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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維利亞奇聞錄

密教之儀 下篇

艾維利亞奇聞錄 揚州吳貓貓 9224 2021-05-27 18:31:56

  “柏亞特先生,您……”不等年輕人說完,那木板門就“砰”的關上。

  年輕人看了看身旁的中年男子,不由抱怨道:“都說柏亞特先生是遠近聞名的善人,為什么這么強硬?”他是學者打扮,渾身上下非常的輕快整潔。

  中年男子的穿著非常樸素,顯然和這年輕人并不是一路的,他道:“我早就和你說過,如果你想要從柏亞特先生這里找什么蘇斯特翁的寶藏……”

  “這不是寶藏,鎮(zhèn)長大人。”年輕人很不滿這種說法,“雖然世人都說蘇斯特翁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巫師,但我并不看重這些。我是希望學習蘇斯特翁的思想、學問造詣,而不是追求什么巫師的寶藏?!?p>  “哈勒斯,年輕人,無論你說什么,柏亞特對這個問題一直諱莫如深,如果你再這樣打攪他,我們也不會放任你在這里了?!辨?zhèn)長的語氣并不是很善。

  哈勒斯有些焦急:“您知道嗎,愛提拉就要滅亡了,蘇斯特翁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之一,只有他能拯救整個愛提拉?!?p>  “你是說愛提拉和克拉洛的戰(zhàn)爭?還是說什么小阿米拉國家要來統(tǒng)治我們?”鎮(zhèn)長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天下局勢,但他的語氣絕不是善意的。

  “是,您知道,克拉洛摧毀了西米拉爾盟約,還霸道的主宰了西米拉爾,甚至摧毀了很多愛提拉的文化。現(xiàn)在神權(quán)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了八年多,小阿米拉的很多國家又開始侵入,這是危急存亡的時刻?!蹦贻p人顯然有非常充沛的熱血,如他這樣為了救亡圖存而奔走的青年還有許多。

  “那么這和蘇斯特翁有什么關系?”鎮(zhèn)長問。

  “您不知道,一個偉大的學者的知識……”

  鎮(zhèn)長打斷了他的陳述,反問道:“一百年前的愛提拉時代說起來多輝煌,可之后不到五十年,被譽為西米拉爾智者的蘇斯特翁就被愛提拉人處死。如果蘇斯特翁真的可以拯救愛提拉,那這個世道就見鬼了。”說罷就轉(zhuǎn)身離去了。

  哈勒斯站在原地,他知道這段歷史,這是愛提拉人數(shù)百年來最大的恥辱,其程度遠遠超過五六年前的克拉洛圍攻愛提拉的慘敗。

  在世人以為所謂的愛提拉時代會帶來西米拉爾數(shù)百年輝煌的時候,誰也沒想到,在當時的大執(zhí)政官提拉克斯死后三年,愛提拉就開始衰落,乃至三四十年后,這些民主會的民意代表以滑稽可笑的理由處死了蘇斯特翁、驅(qū)趕了一大批學者。

  處死蘇斯特翁后不過三四年,在西米拉爾人的嘲笑下,他們居然又給蘇斯特翁建立雕塑來紀念這位偉大的智者,可以說極盡諷刺了。本以為推翻了當時腐朽的民主會就能重振愛提拉雄風,可結(jié)局就是名譽一落千丈,整個國家陷入萎靡,于是在克拉洛發(fā)動推翻西米拉爾盟約的戰(zhàn)爭時,只用了短短幾年就攻占了愛提拉,直到這曾經(jīng)的霸主簽訂了大批喪權(quán)辱國條約后才班師回朝。

  當時很多蘇斯特翁的學生、朋友都離開了愛提拉,有些人前往了小阿米拉做了雇傭軍,這位柏亞特現(xiàn)實就是其中之一;有些人則去了西米拉爾南部尋求一絲安寧……愛提拉徹底成為了西米拉爾的笑柄。如果不是克拉洛長期凌辱西米拉爾諸國,也不會有現(xiàn)在的神權(quán)戰(zhàn)爭:包括愛提拉在內(nèi)的大量西米拉爾國家聯(lián)合起來企圖推翻克拉洛的軍事統(tǒng)治。原本這場殘酷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初見曙光,雖然西米拉爾人死傷慘重,但總算拾回一點曾經(jīng)自詡為文明之光的榮耀,不用再被野蠻的軍事統(tǒng)治威脅。可好景不長,在神權(quán)戰(zhàn)爭進入第六個年頭的時候,小阿米拉聯(lián)盟居然入侵了西米拉爾,這個長期被西米拉爾所不屑的殖民地居然集結(jié)起了龐大的軍事力量,橫沖直撞的擊潰了西米拉爾的軍隊,乃至克拉洛和重建的西米拉爾盟約在沒有談和情況下不約而同將軍隊都默契地對抗小阿米拉。

  戰(zhàn)爭是殘酷的,雖然哈勒斯并沒有去過前線,沒有去過被稱為“魔鬼山谷”的紅巖山谷,但他已經(jīng)深深被愛提拉無助的人們所驚駭:小麥價格翻了四五倍、平民因為勞動無果反欠下債務稱為貧民、殘破的民主會不斷更替、一些民意代表意圖恢復君主制。這一切都使他夜不能寐,最終在輾轉(zhuǎn)反側(cè)下,他告別了自己祭司學徒的身份,離開了愛提拉神廟,來到這座愛提拉下轄的村鎮(zhèn)。

  他第一次聽說柏亞特是三年前,那時候愛提拉就開始流傳這位前西米拉爾雇傭軍的傳說。據(jù)說柏亞特是蘇斯特翁最年輕的學生,在蘇斯特翁被處死時他才二十歲,之后他就隨著流亡者們來到西米拉爾南部成為一個不錯的學者。之后他有受邀請前往小阿米拉參加西米拉爾雇傭軍與遠在東方的希爾德王朝作戰(zhàn)。之后因為小阿米拉背叛了西米拉爾,所以這支雇傭軍又浴血奮斗殺回了故鄉(xiāng)。年已近六十的他一直就居住在這個偏遠鎮(zhèn)子里,不問政事,救濟人民,專心著述。

  蘇斯特翁的一百多號學生里面,柏亞特可以說是很杰出的一位了,但他的確也不是最杰出的。被譽為西米拉爾第二智者的人就是他的師兄“范恩”。范恩跟隨了蘇斯特翁二十多年,在蘇斯特翁殉難時,范恩已經(jīng)三十三歲,之后他就離開了愛提拉,游歷諸國,據(jù)說還擔任了很多國家的顧問,之后又在五十多歲時候回到了愛提拉,開設了蘇斯特翁學院。這位智者甚至已經(jīng)在霍密斯神壇留下了自己的箴言:“可見的世界是至善的投影?!?p>  蘇斯特翁學院一直是西米拉爾和小阿米拉遠近聞名的學術中心,在范恩去世后由其學生繼任院長。雖然蘇斯特翁學院并沒有如同曾經(jīng)風行一時的修斯格拉密教一樣管理苛刻,可這些學者卻比過去任何一個時代的西米拉爾學者更為自傲,他們追求著一個至高無上的“至善”,他們的成員奔走各地,以期望將各國的繼承人培養(yǎng)成為哲學家來實現(xiàn)西米拉爾的正義。

  很多有志氣的年輕人都加入了蘇斯特翁學院,可哈勒斯沒有,倒不是說他心高氣傲,實在是他沒有資格加入其中。蘇斯特翁學院的收徒標準可以說非常高,尤其是在數(shù)學、修辭、邏輯、自然倫理方面要有足夠的基本功才能進入其中參悟哲學,僅僅是祭司學徒的哈勒斯自然是沒有這個資格的,最后只能循著些民間傳說摸到了柏亞特這里。

  哈勒斯郁郁不歡,只得去酒館消遣,點了一杯烈性的“海神之怒”,他也不是帕拉里翁派的人,對酒神帕拉里翁也沒特殊的愛好,從小至今就沒有喝過什么酒,畢竟愛提拉神廟的祭司還是很崇尚禁欲思想的。埃特拉教在一兩百年前就誕生出了一個名為帕拉里翁派的分支,這個分支非常崇拜酒神帕拉里翁,并且認為只有遵從酒神的縱欲才能達到“天人交際”的美好境界,所以他們常常酒后縱欲狂歡,這個風潮曾經(jīng)在西米拉爾流行了十幾年,至今還有不少村莊有這樣的粗鄙情況——至少哈勒斯完全欣賞不來這點。

  年輕人喝了一口酒,直接被嗆得連咳,這讓周圍的人都笑起來。

  “嘿,沒喝過酒?”一個傭兵樣的人舉著自己的酒杯吹口哨。

  哈勒斯頓時臉通紅,悶著一口把杯子里的渾濁物全灌下去,他這算是體驗到了什么叫“五內(nèi)俱焚”。

  “不錯,不錯,有膽氣!”那傭兵“哈哈”笑著,然后一口也喝完了自己的酒,然后做了個敬酒的姿勢。

  “你們傭兵都這么喝?”哈勒斯紅著臉問,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雙頰在燒。

  “當然?!眰虮卮穑罢l知道能活幾天,痛快點才能感受到快樂?!?p>  哈勒斯不是太認可這種話,對于他來說,享樂才是一種浪費,不過他也不會傻到在這里直抒胸臆。不過他到底被酒沖得有些神志不清,雙眼都開始有些水霧涌出:“可不是所有傭兵都是你這樣,你看柏亞特,不也是做過傭兵?還去過小阿米拉征戰(zhàn)!他是遠近聞名的君子……”

  “你說得對,柏亞特是我們西米拉爾的驕傲?!彼椭車呐笥讯脊ζ饋?,這讓哈勒斯露出迷惑的表情。

  “嘿,小伙子,如果我們有錢,而且這個錢還是從別人村子里搶來的,我們也會仗義疏財!”另一個傭兵笑道。

  “你?算了吧,軍隊撤退不需要軍糧?柏亞特在傭兵隊進退兩難的時候敢于獨挑大梁,這就是勇氣,那些小阿米拉村莊就是我們西米拉爾人的奴仆!這就是正義。你看有錢的人那么多,為什么只有柏亞特愿意把錢分出去?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之前那個傭兵鄙夷著自己的同伴,“柏亞特是我們傭兵的榜樣,他的傳奇故事在一百年后也會在這里流傳,對吧?小伙子?!?p>  哈勒斯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由點頭。柏亞特曾經(jīng)出過一本書,叫《從軍記》,里面確實有這樣的記錄:英勇的西米拉爾雇傭軍被小阿米拉聯(lián)盟背叛,在雇傭軍人心惶惶下,柏亞特主動接過指揮權(quán),放棄輜重,一邊后退一邊掠奪村莊最后成功回到了西米拉爾。

  之前沒有細想,其實如今一想,西米拉爾雇傭兵的收入來源也就是撤退時候的掠奪了,他們聚集了大量的金銀珠寶后回到西米拉爾,這算是一種善良嗎?哈勒斯想不通了,他只覺得這和強盜無異,這一瞬間立刻就繃不住神經(jīng)了,就趴在桌面開始哭泣。

  周圍人看著他面面相覷,傭兵用愣愣地語氣道:“你怎么了?”

  “不……沒什么……”他抹著眼睛站起來,也知道自己失態(tài)了,看來老師禁止自己喝酒是有先見之明的?!拔以鞠胍姲貋喬叵壬闭f到這里,他又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于是又開始抽泣,怎么樣控制不住。

  傭兵笑起來:“就為了這么點事情?雖然說柏亞特先生不那么好相處,但是他是個英雄,既然是英雄,你就要好好耐心去求他,你在他門口站個一兩天,他還能把你拒之門外?”

  這句話倒是點醒了哈勒斯,年輕人頂著熱血離開了酒館,然后就立在柏亞特的門前?,F(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到了正午,這不是太要命的,怎么說也是在秋季,但這個村子可不比愛提拉,夜晚恐怕連火光都沒有,還要躲避查宵禁的衛(wèi)隊。但不管怎么說,這是一個可以見到柏亞特先生的方法,哈勒斯就趁著酒興未散咬牙堅持著。

  被微風把醉意驅(qū)散了不少,哈勒斯想起酒館發(fā)生的一切,呼出一口濁氣,不由苦笑。蘇斯特翁一直提倡正義才是人的追求,這和西米拉爾人口中英勇的雇傭軍幾乎成了反比。什么才是正義?在蘇斯特翁之前,西米拉爾人一直沒有對這個問題有過非常詳盡的爭論,一般普遍認為,符合諸神的神諭和個人的喜好就是正義,但蘇斯特翁反對了這一點,這不光讓他獲得了智者的美稱,也讓他被愛提拉的權(quán)貴們立為了敵人。

  蘇斯特翁認為,世界上的正義只有一種,不會因為每個人的喜好而改變,這一正義是獨立于人類之外的,所以追求正義是人類的本質(zhì)需求。而具體到現(xiàn)實世界,蘇斯特翁認為對于個人而言,城邦正義就是個人追求的目標,比如榮耀、勇氣等等被人們稱贊的特質(zhì),應該只有在利于自己國家的時候才能被稱為美德,反之則是罪惡。城邦正義則是要追求最本質(zhì)的正義,比如救助貧民、公正民主、減少戰(zhàn)爭等等。雖然蘇斯特翁大師沒有給這些條例列出一個完整的清單,但就這幾點,足以讓那些舊哲學家們羞愧。

  愛提拉就出現(xiàn)過愚弄人民的哲學家,他們把正義歸結(jié)在每個人自身,這讓世界上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道德標準,而這些智者只需要翻翻嘴皮子就可以讓黑白顛倒、愚弄人民。蘇斯特翁就批判過智者最常用的一句話:如果每個人都可以隨意給事物下定義,那么一棵樹可以叫做樹也可以叫做石頭,那么樹就不是樹了,人也不可能定義任何事物,這就是典型的前后矛盾。

  柏亞特……哈勒斯看著面前的莊園,門口還有兩個仆人在看守,可能是像哈勒斯這樣的人太多了,他們對這個年輕人不聞不問,自顧自地小聲說著話。柏亞特是蘇斯特翁的學生,也是被譽為第二智者的范恩的師弟,這位以文學、歷史見長的隱居者到底能不能給自己帶來答案,還是說就連他自己都認同那些雇傭兵的燒殺搶掠?答案的未知讓他越發(fā)揪心,就像自己踏在懸崖邊,稍有不慎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范恩的蘇斯特翁學院在愛提拉的名聲已不如以前,除了學者高傲的態(tài)度讓人不爽,更多的還是常有丑聞在民間流傳,比如對于范恩的繼承人就有好幾種說法,總有人說現(xiàn)在的院長是奪權(quán)上位的。這種說法讓很多希望進入其中的學者都望而卻步,甚至更相信蘇斯特翁、范恩的傳承在學院之外。

  胡思亂想了很久,已經(jīng)是深夜,哈勒斯就擠在巷子里,借著一些凸起的建筑阻擋冷風和巡邏隊的火光。守門的仆人已經(jīng)更替了一次,但他們并沒有驅(qū)趕他,這讓哈勒斯有些心灰意冷。的確,在西米拉爾很多讀書人眼里,自己就是西米拉爾的未來,是正在成長的救世主,哈勒斯自己都曾經(jīng)專門批評過這種現(xiàn)象,但對他自己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否則也不會獨自來到這里尋求什么治國安邦之策,盡管他在整個愛提拉現(xiàn)在還是無足輕重的一員。

  無人理睬……除了他自己,還有誰把他當回事?可……如果連自己都否定自己,自己還能做成什么?哈勒斯一咬牙,挺直腰桿,雖然沒有人看見,可他就是要讓所有人都可以看見自己的堅韌。他忽地有些領悟,蘇斯特翁認為智慧的本質(zhì)就是節(jié)制自己的欲望,這欲望不只是對金錢、權(quán)力的追逐,對抗自身的膽怯、懦弱也是節(jié)制,這就是智慧?那這智慧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然后拉開有些發(fā)麻的雙腳,對著柏亞特的居所微微鞠躬表示了敬意,就繼續(xù)佇立。如果別人無法理解如此高尚的智慧,那么就讓他來繼承這諸神的教導吧。

  雖然想法慷慨激昂,但大概過了三四個小時,年輕人就開始犯困。好在在他支撐不住之前,耳邊傳來聲音:“柏亞特大人請您進去?!?p>  年輕人立刻身子一震,困意不翼而飛,看向一旁的仆人,不斷控制自己咧開的嘴角回到原位:“好,好,請你帶路。”他急切地跟著仆人走進了莊園。

  莊園不大,但非常整潔,這都需要有人精心打理。莊園內(nèi)沒有太多房子,可房子布局還是很講究的,愛提拉的園林大師出手也不過如此,就從這一點雅趣來看,這位柏亞特就很合隱居賢士的風格。

  柏亞特在他的書房,雖然要接待這個年輕人,但他還爭取最后一點時間修改手頭的泥板。柏亞特的形象很符合西米拉爾人心目中的學者的形象:輕微的禿頂、純白的長胡須、白色和橙色搭配的學者袍。

  柏亞特抬著有些下垂的眼皮看了一眼年輕人:“請坐?!?p>  哈勒斯受寵若驚,急忙坐下,他不敢直視這位大師,只能眼睛看著泥板,泥板上記錄了不少經(jīng)濟數(shù)字,看來柏亞特在研究什么經(jīng)濟學內(nèi)容。

  “這是愛提拉的債務,如果愛提拉不能開源節(jié)流,將大量無用奴隸轉(zhuǎn)換為有效的勞動資源,讓游手好閑的人民重新工作,愛提拉就不能扭轉(zhuǎn)現(xiàn)在的局勢?!卑貋喬乜垂账贡荒喟逦^去,開口解釋道。

  “啊……非常抱歉,柏亞特先生?!惫账惯B忙道歉,不敢再直視泥板。不過他沒想到一向不問政事的柏亞特居然會關心愛提拉的事務,看來這位大師未必和外面?zhèn)髡f的那樣,可能這也是蘇斯特翁教導的城邦正義?也許吧。

  “你有什么事情?”柏亞特開門見山,這位老年人看來并不喜歡和人寒暄太多。

  “我……其實……柏亞特先生,我是愛提拉神廟的學徒,如今愛提拉已經(jīng)破敗不堪,但是當局者、民主會都無法扭轉(zhuǎn)這一切。愛提拉還在和克拉洛戰(zhàn)爭,又在抵抗小阿米拉,這些都很讓人擔心?!惫账够卮?,一股氣把自己心里的憋得話都說出來。

  柏亞特抬眼看了一下這位年輕人:“愛提拉最近很多人都這樣憂心忡忡的。但是這有什么用處?”

  “您的意思是?”哈勒斯問。

  “就像我剛才所說的,你們更應該從愛提拉衰敗的經(jīng)濟、政治去思考,而不是在外尋求什么對策。我這里沒有什么蘇斯特翁的寶藏,再強大的智者也不能行使諸神的神跡,如果你們希望尋求打敗敵人的方法,蘇斯特翁的法術甚至無法和愛提拉神廟祭司們的祈禱有用?!卑貋喬貨]有避諱蘇斯特翁的名諱。

  哈勒斯連連搖頭:“您誤解了,我并非為了蘇斯特翁的寶藏?!?p>  “難道你不是為了蘇斯特翁?”柏亞特反問。

  哈勒斯啞口了一下,然后真誠道:“我是愛提拉神廟的學徒,我明白,在強大的力量在衰敗面前都無能為力,所以我并不追求蘇斯特翁的種種法術,如果蘇斯特翁先生真的和諸神一樣無所不能,又怎么會被愛提拉判死?我希望的是學習蘇斯特翁的智慧,我相信只有正義才能拯救愛提拉,絕不是依靠什么兵器、法術?!?p>  “哦?”柏亞特抬起頭,可能他確實沒想到現(xiàn)在年輕人的志氣,不禁起了些愛才之心:“蘇斯特翁是我的老師,當時我不在愛提拉,但是我整理了很多我?guī)熜值艿挠涗?。你知道蘇斯特翁是怎么死的嗎?”

  “不……不太清楚,愛提拉只是記載了蘇斯特翁被判死,然后就死了。難道這其中有什么隱情?”哈勒斯疑惑道。

  “沒有隱情,這就是最大的隱情。”柏亞特先說了一段謎語,“你既然知道蘇斯特翁是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是諸神的使者,那么他怎么會沒有力量離開愛提拉?他只需要一施展他的力量,就可以自己離去,可他沒有?!?p>  “為什么?難道他……不想活著?”哈勒斯問。

  柏亞特展現(xiàn)出一種很矛盾的表情:“他希望自己活著,很多人勸他逃跑,他卻拒絕了。年輕人,我也和你一樣有年輕的時候,做了很多事情,比如你聽說過的,我們掠奪了小西米拉爾,我們曾一度視為榮耀,也一度被別人視為榮耀。現(xiàn)在卻無比的懊悔,也許我們沒有做錯,可當我把這一殘酷行徑稱為榮耀的時候,已經(jīng)玷污了榮耀?!?p>  “榮耀……”

  “蘇斯特翁才是真正的榮耀之人?!卑貋喬氐溃八俏易钭鹁吹睦蠋?,世界上最后一個重視榮耀的人,我并不希望重新回到愛提拉?!?p>  “可是……為什么蘇斯特翁就甘愿受死?如果他活著,用他的能力,難道不能改變愛提拉嗎?”哈勒斯越發(fā)疑惑。

  “能,蘇斯特翁的智慧從未被人徹底摸清,他有能力改變愛提拉??墒钦驗槿绱?,所以他才選擇赴死。”柏亞特道,“如果他選擇了逃避,他就是在踐踏愛提拉的法律,那么,在已經(jīng)放棄榮耀和正義的前提下,他還能幫助別人認識正義嗎?”

  “這……”哈勒斯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非常尖銳,也非常無理。

  “蘇斯特翁年輕的時候就生活在愛提拉時代,他見證了真正的民主法律,也見證了他們的衰敗。我的老師很多時候都說法律是需要進步的,現(xiàn)在愛提拉的很多法律就是腐朽的,不符合正義的,只有符合正義的法律才是合理的?!卑貋喬氐?。

  “柏亞特先生,難道蘇斯特翁先生不能離開后再去改變嗎?”哈勒斯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法律是不可踐踏的,蘇斯特翁一直教導我們這點?!卑貋喬乩^續(xù)道,“法律需要進步,但法律本身就是不可踐踏的,如果有人可以用其他借口違背了法律而不受到懲罰,那么即便你改變了法律,法律不能實行,還有什么意義呢?”

  “是的……您說的對。”這就好像一個無解的謎題,無論如何都需要將蘇斯特翁作為犧牲者,哈勒斯垂下腦袋,難道愛提拉的命運就是如此的?

  “雖然審判蘇斯特翁的都是愚昧的人,但是他們披著神圣的法律。所以蘇斯特翁批判這些愚昧者,但是卻堅決服從法律的判決。他拒絕逃走,用自己的一切去喚醒后來人對法律的深思……顯然,當時民主會的執(zhí)政者已經(jīng)都被推翻,蘇斯特翁成功了,如果他沒有成功,你又怎么會來到我這里?”柏亞特又一次反問。

  “是。”哈勒斯點頭。這樣的結(jié)果有說不出的凄涼,愛提拉的未來是用一無辜之人、西米拉爾最有智慧之人換來的,而愛提拉人卻未必真的明白,也未必會珍惜。難道蘇斯特翁就是已經(jīng)預見到了如此灰暗的未來才會懶于求生?或許這是因為他的心中還有這對愛提拉時代的輝煌歲月的記憶吧。

  直到今天,哈勒斯才認識到,蘇斯特翁為什么足以被成為西米拉爾最智慧的人,也從實際事件中體會到了什么叫堅守正義。

  “柏亞特先生,我還是不想要改變初衷。您讓我認識到了蘇斯特翁的偉大,也明白了蘇斯特翁的悲劇,這樣的悲劇讓我痛徹心扉??烧驗檫@樣的悲痛才讓我更希望去學習、繼承,否則就真的辜負蘇斯特翁先生了?!卑貋喬卣酒鹕?,對面前的老人鄭重地施禮。

  柏亞特看著他,沒有說話。

  “柏亞特先生,如果我聯(lián)合蘇斯特翁學院的人,能否改變愛提拉?”柏亞特重新坐下后又詢問道。

  “范恩是很有能力的人,在我們所有學生里,可以說只有他能聽懂蘇斯特翁的話。我想想他確實繼承了衣缽。”柏亞特對自己的這位師兄給予了不錯的評價,“他說正義只是一個表象,其實正義的本質(zhì)是至善,至善是真理,而諸神是維護至善而存在的,世間一切都是至善的體現(xiàn),是它的投影。但是因為是投影,就像物體掉入水中看起來就會非常扭曲,至善的投影也一樣會偏離,所以才需要諸神不斷維護?!?p>  “這……”哈勒斯是愛提拉的祭司,如此去說西米拉爾諸神讓他無法適從。

  “蘇斯特翁被判刑中的一個理由就是污蔑諸神,但老師只是說諸神是正義的化身,包括《神秘史詩》在內(nèi)的民間傳說都是虛構(gòu)的,因為諸神絕不會因為私欲去殘暴的傷害人類,更不會互相爭斗。”柏亞特道,“范恩就更直接了,他說諸神是至善的使者,西米拉爾的神廟大多數(shù)都違背了諸神的本意。我想,也是有了蘇斯特翁的前車之鑒,才不至于讓范恩被愛提拉人判死。”

  “可……這……那您覺得這對嗎?”哈勒斯不知所措了,一邊是他一直以來的信仰,一邊是西米拉爾最有智慧的人的言論,到底誰才是真相?

  “我不知道,我不懂這些,我是很愚笨的人,我只知道去記錄。”柏亞特拍了下自己身邊的泥板,“我只是記錄這些然后告訴別人?!?p>  柏亞特低下頭:“那我是不是應該去蘇斯特翁學院學習?”

  “蘇斯特翁學院?范恩是有能力的人,可如今的人呢?他們討論至善,卻只知道理論,從不講究實際情況,范恩曾經(jīng)去多國做過顧問,最后有成功嗎?”柏亞特嗤之以鼻,“你找他們合作,那就是去讓他們數(shù)落你的。我不認為你進入那樣的學院還能學習到你希望學到的知識。”

  “柏亞特先生,那……我刻意跟隨您嗎?歷史記錄一樣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我覺得這可以警醒很多人。”哈勒斯如實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年輕人,你相信至善或者正義嗎?我從不認為這兩個是可以追求的,他們是神的領域,在哈維爾山之上?!卑貋喬胤磫?。

  “我……”哈勒斯不知道,他不可能在僅僅幾句話里面就能對自己的信仰做出判斷。他糾結(jié)了好一會,開口道:“柏亞特先生,我很難回答您,我的老師教導我一切聽從諸神神諭即可,用傾聽就能傾聽到諸神的聲音。我很難這時候去相信一個至善的存在,這太……難以理解了……”

  “很好。你沒有隨意的答應我?!卑貋喬氐故菍@個回答很滿意,“這就是至善的一種品質(zhì),也是蘇斯特翁說的智慧來源于節(jié)制,不虛言欺騙來達到目的同樣是節(jié)制。我和你一樣,我也并不能理解,所以我只能在這里寫寫書。我已經(jīng)老了,再也沒有東征希爾德王朝的雄心了。”

  “可是追求正義不應該被年齡所限?!惫账瓜乱庾R道,說完后連忙低下頭表示歉意。

  “你說的對,你說的很對。年輕人,年老不能限制對正義的追求,難道年輕就可以被限制嗎?”柏亞特抬起頭,那雙眼睛中射出的精光讓青年難以相對,“我認為,只有蘇斯特翁和范恩那樣的瘋子才可以會去追求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可是他們依然追求了,這不是因為年齡,而是因為他們堅信這樣的事物是存在的,是可以被追求的,人間是可以被正義改造的?!?p>  “我……”哈勒斯站起身,他的內(nèi)心在一直怦然跳動,仿佛靈魂都被冥神阿斯拉的神鼓震動,雙目被奧斯塔斯的光芒籠罩,雙耳被阿米修斯亞的語言所充斥。

  “你不要去蘇斯特翁學院,那里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卑貋喬氐恼Z言讓哈勒斯從震撼中回到現(xiàn)實。

  “我……”

  不等哈勒斯有失落,柏亞特抬起筆刀,在一個手掌大的泥板上開始刻畫一些字符:“哈勒斯,你去尋找卡爾亞斯特。”

  “卡爾亞斯特?”哈勒斯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真正繼承范恩衣缽的只有他,他是范恩最喜愛的弟子,他在范恩離世前就離開了愛提拉,在西米拉爾游學?!卑貋喬氐?。

  “他是?”

  “我和他交談過,他一定是范恩最優(yōu)秀的弟子……不,我覺得他可以超越范恩。他在我這里甚至批判過他老師的種種文章,他是一個奇才。所以,你去找到他,他也許遠在希爾德王朝,也許就在西米拉爾,他說過,在未來一定會回到愛提拉開設自己的學院?!卑貋喬匕炎约旱恼律w在泥板上,然后向前一推。

  哈勒斯連忙恭敬地結(jié)果泥板:“我應該跟隨他學習?”

  “是的,跟隨他,學習他,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卑貋喬赜只氐搅税貋喬貏傔M屋時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去吧?!?p>  哈勒斯看著泥板上刻畫出的“卡爾亞斯特”的單詞,手心出了很多汗水,雙臂甚至有些微抖。年輕人沉默了一兩分鐘,然后對柏亞特深鞠一躬,達到了他所應該達到的最大的彎度,悄然退出。

  外面是黑夜,但是年輕人的步伐已不再有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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