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千年古剎(五)
又過了兩日,正月初九這天下午,蕭綜接到了至尊的召請,隨內(nèi)官至凈居殿前,內(nèi)侍太監(jiān)進(jìn)去通報后方進(jìn)殿。一進(jìn)殿,他便看到梁武帝神情專注而嚴(yán)峻的坐在棋盤跟前,對面坐著楊玄保,棋局似乎到了十分危急的關(guān)頭,內(nèi)侍太監(jiān)悄悄告誡豫章王耐心等著,不可打擾。蕭綜悄悄站在一旁,看看棋盤,又看看父皇與楊玄保,那楊玄保,雖在下棋,面上還定格著微微的笑容,蕭綜盯著那張笑臉想知道他在笑什么,可無論那兩人棋局進(jìn)展如何,他面上的笑容都不大改動,好似一張笑容長臉上似的,蕭綜看的久了,只無端的覺得厭憎,卻也說不出什么緣由來。大約是因為虛偽陰險的人他見過不少,他自覺也算是個中翹楚,平日嬉笑怒罵,信手拈來,誰也看不出真假,可縱使他,也不能做到將一個表情鑲在臉上,若是冷若冰霜的表情也罷了,偏偏還是笑容。這竟是個比自己還虛偽,善于偽裝的人呢,怎么能不令人厭憎!
梁武帝崇佛,宮內(nèi)供奉了幾處佛殿,靜居殿與佛殿相鄰,蕭綜時不時還能聞到一陣陣的香火之氣,那氣味傳至靜居殿已十分淡薄,可蕭綜心中有事,看著楊玄保的假笑更是厭煩,他候了半個多時辰,便覺得香火之氣窒息之極,面上雖不露聲色,他心里已煩躁起來,大約楊玄保也察覺出蕭綜的煩躁,此時只見他抓起兩顆黑子,放在棋盤上奉承道:“微臣認(rèn)輸了,還是至尊棋高一籌?!?p> 梁武帝釋然的從棋局中出來,抬起頭問道:“豫章王呢!”
蕭綜忙上前下拜道:“兒臣在!”
梁武帝笑道:“你過來看看朕與楊愛卿這盤棋,下得如何?”
蕭綜一驚道:“兒臣怎敢在父皇與楊右丞跟前班門弄斧呢!”
“那日品棋大會上,朕未看到你的對局,趁此機(jī)會看看你進(jìn)步幾何!”
蕭綜似模似樣的看著那棋局,道:“依兒臣淺見,這盤棋,前半盤廝殺的激烈刺激,十分暢快,只是……”
梁武帝問道:“只是什么?”
蕭綜指著棋盤右下角一個方位道:“這里是黑棋大龍的死活要點(diǎn),兒臣這拙劣的棋藝都看的出,楊右丞卻漏掉了,不是很奇怪嗎?若是他及早補(bǔ)上,這盤棋只怕輸?shù)木褪歉富柿?。?p> 楊玄保也是故作長嘆,一拍大腿道:“哎呀,實在是大意了,下官只著意于上方的廝殺,不想至尊卻從下方忽然截殺,令下官損失慘重,翻盤無望了?!?p> 蕭綜天真一笑道:“哦,小王還以為是楊右丞露著這個破綻,怕父皇輸了棋不開心呢!”
楊玄保大驚失色:“微臣不敢!”
梁武帝也面帶不悅道:“放肆!”
蕭綜見楊玄保堆的假笑失了控制,煩躁的心情終于好了些道:“兒臣跟楊右丞開個玩笑,兒臣哪里看不出來呢,一定是上方棋局太過緊張,令楊右丞集中了全部精力,忘了下面還有這一要塞,兒臣這是旁觀者清,楊右丞這叫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不管楊右丞是怎么輸?shù)?,輸了就是輸了,不管父皇是怎么贏的,贏了就是贏了,自古成王敗寇,那聰明一世的寇,之所以為寇,可能就差那么一著呢!”
梁武帝忍不住笑道:“楊愛卿,你聽聽,還不趕快罵回去!”
楊玄保素來聽聞這個豫章王性情古怪,不好招惹,是以他從未想過得罪這個王爺,可那日品棋大會上,也不知是巧合還是豫章王有心,竟將那請走數(shù)年的幽魂招到了太極殿上,楊玄保只感覺好像被一個看不見的手重重的扇了一記耳光似的,臉上熱辣辣的,心卻掉入了冰窟。近來京中又影影綽綽的談?wù)撈瘃屹囊菔?,而身為第一國手的自己,一瞬間好像被所有人忘卻了,京城大街小巷,棋軒棋館,茶樓酒肆,談?wù)摰奶接懙?,都是褚嬴的棋局,由此他感到了一道無形的壓力,心中害怕焦急起來,好像褚嬴轉(zhuǎn)眼便要回到京城,回到朝堂之上了。這日恰逢至尊召他對弈,他一時沉不住氣,便借機(jī)探問至尊的口風(fēng),一探之下,方知至尊對褚嬴的評論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這才石頭落了地。
可一談起褚嬴,便透露的京中的謠傳,至尊心中早有疑慮,謠傳與心中疑慮印證,他也不禁想知道,這無名氏究竟是何人。于是召了蕭綜進(jìn)宮。
此刻這個豫章王言語之間,又含芒帶刺,甚是可惡,可他作為臣子,又能如何,只能定了定自己的笑容道:“微臣怎么敢頂撞王爺,何況王爺說的確實有理,至尊眼界高遠(yuǎn),縱覽全局,微臣只能望塵莫及了。”
“好了好了,勿要小題大做!”梁武帝笑道,“楊愛卿,適才你不是還有事要問綜兒嗎?”
楊玄保暗里不滿,哪里是自己想問,自己恨不得那無名氏永遠(yuǎn)都只是無名氏才好,明明是至尊想問,偏偏把球踢給自己,誰讓自己善于體察圣意,八面玲瓏呢!當(dāng)下笑容可掬的起身對豫章王行了禮,豫章王也是好奇問道:“楊右丞要問什么?”
“自那日品棋大會上看了無名氏的棋,臣下便如逢故人,仰慕非常,真想一睹那無名氏的風(fēng)采,近日又聽城中傳聞,說那無名氏便是失蹤三年之久的褚嬴,當(dāng)年與他同朝為官時,臣下便對他的棋藝欽佩非常,只可惜……”楊玄保故作沉吟惋惜,長嘆一聲,停頓片刻,去察看梁武帝的反應(yīng),并未看出喜怒,便繼續(xù)問道,“如今機(jī)緣之下,觀故人之棋,如見故人親臨,不禁勾起臣下許多心事,既然王爺親見了褚嬴,可否……”
蕭綜直勾勾的盯著楊玄保,一臉茫然問道:“可否什么?楊右丞說話真是奇怪,若非本王也聽過那些謠傳,險些都聽不懂了。本王何時說過那無名氏是褚嬴了?”
“不是褚嬴?”
“當(dāng)然不是?”
“臣下記得,那日王爺說,不知無名氏的姓名!”
“本王的確不知,不然怎么會叫無名氏呢!”
“那又如何確定不是褚嬴!”
“本王還能確定那無名氏不是楊大人呢,這有何奇?”
楊玄保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對答,梁武帝儼然道:“有話快說!你又如何確定!”
“其實很簡單,兒臣雖沒見過那個褚嬴,也知道他年齡起碼三十了吧,可無名氏是個少年啊,可能還到二十歲,因此兒臣確定那不是褚嬴!”
梁武帝略略思索,冷笑道:“那棋下的老道穩(wěn)重,少年斷不會有如此沉穩(wěn)的棋風(fēng),你別編個沒有的人來糊弄朕,朕還沒老到糊涂的地步?!?p> 蕭綜被梁武帝戳穿了謊言,決定矢口否認(rèn),當(dāng)下一副受了莫大冤屈的樣子道:“父皇您這可冤枉殺兒臣了,有些人八歲就老道,有些人八十尚是頑童,這也不能怪兒臣啊,再說,若是褚嬴,就一切無疑了嗎?他也不過三十歲,能老道到哪里去。兒臣不服,兒臣冤枉!”
“呵呵,倒好像朕的錯了!”
“自然是父皇的錯。”
“好,既然不是褚嬴,也是一代奇杰,朕愛才之心,倒真想見見,你去把這個人找出來,讓朕瞧瞧,朕就承認(rèn)錯了,到時朕還要嘉賞于你,再封那無名氏一個棋品逸官做做,如何?”
“兒臣不知那人在何處啊!”
“去找!”
“人海茫茫啊,父皇!”蕭綜貼著梁武帝膝前跪下,以示告饒。
“要么你在朕和楊愛卿跟前認(rèn)個錯,看在你認(rèn)錯態(tài)度好的份兒上,朕不嚴(yán)懲你!”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蕭綜心一橫,冷冷的瞟了一眼楊玄保,心道:“跟這個烏龜認(rèn)錯,除非乾坤顛倒了!”當(dāng)下咬咬牙道:“父皇靜候佳音,兒臣告退!”
“等等,給你個時限。半月吧!”
蕭綜一口氣險些上不來道:“那人又不是在京城,兒臣是在兗州見到他的,兒臣從兗州到京城就走了十天!”
“快馬也就三天行程!你馬騎得好,為父知道!”
“兒臣入京是給父皇拜年的,這才不過數(shù)日,父皇真的忍心……”
“去吧去吧!”
“兒臣告退!”
“楊玄保!這回可是你自找的。”剛出了宮門,蕭綜一口惡氣無處宣泄,一把抓住湊上跟前的蕭忠道,“本王要找一個人的晦氣!”
蕭忠很少見到主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憤慨,驚道:“王……王爺,是……是……是誰……這么不長眼!”
“廢物,本王又沒找你晦氣,你結(jié)巴什么?”
蕭忠鼓了鼓勇氣,昂首道:“結(jié)巴,怎么會呢,哪怕王爺讓小的肝腦涂地,小的也不會眨一下眼的。王爺說吧,殺誰!”
“殺誰?”蕭綜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
“王爺不是要?dú)⑷藛幔俊?p> “這是京城!”蕭綜拍了一下蕭忠的腦袋道,“別口無遮攔,殺啊殺的!除了殺他,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蕭忠松了一口氣,笑道:“哎呀,王爺是這個意思啊,那簡單,王爺只需要留下那賊人姓名,以及慘烈程度,其他的事,交給小的吧?!?p> “你可不能打他,他今天得罪了我,明天鼻青臉腫的找父皇告狀,本王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啊,不能打,那小的再想想,應(yīng)該也不難!”
“交給你了,一天時間,本王要他有苦說不出?!?p> “一天!”蕭忠滿臉黑線,“太短了王爺!”
“給你一個時辰想,兩個時辰做,時間還有富裕呢!”原來給別人設(shè)期限,確實是人生難得的快事,可是自己的期限,蕭綜忍不住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