸漸被白霧所包圍。
這突然出現(xiàn)的白霧驚住了眾人,老實(shí)淳樸的趕忙跪下向神鹿磕頭,而心思活絡(luò)的則開始打起了那一大群白鹿的念頭。
注意到人群騷動的王柏梁回身用鷹眼般凌厲的目光掃過人群,那幾個偷偷靠近白鹿的人被王縣丞的目光盯住后又慢慢退回到了人群中,
正當(dāng)他滿意的準(zhǔn)備回頭繼續(xù)看這一神跡時,人群中突然爆發(fā)出了一陣驚呼,他感到身后有東西,渾身一下緊繃了起來,有些僵硬的轉(zhuǎn)過身,原來是那只老白鹿走到了他的身前,只見那只白鹿先對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又沖著棺材方向示意,
王柏梁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棺材,咽了下口水,“我,過去?”
白鹿又點(diǎn)了下頭,然后又回到了棺材旁臥了下來,目光注視著王柏梁?!斑@,這不太好吧,我跟蘇老非親非故的,這,哎,小蒼啊,你去,你去,你是蘇老的頭號大弟子,你去看看這白鹿想干嘛?!?,
張小蒼聽了之后白了王柏梁一眼,心里道:“好啊你個王大腦袋,平時喝酒沒想著我,到這時候記起你爺爺了?!?p> 但想雖是這么想,這事還是要有人處理,于是張小蒼清了清喉嚨,向白鹿作揖后就向前來走到了棺材旁,“敢問白鹿…前輩,您這是何意?”,
白鹿與張小蒼對視了片刻,之后張小蒼像是明白白鹿用意似的,有些艱難地開口道:“白鹿前輩,之前開館已是大逆不道之舉,但念及家?guī)熍c您情誼,弟子這才冒著折損陽壽風(fēng)險讓你二人相見片刻,您要帶走尸體這是絕不可能的,還請您見諒…“,
這張小蒼低著頭話沒說完,聽著棺材內(nèi)微微有些動靜,瞥了一眼就差點(diǎn)嚇得兩腿一軟差點(diǎn)坐在地上,
原來他看到師父的胸膛已經(jīng)開始有了起伏,此時的蘇攸之就像是大醉后躺在棺材里睡著了一般,到這時張小蒼心里已是掀起驚濤駭浪,他向白鹿深深鞠了一躬,”先生,您請稍等片刻。“
說罷快步走到王柏梁身邊,向他耳語了幾句,之后王柏梁如臨大敵般伙同縣尉一塊將大家都驅(qū)散了,邊趕人邊大聲嚷嚷著:”行了行了,有什么好看的,白鹿你們也見了啊,這福緣也就足夠了啊,現(xiàn)在蘇老要下葬了,都散了,散了啊?!?p> 雖然大家伙兒對這白鹿都有些想法,但是畢竟縣丞趕人,不情不愿的倒也都三三兩兩地走了。待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王柏梁來到張小蒼身旁,低聲道:”好兄弟,救命之恩不言謝,你要是能回來,今晚兄弟我請你喝酒。保重保重?!?p> 說著王柏梁邊抱拳邊后退,到路口帶著隨從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看到周圍除了白鹿群已是一片空曠,張小蒼這才返回到棺材前,看著仿佛在熟睡中的師父,他忍不住想喊出”師父“二字,但白鹿的低鳴阻止了他的舉動,于是張小蒼上半身探入棺材中,雙手舉托著將蘇攸之抱了出來,又調(diào)整姿勢讓師父抱著白鹿的脖頸趴在了白鹿身上。
這頭白鹿緩慢站了起來,舔了一下張小蒼的手,張小蒼下意識地摸了摸白鹿的頭,白鹿從嘴里吐了一個東西掉到張小蒼的手心上,之后就率領(lǐng)了鹿群向山上離去了。
看著鹿群遠(yuǎn)離后,這才舉起手里的東西借著夕陽散落的光仔細(xì)瞧了瞧,是一塊有些渾濁的紅玉,里面的物質(zhì)好像還在緩慢的移動。
張小蒼雖然不知道這玉有何不同,但也清楚這玉絕非凡品,于是趕忙收入懷中,之后又將自己一縷頭發(fā)和外衣放入了棺材中,這才又叫來學(xué)生將這棺材入土了,所以其實(shí)蘇攸之的墓只是個衣冠冢,只不過其他外人不知罷了。
此后,白鹿書院因?yàn)橛猩褊E顯現(xiàn),被地方百姓當(dāng)作靈圣之地,來的人是絡(luò)繹不絕。當(dāng)?shù)貙W(xué)儒詩人也不時去登門請教,甚至連官員有時也去上門拜訪,這書院隱隱間有向廟宇發(fā)展的傾向。
無奈之下,新任院長張小蒼出頭聯(lián)合了當(dāng)?shù)氐淖谧鍎萘?,在山下修建了一座道觀。說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供奉在道觀里的石像就是那白鹿馱著醉酒蘇攸之的形象。
至此呢,對于白鹿書院的狂熱追捧終于恢復(fù)了正常,來的都是求學(xué)之人,而此事過后白鹿書院也成了青州境內(nèi)聲名最盛的一家書院。
但在此之后的三十年,其影響力也僅限于此了,畢竟書院終歸還是要有才學(xué)出眾之人才能引領(lǐng)眾人,繼往開來。
而不巧的是蘇攸之死后的年歲里,白鹿書院的聲名雖盛,但能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大師級人物一直沒有出現(xiàn),所以雖然在青州聲名在外,但放在人才遍地走的江南道來講,其名字是為其他地方的文人所不屑的。
直到現(xiàn)在,哦,不對,是距這倆小家伙入學(xué)的十五年前,白鹿書院第五代院長譚盧升不理會眾人反對收了一名女學(xué)生,后來正是這名女子才讓書院在整個江南道威名大振,也有了讓人們在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很多傳奇故事,
但最著名的還是那句用來調(diào)侃江南道讀書人的“四書五經(jīng)都讀遍,不及青州女兒郎?!绷?,不過那就又是一個長長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