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令駟豫被懷山賊淳于林攻殺的消息傳到京師洛陽,朝野震驚。光武立刻把幾位重臣召入云臺殿緊急聚議,商討對策。
司徒歐陽歙奏道:“《書》曰:‘小不可不殺’;《詩》云:‘無縱詭隨,以謹無良’,壞崖破巖之水,源自涓涓;干云蔽日之木,起于蔥青。禁微者易,救末者難,重視源頭,方能控制結(jié)果。懷山賊淳于林嘯聚山林,官府沒有給予足夠關(guān)注,以至于其演變?yōu)槊骰饒?zhí)仗、攔路搶劫的強盜;對此,官府還是未能及時壓制,以至于其發(fā)展成今日拔城掠莊的攻盜;教訓(xùn)慘痛啊,如今若再不徹底清剿,必成朝廷之心腹大患!”
太仆朱浮立即奏道:“懷柔遠方,優(yōu)撫近地!臣以為沒有什么比安定人心更為重要;安定人心之根本在于任用賢能。昔日,漁陽遭逢王莽之亂后,戰(zhàn)爭頻繁,民多猾惡,寇賊充斥。而郭伋一到,示以信賞,糾戮賊首,盜賊當(dāng)即消散;后潁川郡盜賊群起,陛下又派趙熹前往,到郡后立刻招降當(dāng)?shù)馗髀繁I賊,全部遣回家鄉(xiāng)務(wù)農(nóng),至今清平。”
河南令張伋奏道:“朱太仆所言有理!臣以為懷縣之事,關(guān)鍵之人在于懷令。駟豫被殺,如今懷令一職虛空。司徒府門下掾鄭敬資性方潔、動止有則,且曾隨歐陽司徒在汝南多年,熟悉當(dāng)?shù)孛袂?,深得官吏和百姓之心,臣推薦鄭敬補缺懷令之位!”
朱浮道:“鄭敬固然泛愛容眾,但懷縣情形錯綜復(fù)雜,如今又矛盾激化,非曉達政事、殺伐果敢且擅長斷察疑獄之人所不能駕馭。故臣推薦趙熹出任懷令!當(dāng)年江南戰(zhàn)亂,道路不通,兵眾無法隨進,趙熹只身前赴簡陽,示以國家威信,簡陽守將當(dāng)即開門面縛歸附,周邊的盜賊也跟著聞訊而降,當(dāng)?shù)毓倜裰两裥膼傉\服!故此,臣認為趙熹才是懷令之最佳人選!”
光武望著朱浮,微笑道:“朱卿所推薦的,可是曾被更始帝劉玄笑曰‘繭栗犢,豈能負重致遠乎’的那個趙熹?”
“不錯,正是此人!”朱浮也抬頭望向光武,道,“此人文武昭備,實乃士之楷模!當(dāng)初更始軍攻打舞陰縣不下,對方竟聲稱只降鄰縣十幾歲的娃兒趙熹!故更始帝有此一語!后趙熹一到,舞陰縣果然開城投降,足見其信義之昭著!”
“此人倒確是國之楨干,出道后連克強敵,曾與朕一同在昆陽大戰(zhàn)中擊潰號稱百萬之眾的王尋、王邑大軍,后來他也身受重創(chuàng)!”光武頷首道,“嗯,這個趙熹,是要好好重用??!”
這時,有小黃門宣叫道:“大司馬吳漢到!”
吳漢趨步入內(nèi),見過光武,呈上一個簡牘,道:“臣剛接到加急快報,故來遲片刻,請陛下恕罪!”
光武接過來看罷,道:“哦,淳于林率部在撤回懷山途中,與汝南太守繇延軍遭遇,現(xiàn)已被擊潰!”說完,命小黃門將手中簡牘交給歐陽歙。
歐陽歙一目十行,迅速掃了一遍,道:“陛下,懷縣之亂當(dāng)下已得到控制,那悍匪淳于林固然兇殘,然而終被繇延所破,現(xiàn)已元氣大傷!臣以為眼前最重要之事,正如朱太仆所說,是安定人心!歷經(jīng)新亂,懷縣民心、吏心皆需安撫。適才臣已細細思忖,河南尹張伋所薦鄭敬,確是最適當(dāng)人選!昨日,又有荊州牧上報稱其所屬平林地區(qū)有盜賊蜂起,攻殺縣令,形勢危急,臣推薦趙熹為平林侯相!”
光武道:“如此安排,也算妥當(dāng)!”
朱浮復(fù)道:“近日盜賊連發(fā),州郡長吏難辭其咎。有的州郡督察怠慢、長吏防御松弛,究其根源,都想博得治下安平的好名聲,而不愿背負滋生盜寇之壞名聲,以免影響前程。因此,即使發(fā)現(xiàn)匪患,也不承認。被搶人家見官府不聞不問,又怕招來盜寇報復(fù),自然更不敢申告。當(dāng)前,司徒府收到的報案,都是實在掩藏不住的大案重案!故此,臣以為應(yīng)增加其他外部機構(gòu)對本部門的監(jiān)督和懲處力度,以杜絕此惡狀!”
“朱卿請說得再明確些!”光武收斂笑容,神情變得凝重!
“臣的意思是今后如果本州的盜賊被上司或者其他郡縣所糾察發(fā)覺:一發(fā),部門主管官員全部正法,尉官將一級,令長罰三個月俸祿;二發(fā),尉官免職,令長降一級;三發(fā)以上,令長直接就地免職。由此方能達成以猛代寬、驚懼奸惡之效!”
光武聽完,贊許道:“此策智略弘遠,希望能籍此摧破奸黨,掃清萬里!”
朱浮又道:“陛下履行約法,率禮無違,以清明促宗室諸王、外家后妃親屬,遵紀守法,勿結(jié)黨營私,不作威作福。按舊制,州牧奏二千石長吏不勝其職者,都應(yīng)先下給三公,由三公派遣屬下官員加以調(diào)查案驗,然后給予降職或罷退。然而,陛下即位以來,不用舊制,不復(fù)委任三府,而權(quán)歸地方要員州牧之吏,以為如此安排,便于明察!”
光武道:“不錯,王莽失政,天下大亂,上威不行,下專國命!朕深以為戒!”
朱浮道:“然而,如今只要有人彈劾二千石之大吏,立案不通過中央三公部門中負責(zé)法務(wù)的司空門下,罪責(zé)也不經(jīng)核查察驗,而是直接就加以免退;同時,陛下以使者為心腹,而使者以其從事為耳目,如此一來,本該屬于中央三公部門中負責(zé)政務(wù)的司徒門下的尚書臺來平?jīng)Q的責(zé)任,現(xiàn)在卻交給政府中的低級官吏來決策,以至于基層官員普遍苛刻,各自為能,再加上私情容長、憎愛各由在職者所左右后,都競張空虛,以謀一時之利,所以有罪者心不折服,而無罪者反被空文所牽累,這種做法顯然不能歷經(jīng)盛衰,貽于后世。臣朱浮愚頓,不勝懇切之忱,愿陛下留心千里之任,審察偏言之奏。”
光武思索良久,道:“現(xiàn)下三公都在,你們的意見如何?”
朱浮所言之事已困擾三公已久,雖不明白他此刻忽然為何為三公仗義執(zhí)言,但如果能被光武所采納,三公部門實權(quán)自然會增加許多,無論政令的實施還是對屬下的威懾,力度都會顯著增強,大司徒歐陽歙道:“朱浮所言,鞭入腠理,臣完全贊同!”
大司空竇融道:“臣附議!”
大司馬吳漢道:“臣附議!”
“那好!今后二千石以上官吏任免,三公連職合議而定!不過,”光武望著三人道,“三公連職合議之下,若再出現(xiàn)差錯,那么,責(zé)任亦應(yīng)由三公共擔(dān)!”
聞罷,大司徒歐陽歙心中有一種不安直覺油然而生,得到二千石官吏任免權(quán),權(quán)力是增加了,可責(zé)任也更大了,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饒是他這個當(dāng)世儒宗,一時半刻之間竟也難以判定。
此時,卻又聽得吳漢奏道:“驃騎大將軍杜茂率軍整修飛狐道后,已與來犯的匈奴大軍作戰(zhàn)大小上百次,但均未能獲勝!雁門太守溫序,不幸被匈奴俘獲,寧死不屈,自殺殉國!”
光武嘆道:“匈奴頑敵,真是我大漢心腹大患??!”當(dāng)即詔令,厚恤溫序家人。
吳漢又道:“這里還有個消息,盧芳圍攻我云中郡多時未克,其駐守九原的麾下大將隨昱本欲挾持盧芳來投大漢!不料事情走漏風(fēng)聲,盧芳帶領(lǐng)隨從數(shù)十人狼狽逃入匈奴,隨昱近日將到京師朝見陛下!”
光武道:“這倒可以減輕一些西北邊境的壓力!”
太仆朱浮府。
朱浮與梁松燈下對坐。
朱浮研機綜微、辯析疑異,每有所議,光武無不采納,令百僚側(cè)目,群臣敬畏。梁松對他的卓爾奇?zhèn)ブ堋⑿蹨喩畛林且约斑h圖謀國之才,早就拱手自服,仰慕崇拜,深覺其風(fēng)與乃父梁統(tǒng)相似,而梁統(tǒng)對朱浮亦有知己之感。只是近日九江度田出現(xiàn)糾紛,太守違律入獄,在大司徒歐陽歙全力保薦下,梁統(tǒng)無暇繼續(xù)與朱浮深交,就匆匆出京赴九江接任去了。
梁松則千方百計結(jié)識朱浮,屢屢光臨太仆府。朱浮見梁松年方弱冠,機敏乖巧,頗似當(dāng)年的自己,加之又是光武之婿,皇親國戚,自是愿意交往。
梁松道:“今日朝上,太仆剛棱疾惡,辭議深切,遠察近覽,俯仰有則,群臣甚為嘆服??!”
朱浮問道:“太子和諸位皇子怎么說?”
梁松道:“剛才在太子府,東海王劉陽和楚王劉英也在,眾人皆嘆太仆辭約事詳,履霜知冰,路露知暑,論議引正,著實是三公之才?。 ?p> 朱浮道:“圣漢中興,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本應(yīng)同體相恤才是!可嘆這歐陽司徒雖雅稱儒宗,卻黨類強盛。觀其所舉,皆為營祿念私、巧黠刻削之輩。那河南尹張伋、汝南太守繇延以及剛被斬殺的懷令駟豫等人俱都出自他的門下,個個肆行貪***媚左右。如今這汝南竟成了他的私人禁地,非其黨類,休想介入。如此嚴捂密封,水潑不進,反而倒是欲蓋彌彰,引人生疑!”
梁松聞言,遲疑一下,問道:“陛下勤心銳思,朝夕無倦,難道竟也被蒙在甕中?”
朱浮冷笑道,“木實繁者,披枝害心。如此公然邀功趨勢,附從者升進,忤逆者中傷,又怎能杜塞四海之口,聾盲一世之人?葉公好龍,真龍游廷!陛下亮成天工,又是親身克濟大業(yè),豈能被他瞞過?”接著又意味深長的道:“只是外難方深,內(nèi)患漸積,陛下也有他的難言之隱?。呵矣^之,此事自有天下之人所共聞見之日!”
梁松起身告辭后,朱浮抬手喚來一個心腹家仆,道:“你即刻趕赴懷縣杜家寨找到杜保寨主,了解一下現(xiàn)在的情況!”