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急水緊蕩云直下,話說這青鳶和火炙駕著祥云在天上足足行了三日三夜,方從云端看見一地魔氣沖天妖氣猖獗,二人委身跌落云頭一探,果不其然,此地正是那烏倭國境內(nèi)。
一陣颶風(fēng)掃過,青鳶吃了滿口的沙子,她一臉晦氣嫌惡的拍著身上蕩滌的塵土。此時黃沙漫天,望著身旁同樣用力揉著眼睛的火炙,二人衣裳鞋子雖停留半分便已然變了色澤。
烏倭本是邊陲小國,雖然人口甚密,天上有意此地多災(zāi),倒也不至于是這分慘狀——一片焦土,寸草不生。
青鳶心下感念。
放眼望去,盡是餓殍滿途,昏鴉悲鳴。
事不宜遲,二人取了兩片絹布蒙于口鼻,火炙在前,青鳶在后,步步為營齊齊作犄角狀亦步亦趨的前行。此地黑云斗暗視線模糊,不時還有瘦骨嶙峋的野狗從路邊跑過,亦或者停下啃食著那些腐爛多時的尸體,出沒在那臭氣沖天的爛肉中、殘肢里……沉悶蕭索的空氣里氣壓極低,偶爾一兩只食腐肉的斑鳩猙獰著鮮紅的眼球從低空掠過。
他們舉步維艱。
空氣中彌漫著陣陣令人作嘔的氣味……青鳶捂著鼻子,還是在堅持了約莫一刻鐘后還是沒忍住在路邊干嘔起來。
“我們且進(jìn)城去看看?!被鹬似髨D扶起嘔吐的青鳶,卻被她決絕推開,面帶慍色的勾了勾嘴角,“不用”。
滿腔熱誠一朝盡散,火炙愣住了。
聽連城說,沐澤師兄——當(dāng)然就是他的師父,又抓緊時間填鴨一般教習(xí)了他好些功法仙術(shù),使得他能夠在這短短幾日內(nèi)仙術(shù)竟又上了一層臺階。我聞之,心里本就是羨慕得很,想那連城本來底子就好,這幾日的集訓(xùn)使得他雖為神君術(shù)法水平已然和上仙無二,就差那么個飛升的機(jī)緣了,這般精進(jìn),更是又和我拉開十萬八千里的差距,只剩望塵莫及,望塵莫及了啊。
殊不知,其實不止連城,斂天閣上一眾都在緊鑼密鼓……。
云泰師兄對火炙和青鳶的訓(xùn)練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據(jù)說他恨不得為了將一身修為盡數(shù)能在這短短幾日內(nèi)全然授予他那兩位徒弟,還專門找了西海之畔的火影鬼靈來與他們陪練?!@西海的火影鬼靈其實是一種怨念而生的鬼草,只不過是可化了人形術(shù)法頗為高強(qiáng),只可惜朝生暮死不得長久,若無機(jī)緣更是一草難尋,可用這鬼草來練功那是最好不過。他竟尋了這等鬼草來試煉徒兒怕是用心良苦志在必得,想來我等只剩羨慕的份兒了。不過好在青鳶他們二人果也不負(fù)所望,同門切磋中我們都能發(fā)現(xiàn)二人功法一日千里,想必定跟那鬼草拖不了干系。
總之,此二人造化雖比不過連城那樣精進(jìn),倒也不遜色多少。
當(dāng)然,我和水系兄妹也在夜以繼日抓緊練功。
師父雖然一向秉承佛系練功的原則,理論上實際上也教導(dǎo)不多全權(quán)靠著我等自學(xué),(雖然我不大理解這教導(dǎo)方法)但憑借著師父偶然的幾次指點(diǎn),功法修為較之前也是大相徑庭(可能術(shù)法越高的人癖好就越特別)——下山降服一般的妖魔如今那是自然不在話下(愈發(fā)凸顯出師父的高明)。只是師父的教習(xí)方法總是相形之下總是多了幾分松散,我們?nèi)穗m心有不解可卻無人敢問無人敢說。
高人總有高人行事的道理。
斂天閣內(nèi)功法秘籍諸多,神器寶物云云,我學(xué)知一二便深覺受益匪淺,自是時常感慨當(dāng)時決然隨了連城來此拜師學(xué)藝果然沒錯。如今木劍在手我都亦能削鐵如泥,反手覆云便能御劍高飛,這本事……我更每每悔不當(dāng)初,倘若當(dāng)時面對那化蛇若有我今日的修為,仲伯全然就不會枉死了。
這一日正午,我方才用了午膳準(zhǔn)備窩在亭廊一角打個小盹兒,便被若即若離師兄叫嚷著前往大殿。原是云泰師兄覓得先機(jī),求了個機(jī)會稟了師父遣了火炙和青鳶先行前往烏倭國打探情況——實則因去那烏倭國探探虛實儼然便成了開路先鋒,二人若成還能立功授勛為了以后位列仙班埋足伏筆,想來也是煞費(fèi)苦心。這不,叫了大伙兒去議事呢?
當(dāng)然,二人毫無疑問即刻領(lǐng)命。
出了大殿,眾人寒暄過后四下散去,青鳶幾次三番眉目含情依依不舍的沖著我身邊呆立的連城作息別狀,那小子果然不出意料依舊全然不給一點(diǎn)回應(yīng)!就像萬年的老鐵樹一樣,絲毫不理閨閣少女春春萌動的初心,活生生的開不出小半朵花——一點(diǎn)憐香惜玉的溫柔之心都蕩然無存——其實我曉得,他應(yīng)當(dāng)只是生來便沒那根筋,而不是少。
次日,他二人便乘云一同下山去了。
事后我?guī)状稳狳c(diǎn)了那老鐵樹,說那青鳶雖然氣性大些,驕傲了些,但是從一個女人的角度講,我覺得她是真心思慕于你定是無疑。像她那樣的一個女人,能夠為你放下她極為引以為豪的驕傲身段,必然是動了真情。
許是見我不厭其煩情真意切,這次連城沒有像以往那樣駁回,反倒是不做聲沉默了良久,而后蓄意忙著和小蝶張羅她那菜園子了。
燕子樓中人臥病,燈昏被冷有誰知?
我一廂情愿的認(rèn)為,他必是被我這絕好的口才打動了幾分。
殘陽下,他一頭暗紅色長發(fā)未綰未系隨意的被披散在身后,葉眉之下的墨藍(lán)色的眼眸雙英氣十足。他微仰著頭,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似在凝思,他的顴骨有些高聳突兀,余暉下,整張面龐顯得瘦削而有力。他看著青鳶,恍若在看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青鳶平喘了氣息撣了撣身上的風(fēng)沙,拔出腰中的長劍改為先鋒?!袄^續(xù)走?!闭Z畢,她便換了火炙留在身后,徐徐往城中走去。
風(fēng)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眼前這烏倭國都,渾然已一片焦土。
城樓下的朱漆大門已斑駁破舊,剝離了本應(yīng)耀眼的正紅,如同將腐未腐的尸體上殘存的幾塊血肉。城樓上方搖搖欲墜的刻著“烏倭國”三個金漆大字的牌匾早已殘缺不全,彰顯歲月痕跡歷經(jīng)滄桑同時更是彰顯了衰敗與傾頹。
城門大開無人把守,倘若長驅(qū)直入便如入無人之境。
“聽聞那狼破殺了烏倭國主,想來這里定然再無什么兵士戍城”。青鳶謹(jǐn)慎的環(huán)顧了一下周遭,眉頭微蹙,望著烏倭國三個大字有些悵然。
二人心存僥幸抱著仍能發(fā)現(xiàn)一些幸存的希冀緩緩入得城內(nèi)——可城內(nèi)的狀況并不比城外好上多少。更為凄慘的是,他們發(fā)現(xiàn),這城內(nèi)除了那些已然被刀兵利器斬斷的殘缺的尸骸……竟然還存在著另一種任他二人踏破九霄都不曾見過的怪物!那是一些餓的半死不活者身體像被野獸撕咬過的活死人!那些人手里拿著東西不停的啃……眼神恍惚神志混亂,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瘋傻之狀儼然一群活著的行尸走肉。見到青鳶他們進(jìn)城,他們驟然緊張起來。滿臉五官痙攣扭曲仿佛全然只剩下了一雙雙深深凹陷的眼——后面充斥著無盡的驚悚和恐懼。他們慢慢向后挪動著殘缺不全的身體,伴隨著青鳶他們每前行一步,他們便使出渾身的力氣拼命向后退著,退著……
青鳶定睛一看,他們手中拿著的,嘴里用力啃著的,竟是死人的胳膊!
“啊……”
青鳶大叫了一聲,趔趄了一下。她急急退身到了一個土墻邊上想要暫時緩和下來,口鼻中腥臭的氣味卻愈發(fā)濃烈。眼光流瀉之際卻又看見了一個不足月份便被遺棄的孩童尸體——蛆蟲從他早已殘缺不全腐爛的眼眶中爬進(jìn)爬出,陣陣腥臭襲來
一時間,她胃里眼里都無法經(jīng)受這樣駭人的刺激,又開始瘋狂的大吐特吐。
狗吃人,還能忍。人吃人……?
這滿城的活死人,死人,野狗,孩子,尸體……無一不在刺激著她纖弱的神經(jīng),劇吐之后見此地除了這些再無其他厲害的妖物,才把劍款款收了回去。稍稍平復(fù)了些許,卻忽有一雙枯槁的手從城墻背后一把抓住了她!
一驚又一乍!
她本能的彈跳了起來,回身燕子一躍拔劍指著那人。
“誰!”她一回身,卻看到一名形容枯槁的老婦人半躺在地上。她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癡癡的望著青鳶,嘴里咿咿呀呀說個不停。青鳶打量,見老婦人儼然是從方才那土墻夾層中躲藏著如今方才爬了出來,渾身上下裹挾著泥土風(fēng)沙只露出一雙怯怯的眼睛,想來她應(yīng)是此地為數(shù)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她的嘴巴,眼睛,鼻子盡是被風(fēng)塵勾勒出的輪廓……也許正是因為躲在土層里,她才幸免于難得以茍活,聽到動靜這才爬了出來。
青鳶見她毫無惡意,便捏了個訣在她身上,匆匆用仙術(shù)探了探看她傷在何處,不想?yún)s在她身上找不出半點(diǎn)傷痕。
她的喉嚨發(fā)出陣陣嘶啞的聲音,青鳶屏氣凝神這才從她聲嘶力竭卻依然沙啞凄迷的聲音之中分明出她的意圖來,“姑娘,給口吃的……”
青鳶忽的想起火炙,對著空氣使了個“幻音訣”喚他來?;鹬舜颐s到,卻異常鎮(zhèn)定自若的從腰間口袋中掏出一個仙桃——還是下山時候從凌云峰山下隨手摘得的仙桃為的本就是以備不時之需,不料此時卻派上了用場。
“給……”他將桃子遞了過去。
那老婦人見了吃食忽的像發(fā)了瘋一樣兩眼泵光,抱著桃子如狼似虎般開始死啃。約莫是因為氣力不足外加上長期脫水,她第一口竟都吃不進(jìn)去,反而因為劇烈的動作引起周身不自覺的顫抖,喘的更加厲害。
青鳶俯身耐心將她攙起,從自己身上又取了水給她。不知為何,自打入了這烏倭國,她似乎身心都變得異常柔軟。
“婆婆,先喝這個,好下咽?!彼穆曇魷厝崴扑?,眼角浸潤,仿佛海棠著了雨。老婦人亦是淚眼婆娑的看著青鳶,“謝謝姑娘……”她吃力的說完這幾個字,接過水繼續(xù)牛飲。
青鳶哽咽,眼角的淚珠終于滑落……想這烏倭國本就大旱,如今這慘狀更是讓人不忍直視。難怪這魔界妖人想要嫁禍天宮會這般易如反掌,如若到了這般田地,誰能一直理智思考?就算說是這神族所為這些受害人也會相信的吧。受人蠱惑搗毀神廟……這……
她的理智告訴她,九重天絕不可能殘忍至這般境地這般對待這些肉體凡胎??扇缃襁@般場景卻令她,都幾次懷疑自己的理智了……
“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竟能活生生的造出這樣一個人間煉獄!”火炙迎風(fēng)嗟嘆,良久沉默后發(fā)出一聲感慨。
落日長空,黃沙激蕩,落落大方的凡塵俗世,一切有去無回。
青鳶和火炙二人靜靜佇立在這片死地,入目愴然,一片凄哀。時間恍若凝固,徒留夕陽如血,西風(fēng)凜冽。
凌云峰上的仙桃雖不如王母園中的蟠桃,但凡人吃了也有可以大增體益固本強(qiáng)身的功效。彼時老婦人吃飽喝足,精神頭也慢慢好轉(zhuǎn)了起來,她正了身子,再次向青鳶火炙二人作揖感謝,順途便將這幾年來烏倭國的遭遇娓娓道來。
原來早在七年前,歷來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烏倭國驟然開始全年干旱土地龜裂,滴水未見烈日滔天,大旱之下顆粒無收。后來,這樣的情況在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內(nèi)終于只待存糧用盡,舉國一時鬧起了饑荒。屆時人們紛紛祭神設(shè)壇,拜求天降甘霖??扇諒?fù)一日,卻遲遲不見成果。后來忽有一天,烏倭城中忽的不知從何處來了一個法師模樣的人。是日,他大袍一揮掐指一算,侃侃斷言說是那九重天上的神仙嫌我烏倭國人口眾多泛濫成災(zāi),故而派了那九天之上的神仙在我國施下咒劫,以至于造成我烏倭國大旱,百姓食不果腹……這才用以來達(dá)到那削減人數(shù)的目的……釀成這等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