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諸惡莫做,諸善奉行,至高之主耶瑞爾塔斯不棄信徒……”老邁的修士面對著廣場上許多派空蕩蕩的石凳子從枯槁的唇中發(fā)出一串串有力的音節(jié)。比較現(xiàn)行的薩奎爾斯語,古日漫特語的語調(diào)更豐富一些,所以總會給人一種婉轉(zhuǎn)、吟唱的感覺。
當老修士小心地抬起眼皮瞅了一下那些石凳時,不禁將聲音調(diào)整的更加洪亮,音節(jié)也更加的圓潤,這認真的樣子,仿佛身前座無虛席一般。當他又一次沉浸在念誦中,眼睛耷拉著也不知看哪里,反正不會是手上的那本頁碼都模糊的經(jīng)書。
老人家雖然歲數(shù)挺大了,衣服也都邊角參差,面容有些蒼白憔悴,但卻還是一絲不茍地修理了自己的頭發(fā)和胡須,大概這是遵守著修士應(yīng)有的操守——盡管這種自律沒有什么人會來見證,也不會有人將之記入史冊。
對著清爽的空氣布道,老修士一點窘態(tài)也沒有顯露出來,并非他多么熱愛唱這些音節(jié),而是過去幾十年都差不多是這個情形,自己再沒有臉皮也能練出來了。老人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祝福完面前可能存在的信徒們,然后轉(zhuǎn)身用禮節(jié)十足的姿勢結(jié)束了這次圣賢之音的傳播。
修士撣了撣手中經(jīng)書封皮上的灰塵,然后塞進自己的布包里。當老人家走上街,立馬就顯得有精神多了,蒼白中甚至可以看見一些淡紅。
街上忙碌的人還是習慣性地打招呼:“蒙斯特因老先生,今天的布道還算順利嗎?”
老人家報以微笑并且給了他祝福,就好像對方剛才在場一般。老修士用自己所有的善意去給每一個人誠心的祝福,這是每天早上的必修課,對他來說,這點頭、招手的問候比用宣講神靈言論來布道還要神圣許多。
“也許明天會更好?!泵伤固匾螯c頭。
“也許明天還是那個樣子?!币慌匀怃伬习迮e起桌案上的肉條,“不來一點?”
“和昨天還是有不同的?!崩闲奘啃薷牧艘幌氯怃伬习宓脑?,是的,昨天買了肉,今天卻不在計劃,這確實與昨天不同了。
直到一個小身影撲到他面前,不斷地扯著他的衣角,然后輕聲呼喚著蒙斯特因的昵稱。老人家見到這個白色的小身影,露出了和祝福時與眾不同的笑容,少了莊重神圣,多了一份慈愛。
他摸著白袍子外的小腦袋,用盡可能溫和的聲音道:“艾門,今天有沒有去哪里?”
街道上的人們看到女孩同樣露出善意的笑容:“艾門尼斯,你又在這里等蒙斯特因回家嗎?”女孩只是輕輕點頭,然后對他們做了個鬼臉,就不再有別的動作。
顯然蒙斯特因老修士不是很會起名字,艾門尼斯是一個女孩子,老先生只能起了一個比較中性的名字。也可能是祈禱的年數(shù)多了,總是不自覺摘出《圣典》訓誡中:表示“真誠”一詞的音節(jié),然后加個后綴仿佛就可以女性化了一樣。
女孩身高只能達到老人的腰,白色的頭發(fā)在腦后垂到半腰,她半瞇著眼睛湊在老修士的身邊,小臉上充滿了依戀,兩手緊緊攥著老人的衣角,仿佛對街道上其他新奇事物毫無興趣。
老人見艾門尼斯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便大概有了答案,只能蹲下身子,撫摸著女孩的頭發(fā)問道:“讓我們回家吧。”說著便見少女輕輕歡呼一下,抓著老修士擺動的衣角一起走遠。
從小鎮(zhèn)的廣場到教堂還有一些路程,蒙斯特因索性就問起女孩這兩天學的功課:“昨天教你的發(fā)音還記得嗎?”
少女歪了歪頭,然后張開嘴,做了幾個口型,卻沒有發(fā)聲,然后緊張地抬頭看了看老人,又埋下頭,輕聲道:“奧布離威姆?!?p> “不不……”老修士蹲下身子,盡量讓艾門尼斯不用太過仰頭,然后用手做了一個卷曲的動作,“這里的音節(jié),舌頭應(yīng)該卷起來?!比缓舐犞l(fā)了一個更標準的語調(diào),才笑著贊嘆一句。蒙斯特因最近在教導(dǎo)艾門尼斯一些古日漫特語的發(fā)音,這是作為修士的基本功,也是蒙斯特因老修士最能拿出手的一門功課了。
奧布離威姆是這里的人自稱的地名,讀起來非常拗口,據(jù)考證,在古日漫特語中就是遺忘之地的意思,但在現(xiàn)在的薩奎爾斯語中并不具有什么特殊含義了。但現(xiàn)在的薩奎爾斯帝國的人們依然會稱呼奧布離威姆是遺忘之地或是荒蕪之地。
其實并不是這里神秘,實在是這里的地產(chǎn)物資十分匱乏,還處在帝國的東南邊疆,別說自己國家了,連敵國都不想掠奪這里。掠奪這里能有什么?難道搬一大堆破舊的沒人要的石凳子穿過茂密的森林回去?總不至于來個千人軍隊就搶這邊人幾個面包吧。
奧布離威姆是鎮(zhèn)子的名字,因為周圍全是森林,所以干脆把整個森林加鎮(zhèn)子都這么叫了,雖然道路已經(jīng)開出來,但這里依然充滿了關(guān)于原始森林的傳說,據(jù)老一輩人描述,這些傳說是他們年輕時候聽他們的老一輩人講述的。外界是否有熱衷于冒險的人來探索這片荒蕪之地暫時不得而知,但至少在奧布離威姆小鎮(zhèn)上是沒有人有興趣去冒險的,畢竟整個鎮(zhèn)子也才小幾百人,寧愿大開酒窖消耗點往年的積蓄,然后冒著泡睡上一覺,也不至于玩了命拿耕地用的鐵鍬去冒險。
遺忘之地的好處在于清靜,勉強算是自給自足了,壞處就是生活平淡無奇。很多鎮(zhèn)子里的年輕人都愿意順著道路走出去,哪怕去到省里大城市做顧工也比待在這里從出生就開始的養(yǎng)老生活好。那些沒有走出鎮(zhèn)子的人最后也都和老一輩一樣“自給自足”地留守下去了,延續(xù)著這種平淡無奇的生活,仿佛在延續(xù)一種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儀式。
“艾門,我布道的時候你可以去鎮(zhèn)子上多轉(zhuǎn)轉(zhuǎn)?!痹谔镆靶缴希伤固匾驈澫卵?。他的確希望女孩可以更活潑一些,而不是少言寡語。
女孩搖頭,沒有多說什么。這讓老修士想要再補充一些理由,但是白發(fā)女孩不給他機會,抬起頭倔強地用碧色的眼瞳看著自己的監(jiān)護人,然后用力把頭搖了好幾下。
“不,你要知道,在圣主耶瑞爾塔斯的訓教中:‘孤僻……’”老修士的功底很不錯,對于經(jīng)典張口就來。
女孩停下腳步,然后用最清晰的音節(jié),一字一頓、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念道:“圣主戒律中還說:必須忍受孤獨與……”
蒙斯特因立刻張開手掌做了個向下平壓的手勢,抿起嘴,不再繼續(xù)訓教女孩:“好了,好了,我們不談這件事了。”艾門尼斯學壞可快了,尤其是用蒙斯特因教她的內(nèi)容反駁他,對于這項艾門尼斯喜愛的課余活動,老修士已經(jīng)越來越力不從心。
艾門尼斯露出得意地笑容,她可不笨,要是和蒙斯特因辯解,只會招來更多“語重心長”的說教,但只要用圣主訓誡這些“神的教誨”來反駁,就能立刻取得勝利。
女孩繼續(xù)向著家的方向走,不過心情大好的她開始蹦跳著向前走,然后用腳在地面打起節(jié)奏,背起手轉(zhuǎn)過身子,一邊看著蒙斯特因一邊向后緩步倒退。奧布離威姆沒有膾炙人口的流行曲,也沒有高深而拗口的文章,但這里的童謠卻能夠伴隨著婉轉(zhuǎn)輕快的調(diào)子在一代一代中傳下去,就像艾門尼斯現(xiàn)在唱的那樣:
古老的大地上,
新芽長成大樹,
奧布離威姆的人們圍繞著橡木,
他們歌唱和舞蹈,
用麥酒鋪成道路,
用笑聲撫育森林。
枯萎的森林啊,
雨露澆灌著新希望,
奧布離威姆的狼與熊行走在人跡罕見的地方,
抖動著尾巴和耳朵,
他們也在為明天祝賀,
陽光明媚,
暴雨滂沱,
橡木和奧布離威姆的生靈一樣終成長。
奧布離威姆的年輕人們啊,
你們將繼承這片古老的土地。
讓艱苦的精神播撒下去,
就像那些追逐著月光的白馬,
將露水與種子傳遞向四方,
讓湖泊與叢林永不枯竭。
年輕的人們啊,
要用鋤頭和錘子將田土敲打,
那些聲音會化作笑聲,
就像那橡木抖動他的樹葉,
為偉大的神靈和人們獻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